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浮世绘的出现是一场奇迹的话，那么东洲斋写乐则是奇迹中的神异者，他就像一道稍纵即逝的闪电掠过江户时代的天空。没有人知道写乐究竟是谁，他骤然出现，在短短十个月的绘画创作后，又迅速消失，忽焉而来忽焉而去。而他所留的作品，则如飞鸿雪泥的印迹一般，留在世间只有一幅幅人物的“大首绘”，却是浮世绘中第一流的精品。像古代传奇里的侠客，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还有什么比这更加传奇的呢？
关于写乐的真实身份，成为了后人研究的重点主题。目前来说，主流的意见倾向于他可能是名叫斋藤十郎兵卫的能役者，为阿波德岛藩主蜂须贺家效劳。因为在日语中“东洲斋”三字的读音正是“斋藤十”的重组，成为了一个关于姓名的谜语，这使得该结论比其他意见显得更加真实。当然，在其他候补的名称里，包括歌川豊国、葛饰北斋、喜多川歌麿、十返舍一九等等著名的绘师，有各种说法，不一而足。这一切，都构成了关于写乐的神话。1983年，作家高桥克彦写了一部侦探小说《写乐杀人事件》，从写乐自身的神秘出发，构建了一个惊悚的故事。这样的作品还有很多，包括岛田庄司、梅原猛等作家也有类似作品。尽管写乐的作品就构成一个充满幻象的神秘世界，但最初的神秘，是来自于他自己。
这些仿佛是无所来由的作品，主要是多幅大首绘。其中“三代目大谷鬼次之奴江户兵卫”一画，流传甚广，堪称浮世绘中的传世名作。其实这幅画最初没有那么长的名字，就叫做“江户兵卫”，但关于画中主角究竟是不是当时的“奴”，有两种说法。所谓“奴”，比较常见的意义是指武士家中的奴仆，不过还有一层意思，泛指男子，这里是什么意思，不细做辨析了。
就拿这幅画来说，画中人物是一部歌舞伎剧作中的角色。他目光尖锐，似有怒容，五指张开，仿佛在表达着某种情绪。这幅画是一个瞬间的呈现，但同时也暗示了更多的内容。画中人的情绪似乎指着画外的某个空间，是谁激发起他的动作和面容情感，不得而知，而整幅画表达了一个充满戏剧化的场景。人物线条简略而明晰，但情感强烈，令人动容。这样的特点在此前的人物绘中并不多见，师宣或歌麿的美人往往是婉约的，于细节中见个性，讲究情境的暗示，但写乐开始创造了一种直接而鲜明的表达，这样的表达对后来三代豊国、月冈芳年等人的创作，产生的影响是巨大的。
再看这幅“三代目泽村宗十郎之大岸藏人”，画中人物情绪似乎要稳定得多，但依旧有一种强烈的力量传达到了画外的空间。折扇轻摇，眼神迷离，像蒙娜丽莎一样似乎带着微笑，又像一丝诧异，你仔细看来，又仿佛都不是。这种暧昧的哀伤感，和浮世绘作为一种类型画本身所具备的哀世感是保持一致的。江户时代的人物画像早期有胜川派，后来有歌川派，但写乐始终像一颗孤独而明亮的星辰，在其中发光。后来有德国的美术史家称世界上的三大肖像画家，伦勃朗、委拉斯凯兹，与他们并列的就是东洲斋写乐，可见其地位之高。
正因为写乐是一个神秘的不知名画家，创作周期极短，且风格又非常鲜明，所以后世伪作极多，动不动就出来一幅宣称是写乐的作品。这么一来，对于写乐之作的真伪之辨足以让后世的学者忙碌其中，其规模甚至像一个专门的学科般庞大。可以说，写乐的一切都是谜语，他的画，他的人本身就是江户时代所留给后人的一个极大的谜团。这个谜语能揭晓吗？至少就现在看来，解谜的过程比揭晓谜底要令人愉快得多。
（本文首发于公号【艺术狗】2015年6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