《听银》沈念璋听银(完结篇)全文免费阅读【笔趣阁】_沈念璋听银最新章节列表_笔趣阁(听银)

小说:《听银》

主角:沈念璋听银

简介:大水饥荒,我爹为了凑进京赶考的盘缠,把我和我娘打包卖给了货郎做菜人。

我娘受不了凌辱,扭头就跳进了滚滚洪水里。

多年以后,我爹终于爬上高位得以进宫面圣,然后他抬头,看到了早早爬上龙椅的我。

满朝群臣怒视呆愣的他:

「既见女帝,为何不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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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和我娘像牲口一样被卖掉时,我娘还怀着身孕。

她的手下意识护着有点显怀的肚子,跪在地上疯狂磕头,向她的夫君苦苦哀求,「求求您,求求您。

「妾自愿去菜人市,但阿银,阿银她还这样小,她才十二岁,求您放她一条生路。」

阿银,是我的乳名。

我爹只顾着与买家讨价还价,根本没听她说什么,不耐烦地将挡路的她一脚踹开。

这一脚一点没收着劲,我娘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再说不出话来。

绳子有限,基本都绑在了我的手上和脖子上,被我爹像牵狗一样牢牢制在手里,我娘没有被绑着,但他们都知道,只要绑住了我,我娘就不会跑。

我双手被绑在一起,跪在近前,艰难地伸手,想去碰碰娘亲,突然被拉着一个趔趄摔在地上,耳边是我爹的声音:

「成交,三十文钱外加白糖二两,快把白糖给我。」

两个人,值三十文钱加一点白糖。

大水饥荒,哀鸿遍野,人命贱不如猪牛羊。

我爹原本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私塾先生,奈何乱世重武不重文墨,交了束脩来听课的学生越来越少,近两年更是一个学生都收不到,家里本就越渐穷困,赶上大水饥荒瘟疫年头,活着都极是艰难。

可这关头,他突然说要赶去远在召国的上京参加科考。路途遥远,他需要很多盘缠,卖了屋舍和仅剩的田产,仍然不够,于是他决定卖掉我和娘亲。

原来是打算卖去青楼的,多少能多卖几个钱,奈何路上遭遇了流民,包袱里的干粮被抢得干干净净,我爹饿了几天肚子,在桥边遇到了货郎,立马拦住了他,说要把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卖给他做菜人,只要给他一点吃食和银钱就行。

乱世里的货郎可不是一般人,膀大腰圆,满脸横肉,也顺手干些转手买卖菜人的生意。

两人谈妥,我爹得了二两白糖,眼睛发直,立马往嘴里塞,这时候倒是什么文人的体面都顾不上了,吃相贪婪又丑陋。

我娘还冒着冷汗蜷缩在一边,货郎怕她半路就死掉上前查看,死肉拉到市场上可就卖不上价钱了。

翻开我娘披散的乱发,货郎眼睛一亮,「这大肚婆,没想到还有点姿色在的。」

于是他起了色心,开始扯我娘的衣服。

我娘原本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察觉到他的意图,惊恐地挣扎起来,努力朝我爹呐喊,妄图向自己的丈夫求救。

货郎就在他旁边,当着他的面,对着我娘拳打脚踢,终于把我娘打得没力气反抗了,粗暴地当街奸淫起来,我娘痛苦地哀号。

但我爹充耳不闻,冷漠至极,只顾着埋头吞咽仅有的食物。

当我爬到近前想去保护娘亲时,他才有了反应,狠狠扇了我一巴掌,把我提起来拴在了桥柱上,还塞了烂布在我嘴里不让我出声。

他冷眼看着我,「你别捣乱。」

我眼睁睁看着我娘被人凌辱,她腹中的胎儿应当是流产了,满地都是血,货郎尽兴以后嫌晦气直接把她踹了开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娘已经不再哀号了,她很安静,目光呆滞,看着吃完了白糖心满意足瘫坐在地的我爹,又看看一旁面黄肌肉目眦欲裂的我,跌跌撞撞爬了起来。

她惨白的脸上泪痕遍布,衣不蔽体,裙角还淌着血,一步一个血脚印,难以想象该有多痛。

我娘看着我柔声说,「阿银,娘对不起你。」

然后她扭头,毅然决然跳进了滚滚洪水里。

2

黄色的洪水浑浊咆哮,人掉进去,眨眼间就被吞噬,顷刻不见踪影。

货郎反应过来以后,非常生气,本想先爽一下再拉到市场上去宰的,一转头货就没了,白白损失了银钱。

他不找我爹麻烦,走过来照头给了我一拳头撒气,「你娘可真会死,浪费老子的钱,待会儿你可得卖贵一点,不然我可就亏本了。」

我爹是有名的教书先生,要去上京赶考,谁知道他能不能出人头地,万一能呢?货郎想结个善缘,不想得罪他,也就没把银钱抢回来。

刚刚妻子被人当街凌辱,我爹冷眼旁观,现在女儿被殴打谩骂,我爹依旧冷眼旁观。他向来只顾他自己。

我娘的死,没引起他任何愧色。

即便很久以前,当年我娘是他一厢情愿强娶来的。

我娘原本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未婚夫婿,姓李,村里惯取贱名,叫作二牛,两家住得很近,算是世交。

我娘是家中最小的女儿,上头许多哥哥姐姐,家里没有地,父母哥嫂靠给别人家做长工维持生计,在村里也算是最穷的那一档。

李二牛家里原本也穷,他父母双亡,早早成了孤儿,继承了两间瓦房,和一头牛。年轻小伙子,力气大,又能吃苦,靠给人耕地做活,每天能赚不少银钱或粮食,日子越过越殷实。

某种意义上李二牛也算村里的金龟婿,自己有两间瓦房,一头牛,还有积蓄,高大健壮,又踏实勤恳。

而我娘,从小出落得清秀貌美,两人很是般配。

那时候所有人都默认两人年纪到了就会成婚,李二牛一有机会就来娘亲家里帮忙干活,他对我娘大方,自己却很节省,把钱攒了两份,一份用来做聘礼,一份等攒够了买一角薄田,日后夫妻俩有地傍身,必定越过越红火。

那时候我娘二八芳华,对成亲充满了期待,嫁给互相喜欢的竹马本就是美好的事。她家里人多屋少,条件也不好,平时她只能在灶台旁打地铺睡觉,嫁给李二牛以后,至少能睡瓦房,能每月吃到肉,这是多么幸福的生活,她充满了期待。

这样的一辈子一眼就能望到头,却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幸福。

李二牛出发去城里买大雁做聘礼的那天,我娘送了他好远,回来以后照常去河边浣洗衣裳,遇到了现在的我爹。

我爹失意醉酒,看到了水灵灵娇俏的少女,在河边专心干活,水花飞溅打湿了她的衣襟,勾勒出诱人的身形。

我娘被他拖到草丛里强迫失了贞。

从此命运天翻地覆。

自己家里人骂她不知廉耻婚前失贞,村里人也背后议论她说她不检点,而罪魁祸首却没受到什么影响,他一开始说自己醉了酒一时糊涂,后来顾及文人的脸面,又不肯承认了,改口说是我娘亲勾引他的。

拙劣的托词,但谣传得最广。

或许是我娘确实貌美不可多得,我爹看似极有担当地上门提了亲,那会儿乱世才刚开始,也没太多天灾地祸,百姓生活还过得去,我爹是私塾先生,比一般的村里人可有钱多了,又体面,给的聘礼也比李二牛攒了好多年的值钱。

我娘那一家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见钱眼开捧高踩低常有的事,立马把原本当个宝的李女婿抛之脑后,收了聘礼就要求我娘嫁过去。

我娘不肯。

她还惦记着自己的心上人。

她想偷偷逃走,被家里人发现,直接给关了起来,不久后李二牛终于回了村,才发现天都塌了。

他满心期盼去城里带回来大雁的时候,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未婚妻,被人强暴,还被逼着嫁给那个畜生。

李二牛找到道貌岸然的书生暴揍了一顿,然后又被赶来的同村人殴打驱逐,他去了我娘的家,表示并不介意我娘贞洁不贞洁什么的,他依然想要求娶她。

我娘家里一群人,把李二牛连同他好不容易带回来的大雁一起扫地出门,连面都没让两个人见。之前把李二牛当免费劳力使唤得最起劲的,也是他们。

我娘看着他被赶出去,趴在窗台上默默地哭。

后来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联系上的,一天夜里,李二牛带着我娘架着牛车,放弃了他所有的积累,打算带着我娘私奔,逃走,即便是流离失所。

不出意外被人拦了下来。

我爹早有预料,一直让人盯着。

李二牛被一顿毒打,打断了双腿,垃圾一样扔在路边,他当作唯一的亲人的老牛,被宰了炖汤犒劳出力拦截的众人。

我娘最终,还是被逼着嫁给了我爹。一开始,她总是找到机会就寻死,后来发现自己怀了身孕,挣扎许久,哭着把藏好的白绫剪成了碎片。

而李二牛,两间瓦房卖了,东西都卖了,花光了积蓄治疗那一双残腿,后来能正常走路,也还是留下了症状,跛脚前行,一瘸一拐,还欠下了许多债。没了耕牛,坡足又影响干活,只能靠着一些苦力活艰难度日,睡在搭的茅草棚里。

原本开朗朴实的小伙,变成了沉默寡言的怪人,浑浑噩噩,邋里邋遢,后来再没人愿意找他干活,就乞讨为生,风餐露宿,四处游荡,流浪,极少再见踪影。

那天我爹失意醉酒,正是因为他老父亲刚去世,我爹托词还在孝期,连婚事都没办,草草把我娘娶进了门。原本,我娘是可以有一个不算盛大,但仍然隆重充满祝福的婚礼的。

我爹把我娘娶到手,一开始还算新鲜,对她也还算疼宠,承诺会一辈子对她好,爱她,护她。

没过几年就开始腻烦,嫌弃她只是个无知村妇,粗鄙愚笨。

我娘生了阿姊以后,没有恢复好,又被婆母逼着操持农活,整个人突然被耗干了少女灵气,变得憔悴老态,于是我爹又嫌弃她黄脸婆。

他总是梦想自己参加科考,一鸣惊人,高中以后升官发财,迎娶官家小姐甚至是皇室女子,对比一下,我娘不够美,不够高贵,也不够有助于他。

于是我爹时常觉得我娘配不上他。

谎话说多了连自己都信了,他老说都怪我娘勾引他,让他在老父亲的孝期就犯了糊涂,有辱斯文,要不是我娘勾引他,他是不会娶一个无知村妇为妻的。

所以这一次荒年,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把我娘和所有女儿卖掉,他视我们为累赘,为污点,只有让我们都消失,他才能以一介清白身的形象出现在上京贵女们的面前。

我原本还有一个阿姊,一个小妹。

阿姊年十八九,被我爹卖去了青楼,她当时是被青楼里的人直接抓过去的,并不知道是自己亲爹把她卖掉了,只以为是遇到了恶徒强抢民女。

她努力逃出来,逃回了家里,却没有见到我爹想象中的欣喜,反而是冷眼怒斥她为什么回来?

我爹通知了青楼的人,把阿姊抓了回去,还用娘亲和两个妹妹的性命威胁她好好待在那接客,记得赚了钱要时常送回家。

阿姊被抓回去,遭了好一顿毒打,才知道是亲爹把她卖去青楼的,她想死,但想到家中柔弱的母亲和两个年幼的妹妹,最终还是屈服了,自己卑躬屈膝挣得碎银几两,省吃俭用送回家里,只为让我们好过一些。

她并不知道,半年前,才不到八岁的小妹,已经被我爹亲自卖去了菜人市,换了一小袋白米回来。

那时候我察觉到了他的意图,跪在地上乞求他不要把小妹卖掉,他答应我,只要我找到足够多的食物,他就放过小妹。

我每天饿着肚子走十几里的山路,去别的地方翻找别人剩下的红薯块,去山上捡野稻米,去爬陡峭的悬崖摘药材换粮食,终于攒够了一小筐食物放到我爹面前时,我才发现他手边多了一小袋白米。

我立刻便明白了怎么回事,疯了一样到处去找小妹,不出意外没有找到。

我爹自己把白米煮了粥,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喝,我好不容易弄来的杂七杂八的吃食,也归他所有,他不允许我和娘亲碰一点。

卖了小妹换来的白米煮的粥,掉了一点残渣在我手边,我颤着手去抹,被我爹看到了,以为我是在惦记他手里的粥,直接对我拳打脚踢,警告我不能碰家里那袋米。

那袋米,妹妹的命换来的米,我就算饿死也不会吃,他以为谁都跟他一样冷血无情吗?

我小时候,我爹特别讨厌我,对我漠不关心,我生病了,那时候家里光景还算好,但他也不想花钱送我去治病,而是丢什么废物一样把我丢掉,说我晦气。

是阿姊偷偷跟着,踩着崎岖的山路一步一步把我背了回来,又爬着危险的峭壁去给我挖草药,是还没灶台高的小妹搬着凳子给我熬药,一点一点喂给我吊着命。

就像我更小一些的时候,妹妹刚出生,娘亲还躺在床上,祖母发现是个女孩儿,当即就决定溺死在尿盆里,后来又嫌这样招冤魂,就决定扔去河里。

四五岁的我,任打任骂也要跟在后面,想看妹妹最后一眼,谁也没想到,祖母不慎滑倒掉进河里淹死,那时候一点点大的我,艰难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回去报信求救。

阿姊把生病的我一步一步背回家,我把襁褓中幸运没有被丢弃的小妹抱回家,血浓于水,相依为命。

可是现在,阿姊被卖去了青楼,小妹死了,我也即将被拉到菜人市里活宰。

我娘原本没想寻死的,就算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是能多活一个时辰是一个时辰。

可是孩子没了,三个女儿也注定不得善终,她被当街凌辱,丈夫却不闻不问。

很久以前她的命运逆转,也是因为被凌辱,一次又一次反复被伤害。

她实在太绝望了。

她唯一觉得遗憾的,就是没能保护我,没能阻止我被卖去当菜人,她觉得愧对于我。

所以千言万语,只剩那一句,「阿银,对不起。」

3

我爹是个烂人。

他卑劣,自私,冷血,恶毒,找不出任何的闪光点。

但这个世上不公平的地方就在于,不是拥有美好品德就能恰好拥有聪明才智,不是劣迹斑斑就能恰好愚不可及。

我爹是个实实在在的烂人,但那并没有影响他有个聪明的脑子,从小就被誉为神童。

我爹的父亲,我那早早过世的祖父,也是个私塾先生,当了一辈子的童生,乡试屡战屡败,考取功名成为他毕生的执念。

后来我爹出生,七岁作诗,九岁成赋,十岁遍阅四书五经,随口作的一首打油诗传遍十里八乡,神童的名号也跟着广为流传。

我的祖父无比骄傲,考取功名的期盼也转移到了儿子身上,精心培养,望子成才。

那时候正值王朝末年。

我爹长大以后,依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才子,轻松就考中了童生,然后是秀才,可还没来得及参加乡试,前朝就覆灭了。

整个王朝分崩离析,分裂成数不清大大小小的小国,互相争斗不断,加上乱世民不聊生,各地起义不断,接下来又各种天灾,世道乱了,自然没人再有心思操持科考。

于是我爹也走上了祖父郁郁不得志的路,祖父受不了这打击,一病不起,黯然去世。

和我爹不同,我的祖父听说是个仁善之人,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溺爱孩子,百依百顺,所以养成了我爹这自私自利的性格,老父亲才刚去世,他就用下作手段强娶我娘。

相同的是,金榜题名同样是我爹的执念。

他年少即成名,却没有如众人期盼预料的那样功成名就,数十年过去,再无人讨论当年的神童,也无人知晓他是谁,我爹心高气傲,自然不甘心一辈子就此泯然众人。

经历了数十年的吞并,现如今天下大势,还算稳定,召国继承了旧朝的上京,又是现今最大的国家之一,改年号承平,开始重新举办科考,广纳天下贤士。

我爹自信满满,得了三十文银钱充作盘缠,吃了二两白糖饱腹,就打算扬长而去,看都没再看我一眼。

货郎解开拴在桥柱上的绳子,拽着我往反方向离开。

从此山长水远,天高地阔,他奔向他的大好前程,我走向我的菜人市。

我可能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亲爹了。

于是我扑腾一声跪了下去,朝我爹大喊了一声,「爹爹!」

我爹回头看过来。

我绑着的手撑地艰难地朝他磕头,飞速连磕十数个,力道大得额头都磕破了,流了满颊的血。

我的声音有些哽咽,强忍着哭意:

「爹,女儿不孝,没办法再还报生恩。荒桥无折柳,女儿只能磕头为您送行,祝愿您前程似锦,功成名就。

「祖母去世的时候,给您留了话,女儿一直没敢告诉您,怕爹爹伤心,但如今不说,怕是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想上前,头磕得太猛晕了一下摔在地上,我爹对自己生母倒是重视,自己走过来俯看着我,「母亲临死说了什么?」

我的祖母,死得太过突然,连遗言都没交代一二,我爹没想到她死前其实是留了话的。

我踉跄地站起来,靠近我爹时声音不自觉低下来,有些怯弱。

「她说……」

接着冷冷看我爹一眼,毫不犹豫地伸手抠住他最脆弱的眼睛。

「她说我小小年纪,竟如此狠毒。」

我年纪小打不过成年男人,又被绑住了双手,只能攻其不备击其弱点,以命相搏。

我爹痛苦地大叫一声,两只手下意识来掰我手,我强忍着剧痛,一脚把他踹下了桥。

我爹掉进了洪水里。

滚滚洪流向东去。

他可能都忘记了,我小时候是最惹他讨厌的。

因为我一身逆骨,桀骜不驯。

我娘性子柔顺,温柔贤惠,我的阿姊和小妹,也都像了她,听话得很。

只有我是个异类,从小就有一股子狠劲,会在他打骂阿姊的时候冲上去咬他,宁愿把自己的乳牙咬掉了,也要咬下他一块肉来,自己不好受,也不叫他好受。

小妹刚出生的时候,祖母想把她溺死在尿盆里,我说听闻隔壁村有户人家闹鬼,霉运连连,一家子都生了怪病,好像就是因为在屋里溺死了个婴孩。于是她改变了主意,要把小妹扔去河里淹死。

我一直跟在后面,朝她苦苦哀求,想要看小妹最后一眼,想要抱一抱这个马上就要被溺死的妹妹,祖母被我闹得烦了,把襁褓给了我抱。

半人高的我,接住了襁褓,立马收起了可怜的神色,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地注视着祖母的背影,趁她不备把她推到了河里。

我的祖母,刁难了我娘和阿姊大半辈子,肯定想不到自己是这样的下场。

她惊恐又愤怒地看着我,说出了死前最后一句话:

「你小小年纪,竟如此狠毒!」

我冷眼看着她沉进水里,才急匆匆地跑回去报信求救。

那时候我四五岁,走路还经常摔跤的年纪,我杀了第一个人,我的亲祖母。

阿姊和小妹都随了我娘,我可能,更像我爹。

但我比他更早慧,更狠。

他七岁作诗,九岁成赋,十岁遍阅四书五经……我在更小的年纪的时候,就已经记事,诗赋经书,不在话下。

我爹说女娃不能读书,不让我们看他珍藏的典籍,他不知道,我过目不忘,晒书的时候,打扫的时候,一页页翻过去,那些晦涩难懂的典籍,便已牢记于心。我从不曾表现出来自己认得这些字。

我小时候是个刺头,我爹很讨厌我,后来长大一些,我懂事了,变乖了,变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事事顺遂他心意,他自己都没有发觉,我又成了他最顺眼的女儿。所以他卖了我阿姊,卖了我小妹,留到最后,才把我和娘亲一起卖掉。

我对自己也狠绝,直接把头磕破,示好,示弱,让他失去了警惕心,就像当初我装着可怜的模样央求祖母一样。

我生性不驯,从不曾改变。

我不是变乖顺了,我只是学会了伪装。

4

我爹水性甚好,且祸害遗千年。

我其实不确定他能不能淹死。

不过没关系,我如今弱小,所以只能追求一击必杀,他现在死了就算了,如果他侥幸没死,如果日后还能再次相见,那我定让他生不如死。

此去山长水远,天高地阔,我们不一定还能轻易再遇到,机会难得,所以我冒着极大的风险,就算杀不死他,也要让他吃尽苦头。

我不好过,也要叫他不好过。

我娘死了,他也别想独活。

我娘太过柔顺,是世俗里寻常妇人该有的温柔贤惠模样,从来没有想过去反抗,有勇气去死,却没有勇气带着仇人同归于尽。

我要是我娘,就算跳河也要把他们一起带走。

聪明,狠辣,杀伐果断,睚眦必报。

危险性格暴露无遗。

货郎呆愣地看着我把亲爹踹下桥,立马心生警惕,反应迅速,拿出自己行走江湖防身的砍柴刀,二话不说要上来砍掉我一双手,防止我再次闹事。

所谓以命相搏,当然也包括这种后果。

我在他柴刀马上要落下的时候,平静地注视他的眼睛。

「你不想把我卖贵一些吗?」

一句话成功让他顿了下,我趁机说服他,「我爹要去的是召国,本不必经过这里,他却特意绕路过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前面,临城最大的青楼,我的阿姊是里面最赚钱的头牌之一,她的貌美远过他人。我是她妹妹,可以预见等我长开了相貌也必定不差,他本想把我也卖去青楼,有我阿姊做比照,能比其他普通姑娘多卖不少钱呢。

「他半路没了干粮,迫不得已才把我当菜人贱卖。你可以把我带去临城,老鸨必定愿意出大价钱。」

他肉眼可见地犹豫了一下,我不慌不忙,继续以利益徐徐诱之,「你要想清楚,你错过我可能很难再遇到这么好的一笔横财了。」

卖去青楼,自然要是完完整整的。

说到底,我也还是个十二岁的半大小姑娘,他膀大腰圆,轻易就能制住我,我对他的威胁有限,还没有让他警惕到要放着钱不赚的程度。

他心动了,看着我满脸是血狼狈干瘦的模样,柴刀往地上一甩,就插了半截在土里,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说,「你要是敢骗我,老子亲手宰了你。」

他改道把我带去了临城,老鸨知道我是阿姊的妹妹后,扒拉着我仔细打量一番,果然答应了他的喊价,非常惊喜的样子。

她为什么这样惊喜?

我隐隐感觉有些奇怪。

5

其实我大可以对货郎说,到了临城我的阿姊可以拿钱换我,而不是引导他将我卖去青楼。

但那样做的话,我就没有理由在青楼久待。

我想混进来,找机会带阿姊一起逃出去。

除去我那个爹,阿姊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真正的亲人了。现在没有了娘亲和小妹的牵绊,她也不必再妥协继续在青楼卖身,作践她自己。

可是到了我才知道,阿姊也没了。

就在我赶到的前一天晚上,她用一根白绫,吊死在自己接客的房间里。

因为有她熟识的路人经过见到了我爹卖掉我和娘亲的场面,她意外得知了我和娘亲要被卖去做菜人的消息,追问之下也得知被隐瞒了小妹早就没了的事情。

那时候她刚伺候完一个大腹便便丑陋至极的客人,受尽了折辱,身心俱疲,而这样的痛苦她已经忍受了很久很久。

双重打击下,她没有犹豫,当晚就选择了三尺白绫。

我就晚了一点点。

只差一点点。

差一点点,我就可以再次见到几年不得见的阿姊,可以想办法带她逃走。逃出去,相依为命,即便是浪迹天涯。

现在我只见到了她的尸首,被草席裹着,即将被扔出去。

老鸨没了一棵摇钱树,正伤心着,看到送上门来的我,笑得见牙不见眼,相当惊喜。

正如我对货郎所说的,我是阿姊的妹妹,只要我不长歪,未来必定也是棵摇钱树,送上门来的钱哪有不赚的道理,货郎狮子大开口她都没怎么砍价,难得大方利索地给了钱,赶紧把他赶走,生怕他反悔。

我守着阿姊的尸首不肯走,她也没说什么,反而让龟公把尸首抬到了安静的地方,破例允许我守灵,还摸摸我的头,叹息不已:

「唉,你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好好和你姐姐道个别吧。节哀。」

我沉默地立在原地。

然后瘫在一旁,枯坐了一宿。

第二天他们再次把阿姊抬走时,我依然跟着,老鸨还挺通情达理,让我跟着去,还让他们协助我亲手挖了坑,把阿姊仔细埋葬好。

往常楼里死了人,都是草席一裹往乱葬岗里扔的,阿姊这个坟头,竟也算是好结局了。

回去以后,他们让我按了手印在卖身契上,抓着我的手在腕上点了一点鲜艳的红痣,说是守宫砂。

老鸨是个微胖的妇人,面容和善,态度慈蔼,温暖宽厚的大掌握着我瘦小的手,有些心疼,「长身体的年纪,瘦成这样,想必是吃了很多苦吧。你阿姊曾经提起过你,我记得你叫什么来着……」

我答,「听银。」

她恍然,「对,叫听银。这名字兆头不错,你以后花名就继续叫这个吧。

「我知道咱们这个行当,说出去不太体面,可这乱世,外面的人连吃饭都困难,在楼里至少衣食无忧。

「咱们不偷不抢,靠自己生活,也不必自轻自贱,都是人,青楼姑娘并不比谁更低贱。楼里这些姑娘,我都是当亲女儿疼爱的,从此以后你也是我的女儿,我会好好照顾你。

「以后啊,妈妈好好教你,你资质不错,日后说不定可以成为一代花魁,到时候万一能攀上个达官显贵,也算是逆天改命了。」

逆天改命吗?

我看着她穿金戴银一身富贵的模样。

轻点了点头。

6

这座青楼,位于临城,又建在江边,遂叫作临江楼。

仙气的名儿,却是个纸醉金迷的地方。

里头权贵裂帛嬉戏取乐,外头流民衣不蔽体褴褛鹑衣。

我终于吃上了一顿饱饭,住上了结实的屋子,穿上了没有补丁的衣裳。

我年纪尚小,老鸨安排我给姑娘们做丫鬟,干些杂活,再长大一些,后边慢慢开始让人教我琴棋书画。

我很珍惜这来之不易能吃饱穿暖的机会,干活勤奋积极,还主动帮忙收拾桌上残局,搬酒上菜,什么杂活都不推辞,毫无怨言。

久而久之,姑娘们都很喜欢我。

有姑娘把我叫进她房里坐着,推给我一碟子精致糕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你怎的这样实诚,看看那些丫头小厮,都不知道在哪个地方躲懒呢,就你忙个没停。」

她勒令我吃完这一碟子才能走。

我知道她叫莺娘,临江楼里的招牌之一,嗓音动听,歌喉婉转,所以得了这个名号。

阿姊还在世时,她们关系甚好,现在阿姊不在了,她也一直在主动照拂我。

是个嘴硬心软的人,要求我吃完这一碟子糕点,不过是见不得别人都把活儿丢给我,找个由头让我待在这歇息歇息罢了。

我没有推辞她的好意,坐在一旁慢慢填饱肚子。

莺娘闲着无聊,抱着自己的琵琶闲唱曲子给我听,客人豪掷千金才能听的曲儿,莺娘问我想听哪一支。

我不懂这些,只说由她选。她轻拨丝弦,信口就唱了起来,柔媚缠绵,悠扬缥缈,的确是有如莺啼般的歌喉,听之绕梁。

接触得多了,她也逐渐把我当亲妹妹看待,与我推心置腹诉苦。外人看来她锦衣玉食,风光无限,可她已经二十多岁,年纪渐长,有人的地方自然免不了明争暗斗,恐怕慢慢就争不过其他年轻姑娘们了,也不知道年老色衰时,她该何去何从。

莺娘相貌柔美,低眉顺眼时,自有一种楚楚动人的哀愁。

这天来了个我没听过的客人,她难得开心起来,起身收拾去迎接,让自己的丫鬟带我先离开。

出去时,路过隔壁,楼里的花魁语调听着有些酸气,「是沈家那个小少爷又来了吧?莺姐姐真是好福气,碰上这么个出手阔绰又专一的主儿。」

丫鬟没搭理她,走开以后告诉我,沈家小少爷是莺娘的常客,花魁想挖墙脚,勾搭好几次对方都没理,从那以后就是这副阴阳怪气的样子了。

沈家是临城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小少爷沈念璋是老来得子,比前头两个兄长小上一轮,从小备受阖府溺爱,宠惯成了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成日里不是跟着好兄弟游湖斗鸡,就是青楼听曲。

沈念璋大方,时常豪掷千金,自然受楼里姑娘们追捧,不过他天天不务正业,经常把家里老爷子气得拍桌子,打又舍不得打,骂又舍不得骂,只能关他几个月禁闭。

这回又是刚关完禁闭又直奔临江楼。

莺娘弹了一下午琵琶,沈家少爷走后,她招呼我过去,把少爷顺手带来没喝完的好茶泡了一壶给我尝尝,这是她也不常见到的好东西。

隔壁几个姑娘也来分了一杯,坐着闲聊,说莺娘应该好好把握沈家这个小少爷,说不定能抬进沈家当个侍妾呢,那也是泼天的富贵了。

莺娘正色,「别胡说,他年纪尚小,没开窍,只是爱听曲儿罢了。」

人散后她却对我说,她年纪摆在那,沈家不可能让一个大那么多岁又是勾栏出身的女子进门,哪怕是贱妾,况且她一直把他当小孩。

但我和小少爷年纪相仿,等我长大一些,却是极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这个贵客。

还没走远的花魁听到了,扭头将我打量几眼,嘲讽地笑起来,「她?

「莺姐姐,你自己看看她那面黄肌瘦的小身板,这能勾得了谁?你我都不一定攀得上的沈家,她就更没可能了。」

莺娘白了她一眼,没接话,扭头悄声对我说别管她,她就是嫉妒我年纪小,正值青春年少。

然后翻出来一盒珍藏的药膏给我,看着我额头上磕出来的狰狞伤疤,她有些忧心,「你这头上的伤怎的这么久了也不见好,这伤药是一个客人给的,你拿去用,姑娘家可千万不能留疤。」

我打开,里面只抠了小小的一角,看来她平时也舍不得用,现在却叫我别省着。

真是和我阿姊一模一样的性子,操碎了心。

可惜好景不长,安生日子没有过几天,货郎再次来找我。

他凶神恶煞闯进来,质问我是不是拿了他藏在货筐里的一只玉镯子。

我不解,「什么玉镯子?」

不管他面色多凶狠,我毕竟不清楚,于是他又想起另一个靠近过他货筐的人,我那个被踹下河的爹。

他又急匆匆离开,沿河去寻找我爹的尸身,反复找了近半月,依然没有找到。他有气撒不出,赖在临江楼说父债女偿,要求我替我爹赔偿他,日后我接客赚了钱,要分他一半。

我无意与他周旋,抱着前头客人点的酒想绕开他,被货郎拦了下来,他抢走我手里的酒,拍来封泥一闻,眼睛都瞪得凸出来:

「这可是上好的酒!」

然后他自顾自仰头猛灌,几口喝完了那一坛子,又挥舞着手里的砍柴刀,威胁我再去拿几坛来,显然没打算付钱。

丝毫不管我会不会因此受到责罚。

他人高马大,堵在路中间让我没办法去喊人,只好照做。其实送酒是楼里小厮的活儿,他们为了躲懒,直接把库房钥匙给了我,经常叫我替他们一会儿。

货郎本着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道理,喝了好几坛上好的酒,还要我再去拿一坛他带回去。

他喝得面红耳赤,醉醺醺的。

我说,「好」。

又折回库房拿了一坛昂贵的酒,站定在他跟前,看了几眼,见他确实醉得不行了,一脚踢开边上的大刀,把酒坛劈头盖脸砸在他头上。

他被砸得晃了下,酒水淋了满脸,还没反应过来看向我。

我掏出一个火折子,点着了火,随手往他身上一扔。

货郎身上一瞬间燃起了熊熊大火。

7

他撕心裂肺叫喊着,在地上打滚试图灭火,但没有用。

我看着他痛苦哀号,好心提醒他,「往前右拐,有个水池。」

他想也不想就冲过去。

过了一会儿,我果然看到右边的天空冒起了黑烟。

骗他的。

往前右拐根本没有什么水池,而是放衣裳布料,一点就着的地方。

楼里面乱起来,人们都急哄哄拎着水桶往那边去灭火。

这里倒是人少,我打开酒窖,把里面的酒都搬出来,撒在各种干燥的地方,火折子丢下去,这下整个临江楼,四处都燃起了大火,再没有扑灭的可能。

眼见着临江楼成了一片火海,一开始还赶去救火的众人作鸟兽散,纷纷卷包袱跑人,混乱一发不可收拾。

无人注意时,我找到了倒在角落的货郎,在漫天的尘烟里,安静地注视他慢慢被烧死。

我从袖中取出了一只玉镯子,勾在指间晃了晃。

「你要找的是这个吧?其实的确是我拿走的。」

我早说过的。

我生性不驯,从不曾改变。

我只是惯会伪装温顺罢了。

我从一开始,就没真的打算在青楼当一个妓子,就算没能救出阿姊,只是来都来了,也总得做点什么。

总得让这个凌辱了我娘的畜生不得好死,让这个逼良为娼的青楼灰飞烟灭。

这只镯子,水头不错,看着值不少钱,上面还沾着一点污血,我猜是他路上从死人手里扒下来的,准备拿去当掉,不放心揣在身上怕摔了碰了,于是藏在货筐里,觉得没人会注意到。

很不巧,我注意到了。

贪财好色之人,最是好掌控。

我顺手留下了这只玉镯,他果然回来找我。

我被限制在青楼里不能出去,正好打发他去找我爹的尸身,看看我爹是不是真死透了,很可惜,他没找到,看来我爹果然祸害遗千年。

等他再次来找我时,我已经做好了火烧青楼的准备。

我主动积极干那么多活儿,就是为了取得信任,拿到酒窖的钥匙。

我故意把最好的酒抱出来,让货郎看到,他以为是他抢得了好酒,没发觉自己正在被我灌醉。

接下来便是水到渠成的事,一把火烧死这个畜生,再一把火烧了这腌臜地方。

他躺在地上只剩最后一口气,浑身烈焰滚滚,朝我求饶,求我去打水来帮他,说他上有老下有小,老婆刚生了孩子,他不能死。

我把镯子扔在他手边,蹲在一旁等着看他断气,「放心吧,你把我卖来临江楼那一笔钱,已经够你一家老小生活很久了。」

他顿住,只剩一口气的时候,福至心灵,看着一旁安静无害的我,像看见了什么怪物般恐怖:

「你,你是不是,在桥上跪下的那一刻,就,就……」

贪财之人死于横财。

我亲眼看着他断气,又把他自己的刀子往他心脏捅了捅,确认死透,才转身离开。

此时的青楼已经浓烟滚滚,四处都是火光,临江楼的布局我早已观察入微,牢记于心,我目标明确,直奔老鸨那间屋子,时间刚刚好,撞见了才收拾好包袱推门出来的她。

老鸨有些讶异,「丫头,你怎么还不快跑?」

我不与她多说一句废话,拎着路上捡的棍子狠狠一棍下去。

我从小干农活,看似瘦弱,力气其实并不小。

老鸨晕倒在地。

我翻开她的包袱,里面是一张一张的卖身契,还有她积攒多年的金银珠宝。

那一叠卖身契,有活着姑娘的,也有早已死去姑娘的,还没来得及撕毁。

我站在阁楼上,底下熊熊烈火一片。

信手一甩,纷纷扬扬的纸张落下去,卷进火海里,顷刻便燃成了飞灰。

8

不管老鸨看起来有多和蔼,我始终记得小时候阿姊逃回来又被抓走时,那一顿毒打。

阿姊下葬的时候,浑身上下唯一值钱些的东西,也只有她被卖去临江楼之前,就已经戴着的一根木簪子。

楼里的这些姑娘,许多是被逼良为娼的,所以各处门都有人把守,不许姑娘们擅自外出,一旦反抗就是毒打折磨,活着的时候赚了再多钱,也被老鸨收走大半,死了一张草席扔去乱葬岗,连个坑懒得挖。

吃干抹净,再弃如敝屣。

所以老鸨说她会把姑娘们当亲女儿看待,谁信呢。

她看似对我很和蔼,很怜爱,可那都不过是一些浮于表面的,蝇头小利,小恩小惠。

看人如浮云遮罩,要看最内里,最本质的东西。

她一身穿金戴银,富态胖硕,不知是多少姑娘的自由和性命换来的。

火势越来越大,横梁倒塌,从正门已经出不去了,我把老鸨拖到了有风的浅池里泡着,她不会被烟熏到,也不会被火烧到。

她没直接杀害过谁,所以我不害她性命,我要她人财两空。

整个临江楼已经没什么人了,我特意选在众人醒着的时间点,加上火势扩得慢,足够所有人逃离。我把所有卖身契都烧了,那些被卖进来被迫留下的姑娘们,可以趁机会逃走,至于能逃多远,会不会被抓回来,就看她们自己了。

我找到事先挖好的狗洞,没打算从任何一个门出去,防止被抓回来。

这外面,是一条人迹稀少的小路,我艰难地爬出去以后,迎面撞见了一个浑身焦黑的人。

他抱着一只烧鸡,目瞪口呆望着我。

一个白白胖胖的胖墩儿,头发被烧得焦了一半,脸上也黑一块灰一块,紫色锦衣烧得破破烂烂,狼狈又滑稽。

刚刚我泼酒放火的时候,补刀杀人的时候,敲晕老鸨的时候,我没记错的话,好像都被他看到了。

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就是那个沈家小少爷,沈念璋。莺娘说他爱穿紫衣。

真不巧,又被这倒霉蛋看到了。

他惊恐地大喊,「救……」

我干脆利落一棍子把他也敲晕。

看了看周围,火势应当是蔓延不到这里,就没管他,继续走,走出一段路,想了想,又折了回来,把他手里宝贝似的抱着的烧鸡拿了过来。

正好,我赶路缺干粮。

我一刻不敢停留,怕临城的人反应过来开始抓外逃的人,抱着那一包袱贵重的金银珠宝 ,避开人群走小路。

等终于确保安全时,我才停下休息片刻,在林中找到一片静水,看着倒映出来的自己的脸,也是狼狈又滑稽,额头还有一块狰狞可怖的疤。

这段时间,每当它快要愈合的时候,我就把结痂的地方抠破,所以总是好不全。顶着一头丑陋的疤,防止有人就是喜欢年纪小的姑娘,防止被逼着接客。

现在终于能正常给它上药,我带着那盒莺娘给的伤药,抹上去淡淡的药香萦绕。

她也应当是逃出去了吧。

我听得出来,她的琵琶曲里尽是思乡的哀愁。

我撸开袖管看着手腕上的守宫砂,拿着小刀,毫不犹豫地将它剜了下来。

血涌如注,刺骨的疼,可我眼睛都没眨一下。

我用那上好的伤药,把伤口包扎好,又找了几个隐秘的地方,把这些金银珠宝分了几份藏起来,只留了一根金簪子在手里,拿石头把它砸成一坨,看不出原来形状的模样。

那货郎临死时问我,是不是,在桥上跪下的那一刻,就算到了如今这一步,每一步,步步为营。

从跪下的那一刻,把头磕破,骗我爹走过来踹下河,引导货郎卖我去青楼蛰伏下来,抠烂头上的疤防止陷入险境,用玉镯子吸引他回来找我,取信众人随意进出酒窖,把他烧死的时候甚至考虑到了他一家老小的活路,把青楼烧了逃跑顺便让其他人也有机会逃走,抢走老鸨积攒多年的金银珠宝……下棋之人,落子时已经观其后许多步。

是不是呢?

我把那一块金子揣在怀里,垂眸看着溪流的方向。

潺潺流水,遇山劈山,遇石裂石,汩汩向前。

再抬头看太阳和密林生长,辨明了方位,朝着临城相反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走去。

那个老鸨说,青楼姑娘,不偷不抢,靠自己生活,也不必自轻自贱,她们并不比谁更低贱。

自我安慰的话罢了。

他人一句话就能生杀予夺的人,怎能不低贱?

不自轻自贱,不是靠自我安慰就有用的。

真正的逆天改命,不是攀附权贵成为他人的玩物,而是拥有能够自己掌控自己命运的力量。

所以,我要往上爬。

不择手段地往上爬。

要比我爹爬得更快,更高。

要野心勃勃、目标明确、坚定无畏地,逆流而上。

9

乱世枭雄群起,谁说女子不能逐鹿天下?

我偏要为常人所不能为。

拥有了第一笔钱,接下来便是第一批人马。

招兵买马和从军成为将领,都不适合我,其一女子不能从军,招兵也无法让人信服,其二我年纪太小,更是容易叫人看轻。

我走不了寻常路。

所以我已经想好了,我需要先收揽一个彪形壮汉为我所用。

我想起我娘曾经的青梅竹马,那个疯疯癫癫的跛脚怪人,李二牛。

我找到他时,落魄邋遢的男人,正蜗居在一个废弃多时的破旧茅屋里,用石头垒的小灶煮一锅刺鼻难闻的野菜。

男人孤僻冷漠,见到生人一律扛着锄头冷喝着驱赶,「滚!」

我带来的一兜子珍贵的馒头被扔进泥地里,他阴郁的脸色被挡在乱发下,只露出一双锐利的,对陌生人充满敌意的眼睛。

难怪被人们说成个怪人。

我捡起滚脏的馒头,异常平静地说:

「二牛叔,我娘死了。」

成功让男人朝我挥舞的锄头僵住。

「我知道你认得出我的,我是张文景与楚四娘的第二女。我娘,我阿姊和小妹,都被我爹害死了。」

我三言两语说清楚了前因后果,道明来意,「二牛叔,我想带你一起去找我爹报仇。」

他僵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又冷了脸色,依然毫不客气地继续赶人:

「关老子什么事?赶紧滚,这里不欢迎任何人。」

我自然没妄想凭几句话就能打动他,但也没打算轻易放弃。

我赖在这破茅屋附近不肯走。

他来赶我,我就退远一些,他回去后,我就跟着走回去。晚上蜷缩着席地而睡,饿了就把那几颗馒头掰着吃,裹满泥土我也丝毫不嫌弃,面不改色塞进嘴里,啃完了冷馒头就找野草根嚼着勉强果腹,实在翻不出来一点了就抓虫子。

好几天了,狂风大作,暴雨连着下,没有尽头似的。

即便淋雨,我缩在屋檐下不肯离开。

我向来懂得得寸进尺,他懒得拿家伙赶我时,我就一点点靠近,现在已经能相安无事地待在同一个屋檐下,但这么久以来,我从没试图主动进去屋子里面。

我知道,他讨厌我,因为我身上流着一半我爹的血。他能不拿着那个大锄头真打我,已经很好了。

我自然可以继续得寸进尺地到屋子里避雨,但那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想要他自己把门打开,拉我进去。

雨淋太多,我终究还是生了病,一摸额头烫烫的,手脚却冰凉,我兜里有一整块金子,却不急着赶快去看病,而是照旧靠在门口碎碎念。

说起以前我娘少女时的趣事,说起我小时候和娘亲阿姊的经历,说起曾经的家后边的山神。

「二牛叔,你听说过吗?我家后边那座小山包,有一个山神。我阿姊和小妹都可崇拜那位山神大人了,阿姊说非常灵验,她羡慕别人的首饰,向山神求一支簪子,没过几天地上就躺了一支木簪。

「后来饥荒,阿姊和小妹时常向山神祈祷,于是她们经常在后山捡到粮食,有一次还捡到一只野兔呢。她们都想拉着我去,但我不信鬼神,也从没向谁祈祷过。」

我想要的,一向自己去争取。

破烂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李二牛声音气急败坏,「你是想病死在我门口吗?」

我脑袋晕晕胀胀的,但眼神依旧清亮,见状扑腾一下跪在门口,学着以前阿姊和小妹的动作,向他拜了一拜。

直视他的眼睛,「山神大人,我向您祈祷。」

顿了下,诚恳无比地说:

「祈求您,护佑于我。」

灰蒙蒙的苍穹,惊雷乍响于天际。

连绵暴雨淅淅沥沥,万物困于久雨积霖。

10

我食不果腹好长一段时间,又淋了好几天的雨,病得头晕眼花,硬撑着等他主动出来,才终于晕了过去。

醒来时依然昏昏沉沉,只感觉到他在背着我快步走,颠得我脑袋疼,到了地方,大夫见我俩像乞丐一样,怕李二牛付不出药钱,不肯收治我。

两个人不知道争论了些什么,我被放在床上盖了厚厚的被子,接着灌了一碗苦药,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李二牛守在床边,眼睛熬得通红,看着还怪凶神恶煞的,见我起来,却是一声长叹:

「你娘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没你这么犟。」

村里传说那个疯疯癫癫的跛脚怪人,被我磨得没有脾气了。

我知道,他这是变相答应我了。

有些事情,无需言明。一如他时不时回村里,远远地看望娘亲,被阿姊误以为是山神,然后将错就错一直给我们送东西。

他自己活着都艰难,破茅屋里野菜煮汤喝,却把得之不易的粮食甚至肉跋山涉水给我们送来,还坚持四处做活攒钱一点点送还给债主。他都落魄成这样了,没什么人催他还债,但他自己一直惦记着。

一个人,本性难移。

李二牛老实本分,善良质朴,苦难让他学着长了一身的刺,但内里依旧不变。

所以即使我用的苦肉计那么明显,我故意天天在他面前提起娘亲的旧事拉近关系,明目张胆地阳谋,他也终究会妥协。

他甚至和大夫商量着,用免费做两年的苦力来给我换一碗退烧的药。

我看了看大夫的身板,再看看李二牛的身板,确定了钱财外露没有风险,从兜里掏了那块金子出来给他,让他去付清药钱。

他眼睛瞪大了看着手里的金子,嘴唇都哆嗦起来,但也没急着问我哪来的,等我好全了,敲下一角给了大夫,背着我又回了那个破茅草屋。

他把剩下的都还给了我,还表情异常严肃地问我哪来的,会不会带来什么危险。

我随口扯了个理由应付过去。

他虽是接纳了我,但依然不接受和我一起去找我爹报仇。

他看看我的细胳膊细腿,「你这小身板,报什么仇?这种事情就交给大人来吧,我会去找张文景,老子弄死他!」

其实我不提,他知道我娘惨死的事,也早晚要去找我爹的,即使同归于尽。

他扛起自己的锄头就要出去,我又反过来劝他不要冲动,「你一个人,弄不死我爹的。」

他不信,他比我爹壮硕多了,一锄头就能铲死我爹,以前是因为怕我娘成了寡妇受人诟病,现在哪用得着顾忌什么。

我一直跟着他走到了旁边的镇上,就听见人们兴高采烈地,大声讨论着:

「听说召国恢复科举第一场考试,出了个头名,就是我们这儿过去的,是隔壁乡那个先生,真给咱们老张家长脸啊!」

细听之下,四处都在议论这事。

李二牛扛着的锄头掉了下来,整个人陷入僵硬,显得有些无助。

我拉着他远离人群,「我说的,你一个人,弄不死我爹的。你以前身强体壮不瘸腿的时候都弄不死他,更何况现在。他还考取了功名,恐怕不久就能封官,身边侍卫仆从保护着,又远在召国,你连见他一面都做不到。

「你以为当初你被打断腿,你这腿上的后遗症,你破财欠债,这些都是谁在背后搅事?」

是我爹。他太老实,到现在依然没发觉我爹做了些什么。

我爹故意放任他和我娘联系,故意留破绽让他带我娘私奔,然后抓了现行教唆楚家人把他的腿打断,又串通了村医不给他彻底治好,让他留了后遗症,瘸腿难看就算了,还要一直花钱去治,最后只能变卖家财,欠了好多的债,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他惊愕无比,「你怎么知道,那时候你都还没出生?」

「猜的。」

我爹是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

他瘫坐在地上,「那怎么办?官老爷,岂是我们可以扳倒的。」

我,「我说过的,我会带你去找他报仇。」

和他预想的远去召国找我爹拼命不同,我帮他还清了债款,帮他把祖屋买回来锁好,一切料理妥当,带他走了相反的方向,到附近最大的土匪窝。

接着加入进去,一大一小落草为寇。

11

乱世匪寇多,横崖寨是这附近最大的一个土匪窝。

我和李二牛费了一年多时间,终于在里面站稳了脚跟。

李二牛身形健硕,异常勇猛,打起架来不要命,理所当然慢慢受到土匪头子们的器重,短短时间就当上了小头领,底下的喽啰们也对他很是爱戴,李二牛为人大方,仗义,对手下算是一等一的好。

没枉费我费了一番心思,在细枝末节上不惹人注目的地方带着他一点点收揽人心。

对外,李二牛是我的干爹,我是他捡来的养女。

我表现得乖巧懂事,没人能想到,我和李二牛之间,实则是我在做主,相处久了,李二牛越渐对我言听计从。

待了大半年,横崖寨的情况,我已经基本摸透彻。

我在等一个契机,从内部瓦解他们。

这天横崖寨的二当家下山拦路打劫,意外绑到了个有钱人家的少爷,抓回来当人质狠狠敲一笔,能敲到不少钱。

搞到个大肥羊,全寨都兴奋不已,难得杀了头猪,烧了篝火庆祝。

我沾干爹的光,也分了一小块肉,安静地坐在一旁,耳边听他们大声讨论,要把人质关猪圈里去饿几天。

这个土匪寨子里很多人都是实在活不下去,被逼无奈了才来混口饭吃的,但一开始立寨的那几个人,也就是现在的大当家二当家那些,并非如此。

他们是半路逃跑的重刑犯,本就是穷凶极恶之徒,在他们的带领下,整个寨子民风彪悍,横崖寨在土匪窝里也算是较为残忍恶劣的,也不讲什么信用。

一群人商量着把这大肥羊榨干,就撕票,根本没想过真的放人回去。

二当家面相就凶狠,为人也确实好勇斗狠,拿大砍刀片了一大块肉胡吃海喝,边提议,「那个什么沈家少爷长得就跟这猪一样,不然就关猪圈里去吧。」

大当家看着倒是稳重随和很多,老好人脾气,但也没反对,小口吃着酒,吩咐李二牛,「二牛,你看着点,别让他死了。」

关猪圈里,一不小心就会被猪啃食,他们乐得看到人质被啃手脚流血哀号,但还没敲到赎金之前,得保证他别死掉。

李二牛老老实实应下。

二当家踹一脚自己儿子,「你也勤快点儿,学学二牛兄弟。」

二当家的儿子刘勇,和他老爹如出一辙的凶悍,打家劫舍强抢民女的事没少干。

看似很平常的对话,可我听得出来,两个人之间有些微妙的嫌隙。

大当家让自己信任的人去看管人质,二当家也要插一手。

场面上,他们倒是看着兄弟和睦得很。

半夜,我摸黑去厨房拿了几张饼,揣去猪圈,才点起油灯照明。

横崖寨不愧是最大的土匪窝,外边的人都吃不饱饭,这里还能有余粮养上三两头猪,还有油用来点灯。

一点细微的声响就把里面的人惊醒,吓破了胆,猛地坐起来,「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借着微弱的火光,我看清了里面的场景,又脏又潮湿的猪圈,几头猪缩在一头,另一头拴着个人,绳子长度刚好够他碰到槽,这是逼他也一起吃猪食。

显然这人没肯吃,饿得肚子大声叫。

他有些尴尬地缩了缩身子,也看清我的脸,眼睛瞪大,又惊恐又气愤,「是你!你,你……」

原来他们绑来的是临城沈家的小少爷,我记得他叫沈念璋来着,快两年前那个被我一棍子敲晕的小胖子。

他「你」了半天,末了憋出来一句攻击力几近于无的:「你抢了我的烧鸡,我讨厌你!」

没心思和他废话,我把那几张饼丢给他,点到为止地提醒:

「防身用的,别被猪给咬死了。」

他愣了一下,捡起那几张饼,里面卷了一柄短刃。

12

没等他说什么,我吹灭油灯转身离开,再次摸黑前行,防止被人看到火光。

几天后,沈家的赎金快到时,猪圈里的沈念璋不见了。

二当家急得差点当场拿大刀砍人,还是大当家拦住了他,全寨子的人包括老幼妇孺都出动去搜寻。

半天过去,快掘地三尺,依然没找着人影。

横崖寨前面大片的湖,后边高高的断崖,复杂的地形,插翅难逃,一群人想破脑袋也不明白那么大一个肉票哪去了。

我跟屁虫一样跟在刘勇后面,一边跟他抱怨,「都怪我干爹太过仁慈,还给人质送了几口饭吃,就让他饿着嘛,饿到没有力气动弹,就整不出这幺蛾子了。

「还是刘大哥你厉害,咱们当土匪的就得像你一样勇猛果决,要是让你来全权负责看守,人肯定跑不了。」

寨子里的人都知道,我最近跟我干爹吵架了,天天跟我干爹的对头刘勇混在一起气他。

这一番话,深得刘勇赞同,他就欣赏这样心狠手辣的论调,所以也没排斥被我跟着。

路过一处芦苇荡时,我看到水面荡开圈圈涟漪。

刘勇已经走了好几个时辰,忍不住抱怨,「到底跑哪去了,害老子走断腿,要是能把那头死肥猪找回来,老子亲手给他做成人彘!」

我垂眸看着水面,敷衍地应和,「是呀,必须好好教训教训。」

一边是密林,一边是浅湖,中间小路沿着水岸蜿蜒,水里生了丛丛的芦苇,浮萍水草间隙里露出的水色幽黑。

无风的水面却有涟漪。

刘勇抱怨了许久,还想坐下休息,我抬头看看天色,「太阳都快落山了,哪有时间歇息,不如我们分头去找吧。」

他答应了,我们分头散开,等他走远以后,我又折返回来。

看看那幽黑湖水里一抹不引人注意的紫色,我蹲在水边,「出来吧。」

等了一会儿,水里藏着的人没有反应。

我拨开浮萍一看,都快溺死了,当机立断跳进水里,费劲把他捞上了岸。

昏迷不醒的人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我又费了一番劲把他拍醒。

沈念璋睁开眼睛,吓得转头又要往水里跳。

我扯住他衣角,「你怕什么,我不是来抓你回去的。」

他这才反应过来旁边的人是我。

是我给了他一柄短刃,说是防身,实则给他机会割断绳子逃跑。

我以为他就算逃跑,也逃不了多远就会被抓回来,没想到他还算是有些急智的,找到了这处水深的地方藏起来,打算等找他的人散去再接着逃命,没人的时候就趴在岸边,有人时就潜进水里暂时躲避。这次是刘勇在岸上说了太久的话,他潜得太久差点憋死。

我这一次给了他武器帮助他逃跑,还在他快溺死的时候救了他一命。

上一次敲了他一闷棍,抢了他的宝贝烧鸡。

他好像陷入了某种纠结之中,不知道是该继续讨厌我,还是感激我,他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拈干净身上的水草,头也不抬,「顺手。」

还没想办法把他弄走,刘勇竟也去而复返,正好听见他问我的那一句话。

刘勇瞪着我目眦欲裂:

「我就说有鬼吧,你跟了我一天突然说要分道走,还好我留了个心眼回来看看。竟然是你把人放走的,你到底什么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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