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花,雨夜花,受风雨吹落地,无人看见每日怨嗟……”
《雨夜花》。地铁过道封闭的空间里,这支脍炙人口的老调子突然迎头撞上来。
闽南语的歌词,我从来没有完全听懂过,只能捕捉到片断的字句。但旋律是熟悉的。那幽怨的,凄惶的旋律,此刻有些破碎,益发听得人提心吊胆。那种破碎,不完全是音符撞击在墙上、地上、天花板上,散乱滚动、任意回响的效果,而是直接出于乐器,远远听不出是什么的乐器。
近了,再三再四仔细看,也还是不知道她双手握着的是什么乐器。也许是树叶,或者芦管,或者自制的口笛,我猜。
她半低着头,大半张脸被双手和披散的头发完全遮住,看不清眉眼。但一头黑发乌溜溜的,年纪应该不算大。她盘腿坐在角落里,面前还有一台质量很有限的电子琴。久不久腾出手来在黑白键上弹几个单音,黑黑长发晃动几下。此外,她没有多余的动作。
匆忙路过的人,大多只是瞥她一眼,司空见惯的不动声色。三两个勾肩搭背的年轻人,被乐声突然打断了嬉笑,停下脚步,皱起眉头围着她打量片刻,然后继续朝前去,一边窃窃地交头接耳。“雨水滴,雨水滴,引阮入受难池……离叶离枝……”凄惶凌乱的音符追逐他们的背影,落在他们头上肩上,再掉下来,被更多的脚步踩踏过去。
偶尔有更细碎的“叮当”两声,硬币落进她脚边的盒子里,总是合不上乐声的,她连眼皮也不抬一下。“……花落土,花落土,有谁人通看顾……”她身上的小碎花细面布衬衣、牛仔裤是干净的,而且很整齐,为她的姿势暗示着故事的隐喻,和地铁过道里的氛围完全不搭调,不相干,只凌乱破碎如雨夜花,像是被人写进歌里的,又像是昏黄路灯下被风雨悄然摧折的。
一曲既终,她的手在琴键上习惯性地弹出几个单音,然后继续吹奏,还是《雨夜花》——
“雨夜花,雨夜花……无人看见,每日怨嗟,花谢落土不再回。……”
这样伤情。而那老调子不屈不挠,在一个繁华大都市的地铁通道,回响。音符跌跌撞撞,旋律凌乱、破碎又凄惶,却一直固执地倔强地在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