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古长珍
祖国的名山大川走过了几处,而观潮,特别是观看举世无双的特大涌潮——钱塘江大潮,却是平生第一次。之后逢人便吹:看山、看海、看古迹,哪有观潮来得刺激?!我把钱塘江大潮列入我心中的“世界遗产”,视为活着的历史遗迹,因为他惊心动魄、排山倒海的涌动,远胜于那些呆板的死风景。
千百年来,因其是观潮胜地,许多英雄贤达、骚人墨客、达官显贵以至权倾朝野的帝王将相纷至沓来,站在他们站过的地方,看着他们看过的江水,我梦幻般跟随着他们的身影。一个看潮的人问我:“先生,您看潮水是否马上就来了?”惊醒中,那些复活的观潮古人刹时隐去。我心里嗔怪这个人,把我从历史人物中拉回到他的面前。但又一想,这种攀龙附凤的杂念,岂不太过庸俗?潮水经年不息,周而复始,然而作古的观潮人谁能永生?前人观潮、今人观潮、后人观潮,潮水照例重复着以往的循环,决不因人而异,从未有任何特殊表演。古人今人后来人,都如潮中浪花,大浪小浪都是浪,后浪推前浪。顿悟之后再也不怪那人的询问,于是静等潮汐。
潮——来——了——人们大喊,我的周身传来闪电般的颤栗,血液在随着喊声涨潮!隆隆的响声,挟着排山倒海的气势,扑面而至。惊涛似雪,骇浪如峰,劈头压来,真有石破天惊之感。惊叫声、呐喊声、声声震耳。近看海潮,远看人潮,海浪人浪交汇在一处,平生第一次观这样的潮!
一阵汽车的马达声伴着急促的笛声由远而至,下来几位大腹便便之人,看着退去的潮水吐了句脏话,直说潮退了,潮退了!酒喝潮了,结果误了观潮,真背兴!一位白首老者不屑一顾:“愿潮水荡尽污浪浊水!”遂又念到:“大潮起,浪千重,百堆雪,水滢滢,刹时去,碧江空,半滩风。”“好个碧江空,半滩风!敢问老先生贵姓?”老者上下打量我一眼说:“鄙姓王,一个孤怀独住,不求苟同之人。”说完再不与我接谈。别人告诉我,他是退休多年的市委副书记,曾主管文教卫生。此人蛰伏多年,总不得志,后来终于天道酬勤,给个说法。水平人品,众口皆碑,理论实践也多有建树,但由于不谙官场之道,比他差许多的同事都已升到省级,而他还在原地踏步,直至退休。我突然产生了为其不平的心理。然而不平又能怎样呢?战国时的伍子胥帮助吴王夫差击败越王勾践,曾力谏夫差杀死勾践以绝后患,夫差不但不听,反而听信谗者之言将其赐死,并投入钱塘江。勾践在大夫文种的帮助下又灭掉了吴国,但文种的下场与伍子胥类似,依然是赐剑自刎,葬于阴山。相传伍子胥背负着文种,一对冤魂素车白马,踏浪来去,成为潮神。民间从此把八月十八日伍子胥生日这天作为观潮节,来纪念这两位忠臣,难怪钱塘江大潮总是奔腾咆哮而至。此时我又想到了屈原,想到了岳飞,想到许多历史冤魂……比较之下,这位原市委书记岂不是幸运儿?
花开、花谢、日出、日落、潮涨、潮消。人间不平事太多,权当一种必然的无奈吧!好在还有钱塘江这一性情之潮,敢于怒发冲冠地鸣不平呢。于是心胸豁然开朗,一时间孟浩然的《与颜钱塘登樟亭望潮作》中的“百里闻惊雷……惊涛来似雪”,苏东坡的“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等诗句涌上心头,且又有古人观潮、名人观潮、我亦观潮,我与古人名人站在一地观潮的庸俗之乐一起泛上心头?
很喜欢观景,尤对那春晓轻雷、清明细雨、绿润红香、乱云遮树、月夜归舟格外留意。然而,自那次观潮之后,我的心、我的脑,总一次次地闪现钱塘口的潮起潮落。且盼着再一次与潮约好,让它气势磅礴地与我相会,让我再一次地听到人们大喊“潮——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