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的故事
文/梅晓珠
当中原大地上一束微弱的光亮刺穿夜的黑暗,黎明逐渐取代黑夜,整个大地袒露出她原有的模样,草叶上沾着晶莹的露珠,新鲜的枝枝叶叶快活地舒展着,清晨的原野没有一处不洋溢着生机。
那时候,黄河的故事在中原大地上被广泛流传。
每天清晨,当我身着白衣穿过云雾走向那片像蚯蚓一样曲曲折折的河流中去汲水的时候,还是会想起那段骇人的往事,这条河流之畔,恐怕夭损太多英魂。
许多许多年前,这片土地并不属于中原大地的一部分。
隋朝时,隋炀帝开通京杭大运河,引起了一场战争,那时人们纷纷迁居有河流的领域,那是一场浩浩荡荡的的迁徙之旅,死了无数同胞,包括我的曾曾祖父和曾祖父在内,全都被杀光了。
死去的人,是我们广大同胞的祖先,他们为了这独一无二的资源,筋疲力竭。
原先被称为生灵之水的那片美丽水域,从此改了名字,我们叫它“黄河”。黄河就这样被我们的子子孙孙叫开了。
那次的死劫之后,黄河更加成了我们古老民族的发源地。
人们安营扎寨,开荒种地,一年又一年,草木日益葱茏,人烟开始稠密起来了。是奔腾的黄河水,让他们看到了生存下去的希望。
于是,沿河而居的人们一代又一代地繁衍了下去,而这个逐渐壮大的部落,我们叫它华夏民族。
我很小的时候就跟随父亲习武打猎,那时的人寿命很短,父亲被一个部落的首领杀死了。我的亲母死于突如其来的瘟疫。妈妈临走时紧紧抓住我的手,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她只是在我的手掌心重重地写下了一个“武”字。
我当掉了家里值钱的东西在亲近族人的帮助下埋葬了爸爸妈妈。装殓妈妈的巫师私下悄悄对我说:“你妈妈肚子里有个小弟弟。”
我听完失声痛哭。妈妈的瘟疫根本没那么严重,是爸爸的直接离去加重了她的病情。啊!我可怜无辜还没有长成型的小弟弟!
我仰天大哭。我在心里默默记下了我的仇人。
从此,我成了孤儿。我唯一的信念就是替父母报仇。
那一年,我八岁。
一个八岁的孩子牢牢记住母亲临终前写下的遗言。
我决定拜师学艺。
我找到了族里武术最渊博的老人为师。条件是一担大米和一担小麦。
师傅是一个聪明而慈爱的人,他的双眼炯炯有神。他经常带领我到黄河对面的山坡上,他说一座有灵气的山容易提升一个人的罡气。
师父教给我的功夫有说不出来的玄机,清晨他吩咐我去抓野外的禽鸟,黄昏时他必定提着袋子和我去捉猛兽,那段经历使我既紧张又快乐,忍不住将整拳头捏得格格直响。每当我在野外用功习武的时候总是看到一个女孩儿认真地看着我。我从来都没有心情去关心她是哪家的姑娘。
在我学武的日子里,师傅的表情平静而慈祥,嘴角总是挂着笑意,我隐隐约约感觉到即将要发生什么了。
人活着是要有信仰的,哪怕是为已经逝去的亲人。
师傅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他不特别教导我有关武术怎么将敌人置于死地,有时候他去很遥远的地方,好多天不回来,便是我一个人练武了。
跟师傅习武的日子,我没有一刻不想着复仇。
师傅说习武是靠一个人的灵性和顿悟,别人是不能干预的。悟性差的,也许直到死的那天也悟不出什么机缘。所以一切也只能顺其自然。
部落里的人很是照顾我,听到我要为父母报仇的事,暗暗为我担心。
等我长到十六岁的时候的那个夏天,我的武艺令所有的人叹为观止,也许是勤能补拙,也许是上天的眷顾,连师傅都为我鼓掌。在此之前师傅从来没有肯定过任何一个前来跟着他学武的人,因此他们也都因为吃不了苦而扫兴而归。
是的,报仇的时候到了,为了这一刻我等了将近十年。群居在黄河边上的部落,愈来愈庞大,虽然无休止的争夺和杀戮也并未阻止女人们怀孕的速度。中原大地的天空蔚蓝,青草茂密,空气清新,农作物长相贫乏,可我们的马群喜欢在这里自由啃食青草。
像师傅这样年老的长者,他们见惯了杀戮,对死亡之类的话题也不是很感兴趣。
我暗地观察了一下,那个部落的首领人到中年,身体渐渐发福,或许他已不记得自己曾经杀了多少人,可是我永远记得他是怎样夺走了我高大的父亲。
我打听了一下,他手下的小兵告诉我,他们族长打盹儿的时候总是叫一个女人的名字,“柔之,柔之。”
我的心颤了一下,这是母亲的名字,全天下也只有我的父亲会这样叫她。我搞不明白这个可恶的首领怎么知道。
难道他跟妈妈……不……绝不可能,妈妈才不会跟他有什么瓜葛呢。我立马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决定去找他问个清楚。
那时候,我才突然发觉,师傅的身体越来越脆弱。还没有等到哪一年的小麦收割,师傅就在睡眠中静静地逝去了。
我们的族人相信老天爷,也深信转世和轮回,对于自然的死亡,我们必须安静的接受它。
一个日落的黄昏,我找到了我的杀父仇人,他比我想象中要苍老得多。这么多年来,是我在想象中美化了他的形象。他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那个肥胖的老男人笑眯眯地看着我,早已洞悉了我的心思似的。
他平静地说:“我知道你会来的,你总有一天会来找我的。孩子,我年纪大了,要杀要剐随你。”
他提了一口气接着说:“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孩子,我是你亲爹。”他的眼里闪烁着亮晶晶的东西,充满了超然的平静和慈爱之情。
“不管你相信不相信,这都是事实,孩子。”
接着他讲到了他跟母亲的故事,在他的言语里,父亲听来像个第三者一样。
他还不假思索地说我右脚底下有块铜币大小的胎记。听到这里我长着胎记的脚颤了颤。
“身上流淌着我们摩加族血液的孩子,脚底都会有这样的胎记。”他说。
首领不等我动手,掏出了自己的匕首,朝着自己的心窝狠狠地扎了下去。他临终时口中喃喃呼唤着母亲的乳名柔之,柔之……
天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母亲竟然和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哦…不…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首领死了,师傅去世了,我也报了仇。我这辈子要做的事基本上也都做完了。没有任何人见证我的成功,我一点儿不觉得开心。
我是如此的孤单。
上一辈的故事是该完结了。黄河之畔,不见了那个苦苦等待我的姑娘,那是我一生当中珍藏在心底最甜蜜的一丝柔情。
或许,她已为人妇为人母,或许成为黄河畔普通汲水女中的一个。可是,我不在乎,我记住了那种感觉,仅此就足够了。啊,妈妈,我彻底地理解你了,你跟他也是这样相识的吗,直到临终他还那样呼唤你。可是,孩儿的人生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个深秋的晚上,有一个白衣少年,在一盏油灯的旁边,跪着思念他的父母。
我守在父母的墓旁,直到直到身体已成冰冷,还不肯回去。
原来,我自己本身就是一个谜。哈哈。
我这一辈子,真正得到过什么,又失去了什么,我已不记得了,也许这些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看透了生死,重要的是我坦然接受了发生在我身边的人和事。我最亲近的人和曾被我忽略的人真实地陪过我。生与死本有定数,谁又在意的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