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听别人说时间经不起过，一眨眼一辈子就过去了。可是我觉得一辈子太长太长，长得没有尽头。
我已经60多了，因为操劳过多，看起来比同龄人老很多，眼也花了，牙齿也掉的差不多了。可是命运却和我开了个玩笑，没让我倒下，却让正当壮年的儿子先我倒下了。
现在，我坐在危重病房里，看着气息奄奄的儿子，心如死灰。我紧握着他渐渐冰凉的手，伤心地看着他躺在那里的骨瘦如柴的身形，突然觉得一切像做了个梦。
人生就像个梦，醒来时，却已经一无所有。老伴和儿子先后离我而去，一个是因为肝癌，另一个是吸毒。老伴的肝癌发现已是晚期，他在医院里接受了长时间的化疗，经历了万般痛苦，最后还是回天无力，临死时只剩70多斤，皮包骨头。那个惨状，在我脑海里永远挥之不去。
想不到四年以后的今天，儿子也要到他那里去了，带着一付因吸毒而皮包骨头的皮囊。
想想儿子的一生，我心里只有一种感觉，空落落的，像被人挖走了肉一样痛。
儿子小时候很活泼可爱，长得虎头虎脑，很听话，5岁时就能背很多唐诗，而且小嘴能说会道，村里的人都说这孩子聪明，日后一定能成大器。我听了，别提有多高兴了，日子也变得有盼头了。
从此，他有什么要求，我总是毫不犹豫地答应。我发誓即使我们再苦，我也不能让他吃一点苦。
他有时和小朋友打架了，回来向我哭诉，我心里就像猫抓一样难受，“我自己都不舍得打，却要你们来打？谁给你们这么大权利的？”每次，我肯定会牵着儿子的手，去找肇事的小孩的家长评理，总要说到对方认错为止。
日子一长，周围的小朋友就都不敢惹我儿子了，他的日子好过多了。可是不久就发现儿子变得胆子越来越大，为所欲为，动不动就打别人。有一次，因为口角之争，还把人家孩子打得，头上缝了七针，我把家里仅有的两头猪卖了赔偿人家，才把事态平息下来。
为这件事我气得一个星期没和他说话。心里着急“这孩子太会玩，不知轻重，有谁能管管他就好了。”
那时正好快到了上小学的年纪，可以让老师管教了，我松了一口气，我希望到学校后，受老师管束他会变得沉稳一点。
刚开始的第一个学期，他的班主任是个挺严厉的女老师，但是并不粗暴，就是有点不怒则威的气势，儿子见她有点怕。为了不挨老师批评，他努力按时完成作业，上课认真听，儿子原本就聪明，不久，成绩在班级里就排前几名了。为此，老师还特地来家访，当着大家的面对儿子称赞有加。想到小时候村里人说的他会成大器，我真是别提有多开心了。
可是教了一年，这个老师退休了，换了一个刚生完孩子的年轻老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又要带娃又要上课，精力不够的原因，她基本上不怎么管学生。那时，儿子贪玩的个性又开始蠢蠢欲动，上课开始讲话，还拉拢了几个崇拜他的孩子，搞恶作剧，不时让人受点皮肉之苦，更可气的是还以收保护费为名，做出逼孩子们交钱的勾当。
后来很多家长来告状，新班主任就把我叫到学校，数落了一通，说我没有管教好孩子。可是一年前，我也没怎么管，他还是个好学生啊！这难道要怪我吗？
我对老师心存不满，可是也没有办法。
那段时间，他爸的建筑生意开始走上轨道，他凭着一技之长和几个兄弟给人家承包工程，钱是赚到了，可是经常忙得没日没夜，晚上总是很晚才回家。连孩子的面都见不到。有时实在忙不过来，我也会去他们工地帮忙。每每那个时候，我会给儿子做好晚饭，然后才出门。留下儿子一个人在家，我心里一直七上八下，可是也没有办法。
实际上，后来才知道每次他都会溜出门去玩，还接交了几个不好好读书的孩子。我发现那段时间，他总是隔三岔五地问我要钱，要么说是想买吃的，要么是说要交学费。
不知道是因为对他关心少了，心有愧疚，还是钱多了，总之我希望能用金钱来补偿他一二。他似乎明白我的想法，伸手变得越来越自然。
可是我不知道，这种不加考虑的给予，使他在这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刚开始因为手头有钱了，对物质的需求变高了，以至于不是名牌的东西，根本看不上眼。后来索性对辛苦的学习失去了兴趣。是啊，学习哪有花钱开心！当然，他的成绩早已跑到中下游去了。
可是他并无所谓，每次我要说些鼓励的他话时，他总回答：“要想发财，并不是只有读书一条路啊！”
我不知道怎么说服他，想想我们夫妻俩人也并不靠读书，现在也活得挺好。看着他叛逆的样子，心里只有一个愿望，让他好好混到初三毕业，就准备让他一起和我们到工地上锻炼。
可是没到初三毕业就出事了，五年级那年，因为聚众赌博，被人举报后扭送公安局，听到消息，我们整个人是蒙的，我们不知道他怎么会和那些人在一起的。我们心急火燎地连夜赶去，却看到他神态镇定地坐在预审室里，见到我们，也并没有什么激动。
民警不相信他只是个小学五年级的学生，直到我们拿来户口本。那一次，因为看他年幼，警察手下留情放了他，但是要他保证以后不再犯。
自从那次以后，我们对他严加看管，我晚上也不去工地帮忙了，陪着他做作业。那段日子相安无事，持续到小学毕业，他也顺利地进入了初中。
初中在较远的镇上，他早出晚归，回来后，我也还是陪着他，可是发现，他总是心不在焉，可能因为作业难吧，我也没放在心上，只要在做就好。
进入初中后，怕他挨饿受冻，我每天都会给他零花钱，但是他从来不说，钱用到哪里了。但是每天都会用掉。我也没放在心上，这点钱也派不了什么大用场，随他花吧。
可是我不知道，那时，他已经被骗染上了毒瘾，不过，还没有很严重，为满足毒瘾，他开始瞒着我们在外面借钱。可是随着数目越来越大，他还不出来了。债主们才纷纷找到了我，听到这一切，如同晴天霹雳，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前世做了什么错事，要现世来还。
看着儿子眼圈发黑，手脚无力的样子，我真是欲哭无泪。只恨自己不能替他去痛苦，那时忽然没有半点责怪他的意思了。冷静地和他爸商量下来，我们办了退学，把他送到了戒毒所。
然后，这辈子他就一直在与毒瘾的纠缠中，慢慢消耗着生命。记得，有一阵控制的很好，差不多半年，还和他爸在工地上做了半年轻体力的活，体力随着锻炼也在慢慢恢复。我们都以为，这个坎已经跨过了，我和他爸很为他高兴。可是，好景不长，毒瘾来的时候让人猝不及防，半年后他又被送时了戒毒所。
因为家里的这种境况，我们家前几年赚的钱，陆陆续续拿来填了毒品的这个坑，可是却永远填不满。
连着一系列的变故，他爸的身体终于撑不住了，他倒下的那天，儿子还在戒毒所没有回来。直到临终前，终于说想见儿子，我才去把儿子接了回来。那时儿子已经三十岁了，可是看起来还像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毒品让他看起来脸色苍白，身形瘦小。
他突然看到他爸这个样子，怔住了，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跪在床前久久不起，失声痛哭。
可是现在，轮到他躺在那里，我却已经哭干了眼泪，我睁着干枯的眼睛，可是却什么也看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