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山,山楂树
儿时,每年的端午节,必定是早早地醒来,而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也必然是看向窗外——端午多雨,自然是看有没有下雨。倘若是下雨天,想上山砍山楂树就要费许多口舌与周折了,母亲的性子,安全第一,雨天的山哪是小孩子能上的,毛毛雨的话费些口舌耍些赖,待看她脸色松缓一些,也能厚着脸放心的拿了镰刀叫上邻居小伙伴一起上桃花山了。若是雨大些,再怎么说也是没用的,起得再早也只能盯着门外面的雨,眼巴巴地心里却火急义燎地祈祷着:快停了吧雨,停了吧,求你了。雨没有求停,在家忙里忙外的母亲却不得不外出去了——去田畈里砍艾叶与菖蒲去了。
母亲出了门,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的,雨便也似乎小了起来,而我,更是没心思祈雨停了,拿了竹筐子拿把镰刀叫上早已如我般候在家里的小伙伴,一起冲向了桃花山。
去桃花山上干什么呢?自然是砍山楂了,砍那些已经结了山楂果的野山楂树,砍回家,母亲会用细绳子捆起来吊在屋檐下让它们自然风干,一直挂着,挂到酷热的双抢收割季时,母亲才会将它们放下来,每天早晨折几根洗干净,放在灶台周边的井罐里,烧稀饭时就着灶里的柴火一起熬着,待吃完早饭,井罐里的山楂茶茶汤便也熬成了,色泽金黄,有植物的清香,对于山楂茶的功效,其实母亲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说她听人讲端午当天砍的山楂树可以熬茶喝,好。怎么好呢?不知道。但这却并不影响我坚持砍了许多年,母亲也坚持熬了许多年的山楂茶,它使我们在那样寡饭清汤的年月里,饮上了有颜色有滋味的茶水。生活,便也似乎跟着有了滋色。
桃花山上野山楂树很多,砍完一捆是很简单的事,还可以装满整口袋的山楂果子,青青的果子,并不好吃,很涩嘴。但似乎摘的乐趣远远的大于吃的乐趣。所以并不影响我们才寻了一棵又发现新大陆般地冲向下一棵的喜悦。离山脚便越来越远了。
喜欢上桃花山,应是源于它的名字,孩子时都有股子执拗劲儿,又都有着许多对未知事物的美好想象:桃花山么,定然是藏着许多桃树的吧?
但无论是端午时的山上砍山楂树的寻找,还是秋天时随大人到山上砍柴时的漫山寻找,寻了许多年竟是一棵桃树、一个桃子也没寻到。
所以后来有几年对于《西游记》里许多关于山的场景描写,深不以为然。
艾叶,菖蒲
母亲砍回的艾叶菖蒲都是带着晨露的,偶尔也有蒙蒙细雨的痕迹,也有没有砍到菖蒲的时候,那时便到邻里的大娘或小嫁家讨要几根,然后和艾叶一起,将它们插在家里大大小小的门上,插在上门框的两边缝隙里。艾叶母亲每年都会多砍许多,也是捆起来放屋檐下自然风干,然后用个旧的花布衣服包起来,收着。艾叶是个好东西,家里孩子出生后第三天都要举行个洗澡的仪式,叫作“洗三”,“洗三”后的娃娃要穿上新衣服包裹好抱到宗亲祠堂里去请祖的,旧时的乡俗,充满着浓浓的仪式感。
“洗三”的水里一定不会缺少艾叶,而且艾叶必须是主角,浓浓的艾叶汤水,一室清香,还有洗得香香的小娃娃,童年时印象再深刻不过了。家乡一带训年轻人做事不靠谱便有:就你啊,嘴里还有奶香,身上还有艾香呢……便是说其乳臭未干,无言语权,大人说话你靠边的意思了。
艾叶,从它被插上门楣的那一日,便坐定了受乡人敬而爱之的地位吧。
炒蚕豆,咸鸭蛋,绿豆糕
因为上山砍山楂,我便极少有能亲手插艾叶菖蒲的时候。背着山楂树到山脚下入了村后,家家门上都已经插满艾叶菖蒲了,空气里阵阵清香。
还有,那些令人嘴馋的蚕豆香,连炒蚕豆时铁锅铁铲与石沙子磨擦时的沙沙声都没那么讨厌了。
是的,家乡端午炒蚕豆也是必有仪式。母亲的说法,端午这天炒蚕豆吃了一年都不会拉肚子的——也不知道可有什么典故,儿时那么爱听故事的我居然也没想到问下母亲。许是蚕豆太香?
不过,端午的蚕豆倒是真心的好吃,新蚕豆,一个虫眼也没有,不像那些收到年底的蚕豆,经常吃到豆虫子,甚是可恶。而且新蚕豆咬起来也没老蚕豆费力,口感更香糯,所以更受我们喜爱,遗憾的是量太少,母亲炒前是要用米升量着炒的,一升装满,2斤,多了就没有了。四张小嘴,一人也抓不了几把,也正是因为稀少,逢节才有得吃。那硬绑绑的蚕豆都成了儿时期待的稀罕的美食。
咸鸭蛋也是端午必有的,不知是母亲腌制的功夫好了还是腌得时间够久了,一向腌不出什么好咸菜好萝卜的母亲,腌制的咸鸭蛋却是很地道的,煮熟后,一刀下去满案板的蛋黄油,馋得我们个个抢着吃蛋黄,因为过节,母亲也由着我们闹,纵容着我们这偶尔的不谦让。这也是孩子时对节日无比期待的理由之一吧?
绿豆糕却是常常吃不到的,虽然它也是端午节一定会出现在每家每户的,但真正能吃得过瘾的怕是只有那些爷爷奶奶尚健在的孩子了——绿豆糕,是随着过节看望长辈老人的礼物里一起出现的。母亲会买了去看望长辈,也有回礼了带回来的,却并不舍得给我们吃,接着留了作礼送给另一家了。偶尔也会有一两盒,但基本已是端午后好几日了,那时已不需要送礼了,母亲才舍得打开给我们吃。原本松软水润的绿豆糕因为时间长了糕里的油溢了出来,糕体变得有些硬了,但我们却吃得鲜美无比——那是记忆里最好吃的绿豆糕。
前年端午,听说我想念家里的绿豆糕,住在枞阳的小妹便买了许多的绿豆糕寄来,同样的牌子,同样的包装,顺丰快递隔日便到的新鲜绿豆糕,却再也吃不出儿时的滋味了。
雄黄酒,粽子
端午节洒雄黄酒的习俗枞阳一带并没有。但白蛇和许仙的传说却能倒讲如流——母亲喜欢给我们讲这些小故事。以致于许多年后远嫁闽南,第一次过端午时,见到婆婆手端着雄黄酒,用艾叶枝蘸水着轻洒于房前屋拐时竟莫名湿了眼角柔了心。
而粽子,映象里家乡一带也并不是端午必备的小吃,母亲更少做,她实在太忙了。偶尔吃过邻里婶娘们拿给家里的,纯白糯米做的紧实的小牛角粽子,早已忘记什么味道了。
闽南的烧内粽似乎更好吃一些,每年的端午节婆婆也是早早备足了包粽子的料,刚嫁来的头两年,婆婆依着旧俗,一个粽子包得半个碗大,半个都吃不完。于是笑着和她建议:如今生活好了,粽子可以包小些了啊,一个吃撑着了。婆婆听了直笑,来年粽子便包小了,然后越包越小。
日子,是真正的越过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