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祁奚这个名字,大概很多人觉得陌生。但提起祁黄羊——“大公无私”成语典故的正版主人公,至少文青们应该大多知晓吧。
那是一个被称作“祁奚请老”的故事,最早见于《左传》的“襄公三年”(前570年)。
丘明先生讲整个故事用了62个字,而对于祁奚这件事的评价,惜字如金的他却用了近一百字。
祁奚,姬姓,祁氏,名奚,字黄羊,春秋时晋国公室,因食邑于祁,遂为祁氏。前572年晋悼公即位后“始命百官”,因“卿无共御,立军尉以摄之”,祁奚被任命为中军尉。
两年后,祁奚请求告老退休,悼公征求他的意见,询问谁可以接替他的职务,故事开始——
他先是推举仇人解狐担任,但解狐到任前死了。悼公再问,他回答说儿子祁午可以胜任。不久祁奚的副职羊舌职去世,他又向悼公推荐羊舌职的儿子羊舌赤继任。
故事结束。
孔子对祁奚大加赞赏,称其“于是能举善矣”:
“举荐仇人,不为谄媚;举荐儿子,不为偏袒;举荐辅佐,不为营私。”
“大公无私”的形象跃然纸上。
丘明先生则站到了选人用人的角度。他从解狐得举、祁午得位、伯华(羊舌赤)得官,立一官成全三件好事,得出对于祁奚的评价:
“夫为善,故能举其类!”
似乎为佐证此评,丘明先生还用更大篇幅的记载,让祁奚退休近二十年后,又隆重登场了一把。
鲁襄公二十一年(前551年),晋国执政范宣子士匄因为儿子士鞅与大夫栾盈有怨,驱逐栾盈并杀死羊舌虎等栾盈的同党,羊舌虎的两个哥哥叔向(羊舌肸)、羊舌赤等人也遭到了囚禁。
有人劝叔向求晋平公的宠臣大夫乐王鲋为之说情,乐王鲋也自告奋勇“吾为子请”,叔向却拒绝了他的好意,引得众人埋怨。
叔向直言:“惟祁奚能救我!”
管家不解:“乐王鲋的话,君主无不采纳。他为你请求赦免,你不理睬。而对于赋闲在家的祁大夫,你却说非他不可,是为什么呢?”
叔向:“祁大夫的正直犹如《诗经》所言,‘有觉德行,四国顺之’,怎么是唯君王命是从的乐王鲋所能比拟的?世人皆知‘祁大夫外举不弃仇,内举不失亲’,难道唯独对我的无辜遭遇置之不理吗?”
果然,晋平公问及乐王鲋叔向是否有罪时,乐王鲋回复平公认为叔向“不弃其亲,应该有些牵涉吧”。
素有“贪财”声名的乐王鲋“莫须有”的落井下石,当在叔向意料之中。
而已经告老还乡多年的祁奚听说叔向被囚后,立刻觉得事不宜迟,不顾年老路遥匆匆坐上驿站的马车往见范宣子。
祁老先生直面范宣子,引用《诗经》的“惠我无疆,子孙保之”和《尚书》的“圣有谟勋,明征定保”,明确指出应珍视、爱惜每一个国家的栋梁之材。接着他以一个政治家的眼光,公正地给予叔向“谋而鲜过,惠训不倦”的评价:
“像叔向这种人,有能力谋划国事而少有过失、给予人们诸多教益而孜孜不倦,是国家的柱石,国家要依赖他们来安定巩固。相信、宽容及保护,才是他们应该得到的。如今因为别人的罪过株连而丢弃国家栋梁,‘不亦惑乎’?”
老先生继续为范宣子举例解“惑”:
“从前鲧虽然被处死,他的儿子禹却被舜重用;伊尹放逐太甲,但仍辅佐他,太甲始终无怨言;管叔、蔡叔被杀,他们的哥哥周公却仍旧辅佐成王……”
然后是一连串的反问:
“为什么非要因为羊舌虎的缘故抛弃叔向这样的国家贤臣?当政者与人为善,谁还敢不竭力为国?何必滥杀无辜而置国家利益于不顾呢?”
范宣子终于被老先生所感动,同他一起去说服晋平公赦免了叔向,羊舌赤等也随之得平反释放。
祁奚将事做成,也不去见叔向就直接回了乡下。而叔向,同样认为祁奚所为,其出发点是为国家利益而并非偏爱自己,根本不会希图自己报答,因此同样不谢祁奚而还。
由于曲沃代晋后晋侯对于同姓宗室的压制,六朝元老祁奚终其一生在政治上没有施展抱负的机会,亦无卓越的业绩可称。但平淡掩不住他公而无私的熠熠光辉,谁能否认他的身体力行,与其衡量非曲直的标准?
“惟其有之,是以似之。” 不复多言譊譊,直接例数一下他举荐的诸位吧。
解狐,同样以正直和廉洁著称,相传他做官时也曾举荐自己的仇人刑伯柳为上党守,其耿直倔强的性格同祁奚何其相似。
祁午,当时即为晋国著名的贤才。他“好学而不戏,守业而不淫,柔惠小物而镇定大事,有质直而无流心”,接任中军尉职位后,“军无秕政”。楚国大夫薳启疆称祁午“为诸侯之选”。
羊舌赤,亦曾以其谋略为薳启疆称许 “奋其武怒,以报其大耻,伯华谋之”。晋悼公当年大会诸侯,司马魏绛执法时杀死悼公弟弟扬干的仆人,悼公大怒,羊舌赤挺身而出肯定魏绛的做法,使晋悼公赤足向魏绛道歉并给予重用。
至于被祁奚从“虎口”救得性命的叔向, 更是春秋历史上晋国不可或缺的著名政治家。他历任晋平公的太子傅、大夫、正卿,与郑国的子产、齐国的晏婴齐名。因不偏袒弟弟叔鱼,其正直精神曾获得孔子高度赞扬,称言“叔向,古之遗直也”。
而陷叔向于狱之“虎”范宣子,作为晋国的法家先驱,为晋悼公恢复霸业起了重要的作用,又在悼公霸业衰落、公室枝叶歧生的不利形势下,使晋国能在诸侯争斗中能稳住阵脚。但“虎子”士鞅,却以贪得无厌扬名后世,利用职务之便窃国养家、架空君权,使得晋国霸权在他的手上彻底崩塌。
物以类聚,也许正由于“为善,故能举其类”,世间是以不乏苏仙东坡推崇的“天民之秀杰者”之“智、勇、辨、力”四者,如祁奚等。但苏仙又说“国之有奸也,犹鸟兽之有鸷猛、昆虫之有毒螫也”,历史大概唯其如此,方不显单调枯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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