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0-18

                    那个星期日

               ——知青纪事之三十四

                          文/羊圈头

     他想,事发那天,应该是个星期日,因为他当时在大队村小任教,当天无课。

       星期六放学后,他没有象往常一样,急忙赶回栖居的茅草房,而是先是到村小附近的小食店,吃了碗面条下饭,然后,用手擦擦嘴巴,就径直赶往几公里地外的一个要好的知青朋友那里,打算利用不上课的周末和朋友聚聚。

       我们小县城的知青,一般都在县域内插队落户,所以离城近者十来里,远者几十里,即使最远,也不过百十里,比起那些关河阻隔、家山千里的大城市下乡知青,这段距离算起来并不遥远,因此,可经常回城。他的朋友就是在回城逗留几日后,便驱车几十里,把家里的自行车骑到了紧靠公路的生产队的蜗居。而他,正是于上一个周末,在这个朋友处学会了骑自行车。由于才学会骑行,他觉得车技还不很过硬,所以,正好利用这个时间,再去练练。当天,匆匆赶到朋友那里后,稍稍落座,便推出自行车,在公路上来回趋驰,直至把自行车玩得够熟练了,才心满意足。

       次日早上,他们还赖在床上,在睡意朦胧中,听见一阵敲门声,朋友揉着惺忪的睡眼,开门一瞧,原来是朋友这个大队的书记。书记说要进城办点事,特意来借自行车用一用。

      书记骑车走后,朋友看天色不早了,便生火做饭。吃过早饭,他们便在自留地里挖了几十条蛐蟮,随后,便慢腾腾地沿着田地之间的小道,下到山脚下的河边去垂钓。在就着钓来的十几条小鱼伴着一颗白菜煮成的鱼汤吃了午饭后,日头已经偏西了,他便起身告辞,回自己的生产队去了。

      回生产队必须要路过公社住地。小小的公社住地就坐落在他所在大队的地盘,这里虽然没有场街,但也少不了供销商店、信用社,医院、小食店等,就连他任教的村小也在这里。因为是熟人熟地了,所以,他有时也就爱在这里无事坐坐。由于天色还不算晚,自己的生产队就在附近,也不必着急赶回生产队,于是便在供销商店门前的台阶上的条凳上,随意地坐了下来。由于商店很冷清,两个营业员无所事事,就从步出门店,和他闲谈起来。直至有顾客来了,他们转身进店。于是,他把视线转向对面的公路。

     这条山区公路,从城里蜿蜒而来,顺着山势爬升,一直通往前面比邻的另一个公社。

      在此间的商店等机构和公路之间,是一溜狭长的高低不等的水田。一条道路,宽窄如机耕大道,从公路分岔出来,在几个驻社单位和水田之间绕行后,又曲曲弯弯地又连接到公路上去了。

       这时,他发现公路上不远的一个转弯处,走出一男一女,高矮差不多。男人空手徒步,女人推着自行车。从其并排而行的走姿上,看得出来,两人是结伴而行。这路上的行人是谁呢?稍后,他认出来了,男的是毗邻公社——即公路通向前面的那个比邻的公社——的领导,女的是下在那个公社的知青。

     走到道路分岔处,两人便分开了。女的头也不回,推着自行车继续沿着公路前行,男的则拐进这边的道路上来。

       这个临社的领导走近供销商店,恰好顾客走了,两个营业员再度从柜台内步出来。临社领导一边走,一边顺手一招,与之打过招呼——看来他们认识。径直一路走过去,脚步依然未停,期间和三两个人也有过顺便的言语招呼。

       他坐在条凳上,目送着临社领导渐渐远去的身影。从这头走到那头,不用说,该领导要从下一个分岔处拐进公路,去和那个女的会合。恰好,分岔处有一座草房遮掩,看不见人了,但他知道在这一段路,正是下坡,自行车该派上用场了,只是不知谁掌握车把,谁坐行李架。

      看不见这两个人了,他发出会心一笑:暂时分开而行,无非是到了人烟较为稠密的地方,采取的一种掩饰的方式罢了。他知道,这位同城的女知青,早就被抽调到其所在公社去从事某一项工作了。不过,虽然人在公社上班,但知青的身份未变。又由于工作原因,常在领导的视线范围内的这个缘故,有关两人之间的暧昧,早已暗中传扬了。因此,对这个事请,他亦有耳闻。

       在供销商店门口又坐了一阵子,他正打算起身回生产队时,突见一个30多岁男子急冲冲的跑过来了,问,那个是某某大队的?这人说的大队名称正是他的大队。他一听,立即答道,我是!这人随即给他说,你们的大队书记翻下沟崖去了!听说自己的大队书记出事了,救人要紧,他立即向出事地点跑得飞快。

约两三百米的距离,须臾到达。公路上的这个地段是一个比较急的拐弯。拐弯处,一边是壁立的山崖,一边是约十米高的悬崖。悬崖下有一条干水沟,其间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石头。

       他顺着逼仄陡峭的小道下到沟底,这才发现,伤者并不是自己大队的书记。那么这人是谁呢?原来是朋友所在大队的书记——即前面提到的,那个早上在朋友那里借自行车的人。而那个报信人,没有搞清,以为伤者是他所在那个大队的书记。这也难怪,他的大队和朋友所在的大队,队名有一个是同音字。不过,事后想来,那个报信人,最先发现,不可能站在崖边上高声询问伤者为谁,即便如此,报信人也听不清伤者微弱的回应。再仔细一想,报信人应当下到沟底探看过,并询问了伤者,才知道伤者是某某大队的书记,只是伤者的声音断续而低微,所以没有完全听清楚,以致混淆了队名。本来,无论是谁,遇到这样的场合,都应该毫不迟疑的救死扶伤,可是,报信人却没有即时施以援手。

       伤者躺在沟底,不停的呻吟着。细看,其头顶被撞破了一条约几公分的伤口,有血液从中渗出——以此可知,这人是脚朝天,头朝下,自由落体般倒栽下去,直接撞击到石头上的。

       他托起伤者的颈项,右耳贴近伤者的的嘴,问,X书记,你是怎么搞的,滚落下来了?当时X书记头脑还有意识,所以一边唉哟哎哟地呻吟,一边吃力地说自已吃酒了——声音很细小。原来X书记在城里时,不知谁人有请,以致喝高了。因此,回返的路上,大脑迷迷糊糊的,身子骨没劲,所以把握不住车把,车轮三转两转,车把没控制住,就滚翻下崖了。

      他赶忙把X书记扶起来,背在背上。重物在身,爬坡上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及至背到附近的公社医院时,已是气喘吁吁了。

       把伤者交给医生后,他立即重回沟底,找到那辆的自行车。从高空坠地的自行车,在重力的磕碰下,车把被撞得歪扭了。他肩扛着自行车,爬上公路,然后站在车把前,两腿夹紧前轮,双手用力转动车把,使之恢复原位。校正好车把,他上车一溜烟,飞速向朋友报信,赶紧通知书记的家人。

       条件简陋的公社医院,察看了其伤情,束手无策,没着任何处理,就等着家属赶来,把伤者送到县医院去了。但最终,因颅内大出血,伤势严重,没能救治过来。

       死者毕竟是大队书记,不是普通农民,所以,在家门前的场坝上举办了追悼会。这个追悼会很隆重,不但公社领导到场致哀,就连本公社所有的大队书记都来了,以表达作为同僚的哀思。

       老实说,在救人的当时,他压根儿没想到,这事儿对自己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时直大中专招生的关键时期,经过两级角逐,他已经被生产队提名,上报大队,再经大队筛选,已经上报公社了。而他,事后也敏感地意识到了,事情来得正当其时,他可以凭借着救人的名声,为自己增添博弈的资本。果如其然,在众多的知青竞争者中,他脱颖而出。

      事情是这样的:没两天,包括他在内,各个大队推荐的知青陆续上报到公社后,公社就顺理成章地召开了推荐会。但公社向上的推荐的名额大大少于各大队上报来的人数,因此,在公社还要通过一轮淘汰来再次确定被推荐人员。公社这一关很重要,过了这一关,才有资格填写招生表和走政审及体检的程序。当时,在公社召开的那个推荐会,其实是个扩大会议,所有的大队书记都参加了。这些与会的大队书记们,此前已经了解X书记整个死事的前后经过,特别是有人有畏难思想作怪,打退堂鼓,见死不救,而他,却挺身而出,精神可嘉,因此,大加夸赞。基于这个因素,在会上,他被大队书记们首先提名,并获得公社领导们的首肯——当即全票通过。当然,又由于他在知青中,平时表现也不错,没有一点劣迹,再加上公社主要领导也有心帮助,所以公社在他的政审表的审批中,鉴定评语写得非常好——表现突出。

      虽然公社这一关过了,但不能高兴得太早,事情还远为结束,公社还要上报到区,再由区汇总报县,因此,最终要走出去,还得县上过关。同理,各区上报的人数肯定多于实际招生名额,同样是粥少僧多,因此,到了县里,还将有一批人被淘汰。也就是说,上得上不成学,最终还得由县上审批定夺。虽然他鉴定评语写的非常好,但心里还是惴惴不安,心里没底,不知能否确保不被刷下来,从而出线。

      不可否认,当时走后门、拉关系的风气已经暗中流行了。事情就是如此,凡是涉及自身的重大利益,谁都不可能高风亮节,来个“斗私批修”,只要有办法,人人都要尽可能想方设法地去调动可以为我所用的社会关系来帮助自己胜出。当然,最后凭着政审表上突出表现的评语和一定的家庭人脉关系,他走进了中等专业学校。

                                                                                            2018年10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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