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桃霞的家在半山腰上,屋子后墙直接靠着山,前院外十几米都是悬崖,我在她家院子里站着总觉得心里没底,怕屋后的山倒了把我压死,也怕下大雨把我冲到门前的崖下去,反正有那么一会儿时间,我都在后悔不该去杨桃霞家过节,或者就算去也该中午去,只用待半个多小时,都不用睡一晚上。
杨桃霞在一个单亲家庭长大,她跟我说她妈妈跑了,嫁给了一个很有钱的老公,她妈妈还经常来给她买衣服和好吃的,还说要把她带走去过好生活,可是她舍不得奶奶就没去。杨桃霞奶奶是一个被日常农活压垮了的老人,佝偻着背,六十多岁的人看起来有八十多岁那么老,但是手脚灵活,做事麻利,一会儿就给我擀了一大碗臊子面,我们在吃面的时候,奶奶又去给鸡剁刚从地里割来的苜蓿叶子了。杨桃霞的爷爷留着满脸胡须,穿着厚重的军大衣,上面布满了各种颜色的补丁,他的主要任务就是放羊,他们家有十几只羊,爷爷每天就把羊赶到他家屋子上面的山上,那晚我们吃完臊子面天都黑了,杨桃霞就带着我爬上她家门口陡峭的小路,去接爷爷和羊。杨桃霞家还没有拉电,家里用的是煤油灯,羊赶回院子里到处乱窜,啥也看不见,还有只羊把粪球拉到了我的鞋子上,杨桃霞哈哈大笑。
杨桃霞的叔叔精神有问题,常年被关在一个房间里,杨桃霞说家里人把叔叔锁起来了,说他要是跑出来会杀人的,于是那一整晚我都沉浸在自己被杨桃霞叔叔拿刀砍死的恐惧里,杨桃霞的爸爸出去打工了,她对她爸爸的描述很少,只说以前经常打她妈妈。她说她入学晚,就是因为他爸爸一直不让她读书,想让她在家里帮奶奶种地,这才耽误了她正常的入学年龄。杨桃霞还说,她好羡慕我每天一回家就有饭吃,她每天中午回来还得自己做饭,吃了才能去学校,所以很多时候她都迟到了。我当时才知道,杨桃霞的生活,比我,比我的想象,都要差很多。
回家后我把我在杨桃霞家的所见所闻告诉我妈,我妈说,杨桃霞是在骗我,杨桃霞的妈妈早就去世了,并不像她说的那样嫁给了什么家境显赫的人家,更不可能来给她买衣服或接她去过好日子。杨桃霞的爸爸常年是个“二流子”(方言,就是指不务正业的小混混),常年到处鬼混,基本不着家。妈妈说让我千万不要把这些告诉杨桃霞,不然人家会没面子,我深表认同。我内心对杨桃霞泛起无限的同情,我猜她一定知道这些事情,只是她不愿意承认,她用谎言维护着自己小小的自尊,也安慰着苦命的自己。
从那以后,我便对她好了许多,主动给她讲题,给她带吃的,还经常邀请她去我家吃饭。甚至还在幻想我们一起上初中的样子,虽然那时候她可能已经二十岁了。
但是,我们终究没有过上幻想的日子,杨桃霞,有她的路要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