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大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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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大伯回家

文|江燕

近清明,有风,寒意还是不断地袭来。

起了个大早,父亲是一个一个打的电话,说是要我们“陪大伯回老家”。

我们都很快聚齐,到了埋着大伯的那块杨树林地。

挖掘机在师傅的操作下,好像不很轻松,使劲地轰鸣着。声响并不很大,在这个静寂的晨可是格外的刺耳,时不时地搅动着我的五脏六腑,不得安生。

空气又骤然变冷,我和妹妹穿着紧身的小棉袄,也是打着冷战。

想起大伯,难免伤感不已,他走得不声不响,却叫我难以忘怀。

记忆里的大伯从来就只会干活。我小学时,地里种植小麦,烟叶,玉米,花生,红薯等农作物,一年四季活计不断——牛耕,犁耙,除草,收获,没有机械,都是靠一双手。大伯,父亲就是家里主要的劳动力。

麦芒天,晌午到了吃饭的时候,地里好像是下了火,大伯老让父亲先回家吃饭,他在地里继续忙活,等父亲吃了再送些到地里,他也就在地头扒拉一口,然后抽上一口烟,就又开始了。父亲要他歇息,他倔的很,根本不听话,他的肤色因为日头的暴晒是越来越黑。

我们从不嫌弃大伯黑,很是粘他。

家里条件好些时,父亲和朋友去南漳的山区买回来一头牛。那牛可是家里的宝,大伯又多了一个养牛的活计。家里还多了一口铡刀。农闲时节,大伯几乎每天会从田野里弄回来一大箩筐草,捋顺了,和父亲在铡刀上铡碎了,拌上饲料,放进石槽里,再兑上少许水,搅匀了给牛吃。

牛吃草时,大伯就在旁边儿,静静地看,还不时帮牛理理毛发。若有苍蝇蚊虫叮咬,他立马会去拍打,只怕牛不舒服了。

铡刀铡草的声音,老牛嚼草料的声音,童年时是那样的美妙。多少年了,回忆起来,大伯就在那声音里潜伏着,和我捉着迷藏,不曾走远。

小学时我的课业不多,有时间就粘着大伯玩牌下棋。大伯会的东西好像很多,打扑克,下象棋、军旗,折纸……我那时都是跟他玩着学会的,尽是不很精通,却也能在小伙伴们来挑战时傲娇一番,很是得意。我的不错的手工活儿是他给一手调教出来的。

大伯特爱听广播,收音机是他的宝贝。中午晚上吃饭时,他把收音机就放在老宅院的柿子树下(2012年家里出了点儿事,父亲挖了它)的石桌上,我们搬了了小板凳围着他,边吃饭边听广播。大伯会时不时地问我: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你怎么知道的?我就老老实实地回答他。《三国演义》,《水浒传》,《秦琼打擂》,都是那时入了心的,后来也没有再读这类书,别人谈起来我都是清楚的。

现在想来,大伯也算是我的语文启蒙老师了,他不懂教育,但他爱我们啊。

彼时村子里也有好事的人,见不得我们和大伯好,撺掇着大伯跟父亲和母亲生气分家。大伯心里面有数,从来不理会,他是把我们当了亲生的待。我们是知道的,所以母亲是尽了心地待他,吃饭,穿衣,从来挑好的先给他。

那一年,一天夜里他突然就倒下了,再也没有站起来。他中风瘫倒了,治疗虽及时,保住了性命无忧,可他不再有以前的精神劲儿了。母亲说,大伯累了一辈子,该歇歇了! 我们都不说什么,放学回来就跑着玩了,不敢打扰他了。

大伯总是坐在那里,看着我们,傻傻地笑,也会叫着我们的名字,别的可不会说了。有时我会拉着大伯的手,跟他说学校里的事情,新鲜的不新鲜的,他都只是看着我笑,好像听得懂!他的笑,憨憨的,也暖暖的,而今清晰如昨。

大伯椅子上一坐,床上一躺,就是十多年。

五年前的一个深秋的夜晚,风很大,那晚好像只听得见风声。弟媳早早起床给大伯端饭,却发现大伯走了,很是安详,没有丁点儿的苦痛。

而疼痛是淌在我们心底里的,永远。

大伯走后,好长时间,一家人什么也不说。也只有在每年清明节和寒衣节上坟的时候,我们姊妹几个在大伯的坟前,在心底诉说着思念。

缓过神,看着大伯的尸骨入了新棺,我们在晨曦里随车慢慢往老家的方向赶。

一路上,桃李的芬芳,野草的清香,都在有些湿润的空气里弥漫。路边的小黄花格外的醒目,是野菊。

夏集姜李——我们的故园,老地方,多少年没有回来了,我们都是被琐事缠绕着。

我们的爷爷,曾经带着我们的父辈逃荒要饭落户到七里河岸。终有机缘回归故里。陪着大伯,我们都回来了。

老坟园。掘了新坟,黑土下的黄土被翻了出来。按老规矩来,新棺被缓缓地下放。

天空灰蒙蒙的,风并没有加速,不知何时滴落几滴雨,打在我的脸上。是不是我的眼泪在飞,我不知道?

本家的几个哥嫂们过来了,寒暄了几句,不敢叙旧。过来帮忙的亲邻,打了招呼就好,都能彼此谅解!两个侄儿很是乖巧,小的有些调皮,老往跟前跑,怕不安全,得紧紧地拉着!

新棺落定,培土,圆坟,放鞭炮,燃礼花,烧纸钱。礼毕,答谢众亲邻。

这是个清冷的晨,大伯回来了,我们也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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