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本长篇小说《告别的年代》,作者黎紫书说自己是在试探、摸索一种写作风格。那么,这本短篇让我更加喜欢,黎紫书特别肆意,且游刃有余地挥洒自己精巧的语言、独特的故事。
她笔下的故事,有些像一张张张油漆未干的静物画,质感浓稠,色调张牙舞爪,有些像艺术片,叙述的调子缓慢而黏腻,在对生活细枝末节的描写中,透出的些许凛冽阴冷。
第一篇《国北边陲》里年近三十的陈姓男子,带着千疮百孔、腐朽不堪的身体回到故乡。因为他的家族受到神奇的诅咒,所有人都活不过三十岁。从父亲遗物的日记中,他清楚地读到生命倒计时中,身体逐日羸弱削弱,病痛会狠狠地舔舐仅剩的体力和精神。痛苦的具象化,带着一丝宿命感,让人无能为力。唯一可能获得拯救的是,寻找龙舌草,它成为陈家后裔的精神图腾。
这个短篇带给我的是一种巨大的震撼,我没有想过在如此简短的文字中,有如此沉重深厚的家族隐史、浓密缠绕的情感挣扎。我似乎被按进水里,呼吸急促,却感官扩张,主人公一步步的疼痛感也蔓延到自己身上。读完之后,我真的缓了很久,才缓过神来。
这部合集中很多篇都是些女性,那种表面安静隐忍,内里却强大复杂,甚至癫狂。《生活的全盘方式》里安静沉默,内心世界丰富却也决绝的于小榆;《卢雅的意志世界》中的坚韧早熟的卢雅;《烟花季节》中的笑津和最后一篇《海》中的两个女主淑离和康子。
最让我喜欢的女性角色是《生活的全盘方式》中的小于。后来看后记,作者说这篇小说是她自己重读过最多遍的小说。故事情节简单,于小榆是一名法律专业的实习生,她安静乖巧、成绩优异。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辞职回到老家,在肯德基快餐店打零工。生活状态改变不变的是她依旧安静,而且不断加深那安静以调整她看世界的焦距。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她杀了人。因为被误解,因为不被理解,因为无法看到一个相同的世界。书中有很多粗体字的段落、语句,这些都是顾城的诗。嵌入在这个故事中,严丝合缝,仿佛电视剧中的背景音乐,将这个故事的基调渲染地更加动人。
她的语言真的很美,是那种让你忍不住停下来,去发出声音朗读一遍的程度。写时间的流逝,她说“阳光偷偷地调度小镇上每一栋建筑物的所在”,写日子的平淡,她说“镇上的时光行驶的安定而平稳,像个温度适中的熨斗贴着生活滑行。”写两个年轻人初次相见,相谈甚欢,互生情愫,她说“两人交谈甚欢,一整个晚上,他们的世界像是静止的,像一组无序的、不连贯的画面。眉眼之低垂,嘴角的小勾,被酒气微醺过的脸颊,唇上清嫩的髭须,小指上一枚过于粗犷的戒指,牛仔夹克上一颗松脱了摇摇欲坠的纽扣……周围却隐隐绰绰,如一座满是海水观赏鱼的水族箱,色彩泛浮。”
连续读了两本黎紫书的小说,感觉自己需要缓一下,她会在你脑中植入一个轨迹,让你顺着她的指引,走入密林深处。本月的马来文学之旅酣畅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