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友人发来一条微信:
“明明整条马路的灯光,都是为我而亮,我却瞧不见光明。”
白日里精神抖擞,为梦想努力奋斗。燃尽了能量,回到逼仄的出租屋,瘫在并不那么柔软的床上,那一刻却是难以入眠的。
见过上海的凌晨,霓虹灯依旧明亮
不知何时,“丧”成了我们的日常,“小确丧”成了我们广泛的认可与共识,在百无聊赖的周末孤独时光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城市里的人越发孤独,脱离了群居的个体要独自在霓虹灯与来往的地铁间穿行。历经失败,历经再一次的失败;放弃自己的梦想,放弃自己再一个梦想……渐渐地丧失了自信,无力而绝望。
想起一位诗人,亦是一名工人。
他叫许立志。比我大两岁的潮汕青年,在深圳的富士康以自杀的形式结束自己哀伤的一生。
我咽下一枚铁做的月亮
他们把它叫做螺丝
我咽下这工业的废水,失业的订单
那些低于机台的青春早早夭亡
我咽下奔波
咽下流离失所
咽下人行天桥
咽下长满水锈的生活……
——《我咽下一枚铁做的月亮》
工业时代,是一个批量制造梦想的时代,也是集体销毁梦想的时代。它用模具,铸成了梦想的模样,你只需要跟着大家一样不辞辛苦,奋力去打造,就会有想要的结果。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这是工业时代的唯一准则。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加班的员工不是好员工。
社会在提倡达尔文主义的同时,也在鼓励永不满足的浮士德精神。大家一起创造奇迹,再一起消费奇迹。社会富强了,渐渐地也成了物欲的社会。每个独立的个体,相互隔绝,相互厮杀,相互合作,相互竞争,为的是基本的生存。
社会达尔文主义弊端在于过于重视竞争,由此可能导致社会的无序。于是,绝对权威的政府便拥有了合法性。清理“黄赌毒”的娱乐文化,屏蔽某些敏感人物事件,是为了保持思想“纯正性”,让发展的道路“不至于走歪”。最好这些原子化的个体,能一心不往他处想,能成为工业时代的螺丝钉,方便管理方便统治,是极好的情况了。
我们的悲伤,便在于此。
也许终其一生的努力,不过是做一枚不被淘汰的螺丝钉。
努力半生,猛然发现,自己在偌大的北京城依旧无车无房无存款,生肖还属羊。婚姻成了一场买卖,而你始终处于无法盈利的贱卖一方。
物竞天择的“警世名言”告诫你,你所处的社会阶层只能不断往上爬,一旦松懈,你就会掉级。犹如玩王者荣耀的段位赛一般,几场比赛下来,你就有可能从荣耀黄金,跌倒秩序白银。于是,不免在这种社会氛围下产生阶层焦虑。“一旦找了个没自己会赚钱的伴侣,以后的孩子岂不是早早就输在娘胎中?”
焦虑后,“丧”也就出现了。我们为没有一手好牌的自己而“丧”,为竞争不过他人而“丧”,为阶层固化而“丧”,为娱乐被禁而“丧”,为生活无处不在的窒息感而“丧”……
“丧”其实是一种消极的反抗。不满现状的压迫,不想好好为梦想努力,不想保持热情地畅想未来……只想葛优躺地看着娱乐节目,只想吐槽骂骂甲方爸爸……
“丧”并不可怕,该“丧”的时候就要“丧”,人生不可能全都是正能量的累加。但可怕的是背后可能折射的精神灵魂虚空的问题。怕的是“丧”着“丧”着,便被收编了,永远成了工业时代的螺丝钉,剥离了思想和个性。怕的是哀伤完后,我们成为了“出走后的娜拉”,迷茫无所适从,持续的无助感让我们总在怀念过去,却没有信心与动力,亦是不敢,去撼动社会的不公与不义。怕的是丧成了利己主义者,成了完全原子化的个体,只能无能为力地考虑自己的生存,无暇顾及社会的病态。
尼采所言,“在自己身上,克服这个时代。”
康德所言,“勇于面对自己的不成熟与沮丧,勇于运用自己的理智。”
或许因为你所做的一切,而在时代留下印记。纵使你孤独离去,黑夜里被你影响过的人,会为你点亮野火与蜡烛。
我拿起手机,回了我的友人:
“看不见光明又如何?摸黑前行兴许也能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