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看到小乱是在车站旁边的一个旧面馆,他一个人坐在那吃一碗很大的牛肉面,汤底橙红泛着油光,一旁是翻打开的辣椒酱,汤面上的葱花和姜面被热气蒸化,顺着面馆特有的乡土人情荡漾在空中,我点了一碗雪菜式,正坐在他对面的桌子上,刚巧是正对着的,所以极容易汇聚目光。
他骨骼精瘦,手腕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桌上滑行,好像鸭舍里拙人的绒雏,大概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他一面吃一面看着我,我背对日光,日光刺穿我,顺带刺穿小乱。
他突然笑了一下,我才注意到他脸色惨白,异于常人的目光。
之后我邀请他一起在书馆共事,我之前常年在报社做编辑,在我先生死了之后,做表或是写东西的闲事就暂时搁置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养花弄诗,让我感觉像束之高阁的木偶,但是我从来不厌烦这些事,我惨痛的人生没给我带来什么,倒是先生的存在多了几分温存。
小乱虽然瘦削,性子软,但是做事不马虎,书馆里的张公很喜欢他,常带他一齐看书或是研究文字。
他做事,上手很快,之前只是做一些简单的排置工作,后来就可以写点自己的东西了,他每每都带着一大卷羊皮纸,一只发灰的老式钢笔,生在书馆的角落里写东西,有的时候一天写几个字,有的时候是一段时间写一篇小作文,累积这么些天下来,羊皮纸厚实了不少,他人也厚实了不少,不再是第一次见面时的凉薄,谙熟世事之后便知道日子总是不能过的让人如意,小乱也许是没有在佛前的钟台前上香,或是没有在平白日子里安心对待每个人,所以惩罚和错误接踵而
他的来历本就不明,性格虽然纤弱,但是对我这个一齐共事的同伴却额外开恩,他找到我,把羊皮纸拆了两块分给我,他希望我能教他如何去开始过自己的生活,写自己喜欢的东西,他觉得他好像在一个情绪里走不出去,或是说在一个匣子底端漫游,无边抑或是拘谨,就是单单不让自己痛快。
我没有料想到他的状况,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有过一丝丝的困惑,这个年纪的孩子怎么能吃这么大一碗牛肉面呢?而且吃牛肉面的同时还需要搭配着酸牛奶,这算不算是一种多余的奢侈?
但是这都不重要。
我上午还书的时候碰巧遇到他在角落抹眼泪,我走过去,他就站了起来,我当时在想,喜欢吃牛肉面的少年留的眼泪是不是牛肉面的汤底。我走过去,告诉他,寻找不是难事,哭泣也不是内疚或是伤心自责,有时候就是想放弃一下自己经常端正的人格,我感谢这个孩子还有几分人的本质,被艺术体系死死箍住的我也没什么值得授予给外者,但我终究还算是一个写诗养花的人,先生也算是告诉我我今后的日子一定会有许多这样的人涌进我的生命,就像是在天堂贩售家那里生活过的小天.
提起小天倒是有趣,他几天前写了一封信,端正的字迹一看就不是他的。小天他是个光亮的人,就连喝茶都能喝醉,说的话也是含糊,他常常念叨一件事:“我也很想开开心心的出去跑跑,看看阳光洒在那些高楼上的的样子,人们过马路,孩子们在公园抓蝴蝶,我要是有脚有眼睛,我要是有其中一样,我都会觉得生命会不同,跑起来感受到风,睁开眼就是世界,我有的时候还在抉择,如果神灯里的妖怪让我恢复一样东西,是双腿还是双目呢,好像后者更划算,所以我还是有点期待,后来又想想每天在家里做梦也是一样的舒服,我若是健康的长大,会不会做的梦少一点。”
我当然给的是否定的回答,小乱和小天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或者是他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样的,我的了解片面刻薄,他头发穿着很乱,所以我叫他小乱,做事还算可以,没给我添麻烦,我也不常和他呆在一起,再多的便一概不知。
但却不用着急,知晓的日子总会自己偷偷跑过来,不用我去寻找。
那天天气很好,他一个人坐在书馆的公桌上看报纸,每张报纸下面都压着一个长长的瓦楞纸片,美其名曰书签,报纸很大,他翻看起来像个老公公,很好笑。
书馆到了周末人很少,和家人呆在一起比在这里一个人看书要有趣的多,我在台子上处理事情,自从先生离去之后我的时间就多了很多,每天都感觉自己过得不算充实,就是对生活有了点生分的看待,小乱剪掉了纠缠在一起的杂毛,换了身干净衣服,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对面是一个长发的女人,俩人喃喃地在说些什么,女人看上去有四五十岁了,就是不知道长的如何,但是我看到小乱微红的双颊.
他们聊了一会儿就散了,女人从书馆的后门撤了出去,小乱一个人在位置上坐着发愣。对于死亡的含义是如何衍生出来的呢?
我有些奇怪,但是我不想直面去问他,我只当他是年纪轻,想法多,我未曾想过有一天我回去整理他的遗物,还会去读他的个信,也明白了孤寡的事情多如牛毛,只有丰富的本真才会为宿主的人格奋斗夺取。
成长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吗?还是说小乱的人生从出生就一直是惨淡,无缘世界上任何一种单调但却珍贵的情感?
我记起先生以前在自己的简录里说过一句话: “我的生活是纯红至末白的颂歌。”要为别人而活的颂歌大致从头到尾都是连绵不绝的巫岫,蜿蜒源远的浸江,永远看不到事物的初始样
小乱没和我说过自己的本真,谁会随便和别人表述自己呢?
大概只有我会。
那些事是之后的一位帮家的老妪告诉我的,小乱以前住在她家旁边的宽窄巷子里,她说话的音调抑扬顿挫,就好像这些事情都不是真的,都是评书里的聊斋.
大致的内容就是这个小孩有个发疯的母亲,爸爸杀了妈妈,爸爸再自杀,他心理不正常,喜欢比自己年纪大很多的女人,我认为这是一种单一的恋 母情结,得了病,有一搭没一搭说的都是胡话,这个我倒不是很认可,他确实不算是聪明人,却也还算正常,反正比我之前遇见的人要正常
老嬷说完还砸吧嘴,吐了口唾沫在手上,揉搓道,这个孩子可不简单,脑子坏得很,之前就偷东西,给人打了还偷,爸妈死了就更不得了了,天天做的都不是正经事,就该和那些人一样去蹲大狱。
我琢磨了一下,她说这话并不是空穴来风,他的事迹在巷子里传了遍,小乱的生活也很乱。遇到女人之后他就离开了书馆,我听说是和那个女人一起跑走了,他看上去和她差一个辈,俩人互相搀着,从书馆的正门里出去了。
遇见不由分说的不挑日子,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云光从空里的缝隙穿透了下来,世间一切沐浴在晨风里,怀念大概算是苍歌一曲,构筑无数的巫师,制定塔罗牌的规则体系,让我们无法脱身,被无知无端牢牢攥住。
以前的旧事放多久都还是会这样,多余的情感如诉一般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