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国庆假期第四天，也是返回江西老家的第三天，细雨朦朦，秋寒侵人。我们一家四人终于出门了，选择去的地方是离住处最近的市博物馆，我也想籍此博物馆来向我两个孩子讲述故乡的历史，让他们了解他们的父亲从小生长生活的地方。
因为疫情，入门时要登记身份证和出示“赣通码”。我将身份证递过去，并且问道：“我没有‘赣通码’，用‘粤康码’，行么？”工作人员看着我的身份证，说道：“哦，广东人啊，‘粤康码’也是可以的。”
What，广东人？！这是我的家乡啊，在自己的故乡被认作他乡人，是一种什么感觉？霎那间，我的头脑突然有些混乱，似乎完全没想过自己还有“广东人”这个身份。很长时间以来，故乡与他乡这两个概念，我是无比的清晰，但最近真的有些模糊了，竟分不清哪里是故乡、哪里是他乡。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不同的故乡。
人们心中的故乡，其实是一个自我划定的圆，这个圆是以自己的家为中心，以自己的感情纽带为半径。于是，即便是同一个地方甚至同一个村子里的人，圆心相同，但因为各自的感情纽带不同，对于故乡的定义也不尽相同。我每次从他乡返回故乡的时候，内心的感情变化也是随着这个圆而变化，还是在圆外时，感觉离家尚远；越是接近圆心，心中越是亲切。如若是离乡多年的游子，此时，或许能有“近乡情更怯”的体会吧。
在我的认知里，故乡应该是亲切的。当穿过熟悉的山看到熟悉的水，当经过熟悉的村庄走过熟悉的路，当坐在门前熟悉的树下听见熟悉的乡音，游子的心中怎么会静如止水？可是，当你想深入走进故乡并尝试融入故乡生活的时候，故乡瞬间又变得有些疏远，甚至有些陌生。那份亲切，似乎也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单相思罢了。
因为，我们离开故乡太久；又因为，我们逐渐习惯了他乡。
人就是这样，在他乡时，常常思念家乡；在家里待久了，又想着远方。有多少人，就是在这样的矛盾心理中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故乡的城，也把我拒之门外了，我在城里开车，需要手机导航，每一条街道、每一幢建筑都极为陌生。我不禁苦笑，这么多年以来，无论是市区或者县城，都曾经是我身在他乡时背负着的标签。可当我真正接近这些标签时，发现他竟与我完全无关，我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去留无痕的过客而已。
在故乡是过客，他乡反是故乡了。
我一直以为，故乡不仅亲切，还是温暖的。那种温暖，是冬天回家时那一盆跳动着鲜红火焰的炉火；也是过年时母亲张罗的那一桌热气腾腾的年夜饭；还是身心疲惫时听到的那一声充满乡音的贴心问候。他乡酒绿灯红，他乡车来人往，他乡岁月如梭，多少人心意冷时，常念叨着故乡才是归途。
故乡才是归途？这或许要真正“归”了故乡的人才能回答。我知道，在许多人的心里，普遍这样认为：故乡有足以慰人的温暖，但也有更为严重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他乡似乎冷漠，但活得坦然心态平和。在他乡，很少人嘲笑你的普通，很少人议论你的辛苦，因为，我们都是异乡的异客。所以，若非衣锦还乡，故乡或许还不如他乡吧。
故乡虽亲，却只适合小住；他乡虽远，我宁愿奔波。
故乡还是慢节奏的。故乡的脚步很慢，慢悠悠的农人、慢悠悠的老黄牛、慢悠悠的溪流、慢悠悠的季节，就连日出日落都仿佛变慢了。这一点，完全不像他乡，他乡人人步履匆忙，不敢停下来休息，没有时间去闲话家短里长。当然，故乡也不仅全是慢节奏的，你难道没发现，父母就衰老得很快，在你不知不觉间、在你还没功成名就时，他们已经皱纹满脸白发苍苍了。你是否又觉得，他乡与故乡，不仅山川异域，而且日月不同？
故乡也是安静和闲散的，但我并不很喜欢这种安静和闲散。我总是担心，在这种静谧的环境里，自己原本就不灵光的头脑会生锈，自己原本懒散的心态会沉沦。
我常常有一种错觉，不知自己是在他乡与故乡间奔波，还是在两种岁月间奔波。我还有一种错觉，不知他乡何处故乡何归。或许，对于一个中年男人来说，他乡与故乡，是难以说清的情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