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江风瑟瑟,芦苇飘荡,野渡无人,鸥鹭横掠。
远处飘来一只竹筏,上有一人,绿衣纤窕,青丝如云,负剑而立,逍遥欲飞。
忽然,水底伸出一只手扒住了竹筏。
壹 逍遥俏佳人
我叫穆白霜。
江湖上曾有好诗书者为我写过两句诗:凌剑有霜雪,逍遥俏佳人。是以江湖人常以逍遥仙子称呼。
实则,我心里并不喜欢江湖,我见过太多剑拔弩张,听过太多正义声张,杀过太多负义宵小,对这刀光剑影已是有些厌烦。这和我年少时以为的江湖太过不同,我曾以为的江湖仅仅是策马天涯,看江山如画,从未想过像如今这样血染素手,仗剑奔波。
我来到这无名小江,只因这里没有江湖,亦没有人知道我是谁,终于能有些闲时间来消遣。
本想着不惹江湖事非,就可得以清净,却不想,我不去找是非,是非却偏生来找我。
这不知从哪儿漂来的活死人,已经没了声息,竟然还有能力扒住筏子,害我未有察觉,被生生吓了一跳。
话却说回来,这家伙不知得罪了什么厉害的人,一心想置他于死地,闹得一身伤口,最严重的一处,从左肩胛骨一直切到右腰后,几乎将他劈成两半,伤口已在水中泡的发白了,竟还没死,真是命大。
好在常在江湖飘,身上备了些许金疮药,这时也顾不得什么,一囫囵给他洒在身上,这药很烈,上伤极疼,他竟真如死人一般,一声未吭,只有额头雨下似的冷汗,证明他还活着。
一切收拾妥当,方才有空去仔细瞧他的模样。
眉目倒是生的细长好看,鼻挺唇薄,轮廓精致,只是脸太过苍白,减了些风度。
贰 匕首赠佳人
他昏睡了十数天。
期间,虽偶有杀手搅扰,但也还算安稳。
他醒来后,除过一句多谢之外,再没说过什么多余的话。以至于至今为止我除了知道他叫白路外,对他一无所知。
喂,你得罪了什么人?为何受了如此重的伤?
与你无关。
我生气他这样忘恩,不想去管他的闲事,却又不忍丢下一个半死之人自生自灭,只好好事做到底,将他照顾好再走了。
月余,那白路已经好很多,能够行动自如了。
我带好自己的剑,给他留了些银钱,就准备走。他忽然叫住了我。
姑娘要走?
我想到他连日来话都不肯多说几句,没好气道,不走还待如何?
身后传来一阵低笑,不如何,只是在下有匕首一把,想赠予姑娘,以感谢姑娘救命之恩。
不必了。
姑娘留步!礼虽薄,却是一份心意,还望姑娘收下,不然在下于心难安。
这小子,不说话时数十天说不了几句话,说起话来啰啰嗦嗦没完没了,真是无语。
喏,拿来罢。
只见他伸手从胸口摸出一把玄铁雕花的匕首来,竟是贴身之物。我一时不知该接还是不接。
扭扭捏捏却不是我的作风,索性接了过来。
我行了数十步,忽然有些不安,只往回赶。
一进门,便看到白路正在与几人缠斗,后背隐隐有血迹渗出,想是伤口裂开了。
我飞身而上,将白路挡在身后,几个回合将他们悉数拿下。
你们何故追杀他?
哼,他欺我一明山庄无人,窃我千年雪莲子,如何不该杀?
我惊愕,回头问他:千年雪莲子?你要这做甚?
与你无关。
我冷笑一声,劈手将杀手敲晕,事已至此,我还能置身事外么?
尚可。他望着我,眼眸沉沉,如空寂的夜,语气却平常:你只需将我送给一明山庄便可。
我心中突然涌起一种奇异的情绪,说不清是委屈还是酸楚。我闹不清楚,莫名有些生气。
呵!你当我不敢?
他看了看我,忽然笑了起来,你自然是敢的。
叁 为翠之行
时值春夏之交,为翠山脚下却不见丝毫燥热,草木相荫,好不清爽。
拾阶而上,约一柱香的时间,便隐约可见飞檐如翼,红墙蜿蜒,宏大山门上有一玄漆牌匾,上书一明山庄。
不待我走近细看,便有数名青衣弟子飞身上来,拦住去路。
来者何人?所谓何事?
我微微一笑,将双手反绑的白路推至身前。
那守门弟子一看,大喝一声,贼子!还敢再来,今日教你有去无回。
我伸指一弹,他的剑招拦下。且叫你们庄主出来说话。
是,侠女稍等。
我再次从一明山庄出来,以至中夜。
月光晦涩,竹影婆娑。
我拖着白路,自竹林间飞窜。
穆姑娘,辛苦你了!倘若此次能平安归去,无论家父此次是否能够痊愈,在下也必将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我心中微微一动,却头也不回低斥他,莫多话,一明庄主心智过人,不出一柱香,就会发现我欺骗于他,若到时你我还未逃出后山,就等着命丧于此吧!
他果真不再说话,我却不知为何有点不自在。只是逃命在即,也顾不得细想,深吸一口气,又提了速度。
肆 传奇
雪毓史记:宜晟八年,雪毓国奸佞环窥,国主为皇后碧瑶易名白路,深入江湖,取得一明山庄千年雪莲子,宜晟十年,奸佞除,诸妃废,宜晟十一年,皇后碧瑶诞下一子,单名承,皇后取字念穆。宜晟十四年,国主禅位,携皇后碧瑶游山历水,太子念穆继位,国号徵元。
徵元二年,新国主念穆在一众忠正老臣的辅佐下将雪毓国治理的井井有条,一派安乐。
与京城一河之隔的久安城街头,有一家茶馆无匾无名,却人满为患。
有不明所以的外乡人挤过去瞧了瞧,只见那茶馆中央摆了个乌木台子,正有人说书。
这讲的是什么?
正听得兴致勃勃的汉子偷空看了他一眼,可不就是先帝入江湖取雪莲子那段么。
嘿,那这有啥听的?咱不都知道么?
那汉子哼了一声,这段才是正史,其他的都是杜撰出来的。
那人不服,我倒要看看有何不同。
只见那说书人醒木一拍,开讲了。
方才说到先帝化名白路潜入草莽,不想那一明山庄人手众多,先帝负伤,被当时武林人人倾慕的逍遥仙子穆白霜所救。
却说那逍遥仙子貌美心善,不但一心照料先帝,还要帮他夺取雪莲子……两人密谋之后,穆白霜押了先帝前去“请赏”,果然骗了那一明庄主……这夜两人正在休息,忽然冲出几人,执剑杀来,正是一明山庄弟子……
正当众位听得心惊胆战,口干舌燥,有一不起眼的妇人提一只鞠球大的铜壶,自后堂掀帘出来,给诸位听客和说书先生都倒了一碗茶。
先生停下来喝了口茶,众看客亦趁着这间隙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清茶下肚顿觉清爽无比,真真是犹如一场及时雨。
……就说先帝拿了雪莲子就赶回皇宫救治皇后,当真是伉俪情深。
有一白面书生急问,那位穆姑娘呢?
我不知。
你是说书人,怎能不知道故事原委呢?
……
帘后的我摩挲着袖中匕首上冰凉的雕花,给自己添了一杯酒,帘外嘈杂声渐渐远去,依稀间又回到了他走时的那一夜。
陆 故事
是夜,夜凉如水,我们刚躲过一波追杀,在藏身的客栈屋顶上举酒相庆。
我顺他的意,喝下酒,靠在他肩上给他讲我的身世。
他将“醉的迷糊”的我推开,在我身上翻找。我知道他要找什么,无非就是雪莲子罢。这东西本来就是要给他的,不过近日来疲于奔波,倒给忘了,如今却不知道该不该给了。
我闪身而起,拔剑相指,你到底是谁?
他眼中微微闪过一抹错愕,而后静静地看着我,伸手掀掉面皮,露出一张好看却陌生的脸。
雪毓国主。
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竭力忍耐着,颤动从心脏传遍全身,颤抖的剑尖将他的脖子划出一道血线。
原来,从头至尾,你都在骗我。可笑我竟然……我停了一下,将那个倾心于你,生吞下腹。可笑我竟然为你这样卖命。
这是我的错。
你堂堂国主,窃取这雪莲子有何用?
救人。
救谁?
朕的皇后。
这就已经开始称朕了,我嗤笑,心里却犹如刀割。是了,除了碧瑶皇后,谁还能得这人如此舍命珍爱。
罢了,这雪莲子,你要就拿去罢。
穆白霜,你可愿随朕进宫?
进宫做甚?
做朕的皇妃。
我不是不动心的,只是他说着这样温情的话,神色却平静的出奇。
银色的月光从他身上淌开,满庭月光,都是他的冷。
我笑,不必。
转身眼泪肆意。
尾声
不知又是哪个临近的勾栏院坊传来琴瑟之声,凄婉哀怨,似乎非得教人柔肠寸断。
我轻笑了一下,将盅中清酒一饮而下。
无端琴瑟起,心事一杯中。
若,人生只如初见,那该多好。他仍是他的旷世明主,我仍做我的逍遥佳人,江山美人两不相侵。没有开始,也就没有结束。
原来一切云烟终散,只是当时疯魔成癫。
老板,结账。
嗳,来了!我抹掉眼角一点泪,掀开帘子,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