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骗子陈枫现在在邻市的爷爷家里呼呼大睡。

　　“起床出去贴对联。”陈妈妈进门直接掀了陈枫的被子。

　　“哎哎哎，妈妈哎。”陈枫冻得一哆嗦，闭着眼睛手脚并用把被子裹了回去，“饶了我，饶了我。”

　　“哥哥！带我放炮玩！”

　　床头站着两个四五岁的小孩儿，一男一女，拼命扯着陈枫的胳膊。

　　他们都穿着大红色的棉服，小脸肉嘟嘟笑盈盈的，像年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听见没，快起来带小雨小乐出去玩。”陈妈妈隔着被子拍了拍陈枫的屁股，“一会儿你爷爷晨练回来看见你还没起，就不会像我这么温柔了。”

　　陈枫听闻，哀嚎了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捏了捏床头男孩子的小脸，无奈道：“小乐同学，哥哥我昨天带你放的烟火放到大半夜，你今儿还能起这么早缠我？体力不错啊，一会爷爷回来了我跟他说说让他带你去晨跑。”

　　小乐一听要跑八百米，吓得瞬间扔了陈枫的手：“我不跑！”

　　“不跑不跑，哥哥逗你呢。”陈妈妈摸了摸小雨的头以示安慰，抬头瞪了陈枫一眼，语气瞬间从白雪公主转化为恶毒皇后，“快给我起来！”

　　十分钟后，陈枫揉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睡眼惺忪地走到卫生间，从牙刷杯里拿出一支蓝色的牙刷。

　　“哥哥哥哥哥哥！”小雨举着两只手，冲着陈枫一阵飞奔，然后“啪”地一声撞在他的腿上抱住，仰头奶声奶气道，“我要看小福蝶。”

　　陈枫动了动自己的腿，企图甩掉这个不请自来的腿部挂件。

　　不过小丫头抱得紧，没甩掉。

　　小福蝶是昨天小乐拿过来的某个烟火，点燃放地上滴溜溜乱转，陈枫那个年代的人把它叫地老鼠，可是这小丫头非叫人家小福蝶，陈枫就搞不懂了，这他妈哪里像蝴蝶。

　　“小福蝶得晚上才能看得见。”陈枫揉了揉小雨的脑袋，然后拿过牙膏挤在牙刷上。

　　“呜哇，要看小福蝶！”

　　腿边的小鬼哭的毫无征兆，陈枫叼着牙刷一脸懵逼。

　　“不许哭！”小乐跑过来跟个小大人似的教训道，“过年呢！”

　　陈枫连忙蹲下，嘴里含含糊糊：“对对对，过年呢，不哭了啊，哥哥晚上带你看小福蝶。”

　　小乐拉着小雨跑去厨房围观奶奶做蛋饺，陈枫终于赶紧趁这个空档刷牙洗脸把自己收拾好了。

　　手机上有好几条新年群发祝福短信，陈枫一边走向客厅一边复制了几个不同的一一回复过去。

　　“大清早就盯着手机！”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陈枫抬头一看，自己那个鹤发童颜的爷爷正站在餐桌边一脸不爽的看着他。

　　“哎哟，我亲爱的爷爷，您可回来啦！”陈枫立刻把手机塞裤兜里，脸上笑颜如画，凑上去就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滚一边去。”爷爷绷着一张脸，嘴上这么说着，却还是虚虚接住了陈枫，只是那么在背上拍了一下，就把人推到一边，“多大人了，抱什么抱！”

　　陈枫“嘿嘿嘿”地笑着：“多大人还不是你宝贝孙子。”

　　不等爷爷对“宝贝”两个字表示嫌弃，陈枫转身跑进厨房把两个帮倒忙的小鬼牵出来：“别烦奶奶做饭了，跟哥哥出去贴对联。”

　　不知道过了多久，睡了一个回笼觉的何所思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中午十一点半了。

　　肚子饿的咕咕叫，何所思赤着脚走到冰箱边，从冷冻室拿出一袋速冻饺子去厨房煮了十个。

　　不多不少，十个刚好。

　　何所思吃完饺子回到书房，摊开宣纸，研了墨，准备把对联写了。

　　今年写什么呢？

　　他放下研磨石，掏出手机准备百度一条比较顺眼的对联。

　　手机首页提示“一群帅比”群里有消息。

　　陈枫发了两张图片，是刚贴好的对联，门下还站着两个小朋友，手拉手笑的一脸灿烂。

　　罗阳的爸爸：【我弟我妹。】

　　陈枫的爸爸：【操你大爷，备注给我改了。】

　　王睿：【你没什么资格骂别人吧。】

　　两个人一言不合就开吵，何所思看他们吵来吵去，发现自己的墨都要干了。

　　不知道写什么，干脆就写和陈枫家里一样的对联吧。

　　五更分二年念念称心

　　一夜连两岁岁岁如意

　　这个对联横批没拍进来，何所思擅自加了一条。

　　四季长安

　　第一次是“长”字的最后一撇没写好，何所思换了张继续写。第二次是“安”字的第一点又有些不尽人意，何所思叹了口气。

　　这样反反复复了好几次，何所思终于拿出手机给陈枫发了条信息。

　　【你家春联的横批是什么？】

　　陈枫没有立刻回复他。

　　何所思看看时间，十二点零三分，应该是中午吃饭的时候。

　　等一会大概就会回复自己了吧。

　　果然，将近一点的时候，陈枫的信息终于回复了过来。

　　那是一张照片，专门往大门偏上的地方拍。

　　何所思看清了横批，是“喜迎新春”。

　　【你要这个干嘛？】

　　何所思没急着回复，他先是花了一分钟把这四个字写好，然后拍下来发给陈枫。

　　【我去，学霸就是不一样啊，自己写对联？】

　　何所思有点小得意。

　　【每年都是我写。】

　　【我家还没贴呢，回头帮我写一幅。】

　　【你不在家啊？】

　　【我在我爷爷家呢，不远，就在邻市。】

　　何所思拿着手机小声的“啊”了一声。

　　是啊，陈枫是有家人的，他们正常家庭一般都是要聚在长辈家里过年的。

　　挺正常的事，毕竟何清也离开了，这么多年都是这样，何所思都习惯了。可是这次陈枫也不在本市，何所思却有些失落了。

　　本来还想着陈枫会不会在过年前找他出去吃烤肉，这回算是压根没戏了。

　　他看着桌子上的书，伸手拍了拍，十分戏精地难过道：“你们的主人，不要，不要你们了。”

　　六本书静静地躺在桌子上，好像压根就不想搭理何所思。

　　【你去哪过年了？】

　　何所思很想说他一个人在家无聊都快死了，但是说出来又有什么用，陈枫要是刨根问底，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在家过年的。】

　　【没走亲戚？】

　　【明天走。】

　　【哦哦。】

　　这两个“哦”成功的结束了这场对话，何所思扔了手机，躺在沙发上看窗外被高楼大厦分割阻挡的小片天空。

　　“嗡”

　　手机又是一震，何所思连忙拿过来看，是何清发来的信息，问他有没有吃饭。

　　有一点点小失望，何所思老实回复过去刚才吃了饺子。

　　【等妈回家带你吃好吃的。】

　　【好。】

　　外面鞭炮声噼里啪啦，这边刚停，那边又起。何所思家的小区内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可是仍然挡不住过年的习俗，大家纷纷跑到马路边上放鞭炮，聚在一起还更热闹些。

　　何所思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屋外地面通红一片，蚂蚁似的人群三三两两，嬉笑打闹。

　　片刻后，何所思抬手，把深色的吸光窗帘拉上，客厅霎时陷入一片昏暗。

　　快点回来吧。

　　六七点钟，陈枫吃完晚饭带着两个小孩出去放烟花，嘻嘻哈哈炸了一个多小时才把老爷子买来的烟花炸了一半。

　　其中有个烟花簇特别好看，陈枫拍了张照片，把手拉手的两个小孩儿也照了进去。

　　随手发个朋友圈，配字是：猴王的假期日常。

　　“哥哥哥哥！”

　　烟花簇放完了，俩小猴儿又闹了起来。

　　“哎哎哎。”陈枫蹲下身子，一手一个小脑瓜，“说好的最后一个放完乖乖回去睡觉的呢？”

　　“再放一个烟花棒！”小乐伸出食指比了个“1”，可怜巴巴地撒娇，“就放最后一个。”

　　“你都好几个最后一个了。”陈枫伸手把小乐的脸颊给挤嘟了起来，“说话不算话不是好宝宝。”

　　“最后一个！最后一个！”小雨拉着陈枫的胳膊肘，也跟着嚎了起来。

　　陈枫：“…”

　　“好吧好吧，最后一根。”陈枫从一盒烟花棒里抽出两根，分别递给他们俩，“放完再不回去，哥哥就要打屁股了。”

　　“卡擦”一声，白酒里送的红色打火机冒出蓝紫色的火焰，两个小孩紧张兮兮地拿着烟花棒，在点燃的一瞬间欢呼着跑开了。

　　老妈子陈枫无奈地叮嘱：“别跑太远！”

　　“当x在定义域里取5时，y会发生突变…”

　　房间里开了空调，何所思只穿了一件浅色毛衣，一边听讲一边飞速地在草稿纸上演算着。

　　今天下午他效率奇高，一口气看了两个章节连带着课后习题和扩展训练。

　　二十分钟后订正完毕，他看着被自己抠秃的左手手指，准备找把指甲剪把它修一修。

　　书桌的抽屉里没有，书架上的收纳盒也没有。

　　何所思起身，准备去客厅翻一翻茶几下的杂物箱。

　　推开房门，一股冷气从袖口一路窜到颈窝，何所思实打实打了个颤，转身把椅背上的羽绒服披在身上。

　　真冷啊。

　　何所思缩着脖子，在杂物箱里面翻出了一套修建指甲的装备。盒子上面印着某个美容院的名字，应该时何清做护理的时候带回来的。

　　指甲剪上的塑料封皮还没拆掉，整个套装崭新崭新，泛着银白色的光泽。

　　何所思心情好转了那么一丁点，他美滋滋地把套装那会卧室，扫眼就看见了手机上闪着的绿色呼吸灯。

　　有未读信息，估计是何清问他有没有吃晚饭吧。

　　然而意外的是，这条信息是陈枫发来的。

　　【你喜不喜欢玩这个？】

　　玩什么？

　　正当何所思疑惑的时候，对方又发来一张照片。

　　那是根正在燃烧的烟花棒。

　　何所思没有放过烟花，因为何清会担心火星把他刚买的羽绒服烧出洞来。

　　【没玩过。】

　　何所思老实回答。

　　【小可怜，等哥哥回家带你玩啊。】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何所思在对话框里敲出这一行字，想了想又删掉，最后只打出了一个“好”，拇指在发送键上徘徊了半天也没按下去。

　　犹豫了许久，他有些丧气地把手机扔在一边，倒在床上。

　　发过去“好”之后呢？还不是跟刚才陈枫那个“哦哦”一样，成功的终结了话题。

　　如果非要在“终结话题”和“搁置话题”之间选一个，那么何所思选择后者。

　　陈枫看着何所思的对话框里上方的“正在输入…”持续了好几分钟没变，不免有些奇怪。

　　他点开“一群帅比”群组，翻了翻聊天记录。

　　基本都是罗阳在叽里哇啦地说着，偶尔王睿附和他一下，何所思全程没有出现。

　　这小怂包一天都在干什么？

　　陈枫又去翻了他和何所思的聊天记录，发现上次对话还止于自己那声“哦哦”。

　　接着就是那张照片。

　　对了，何所思还在家里写对联呢！

　　陈枫点开照片，一张红木书桌上摆着笔墨，写好的对联放在桌子左侧，短小的横批正居中央。毛笔还搁在笔架上，形体方正，规矩整齐的“喜迎新春”上还有墨迹没有干的反光。

　　这张照片视角辣的很远，何所思有意把政府对联都给拍了下来。正因如此，陈枫才能看见，照片里偌大的书桌旁，竟是空无一人。

　　如果自己有那个本事，在家写对联，周围肯定有人围观，更别说那时候一点多，刚吃完午饭，怎么说也不至于一个人都没啊。

　　思及至此，陈枫觉得自己真是柯南附身，丁点屁事都能推出一大堆。

　　想要解惑其实很简单，自己瞎猜也未必正确，还不如直接去问。

　　“嗡……”

　　脑袋边上的手机震起来把何所思吓了一跳，他翻了个身把手机拿起来一看是陈枫的来电，更是差点从床边摔下来。

　　都八点多了，这时候不应该跟家人一起坐在客厅看春晚吗？陈枫这时候给他打什么电话？

　　何所思清了清嗓子，整理好情绪，接通了电话。

　　“喂？”

　　陈枫的声音夹杂着嘈杂的背景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何所思慌不迭地也跟着“喂”了一声。

　　“新年好啊。”陈枫像是走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他的话里带着笑，语气轻松，“吃饭了没？”

　　“吃，吃了。”何所思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肚子，睁着眼睛说瞎话。

　　接着陈枫没了音，何所思也屏住了呼吸，渐渐地，他能清楚的听见电视里的音乐声，孩子尖锐的叫喊，碗筷堆叠的清响，以及远处突然响起的鞭炮声。

　　半晌，陈枫才开口问道：“你那里，为什么这么安静？”

　　“妈，蛋饺还有吗？”陈枫走进厨房，打开冰箱一通乱翻。

　　“干嘛呢！”陈妈妈拍了拍陈枫，“找什么呢你？”

　　陈枫从壁橱里拿出一个密封的饭盒，又翻出来几个保鲜袋：“我去送个外卖。”

　　“啊？”陈妈妈以为自己听错了，“大年三十你送外卖？给你女朋友送啊？”

　　陈枫被他妈的想象力给逗乐了：“我一哥们，一人在家呢。”

　　“这时候一人在家？他爸妈呢？”陈妈妈问。

　　“不知道。”陈枫把冰箱里的蛋饺端出来，用筷子夹了几个放进饭盒里，“我就觉得我奶做的蛋饺特好吃，刚才吃饭的时候还想着他们没口福吃不着，这会儿就有机会了。”

　　“你哪个朋友啊？这么上心？”陈妈妈嘴上说着，掀开高压锅的盖子，“这儿还有点大骨汤，你要不要？”

　　“不要，带着麻烦。”陈枫说，“妈你先给我叫个出租车吧，我估摸着现在车不好叫。”

　　“你先把你爷爷劝好咯，大年三十往外跑，不得了了。”陈妈妈把陈枫装满的饭盒盖上盖子，“你还没回答我呢，到底给谁送饭呢？”

　　“何所思。”陈枫回答道，“刚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什么也不说话，急死个人。”

　　“哎哟，别是家里吵架了吧。”陈妈妈担心道。

　　“再吵也不至于过年把小孩一人放家里吧。”陈枫说。

　　“要不你把他带过来？”

　　“算了吧，就他那性子，肯定不过来。”陈枫捏了片牛肉塞进自己嘴里，“那什么，妈你帮我弄一下，我去和爷爷说一声，明儿一大早就回来，不耽误事。”

　　两个小时后，陈枫到达指定地点，刚下车，还没来得及环顾一下四周，就看见不远处的何所思一路小跑迎了过来。

　　“陈，陈枫。”何所思跑的气喘吁吁，鼻尖被冻的通红一片。他吸了吸鼻子，稳住呼吸，张嘴想要说话但却瞬间红了眼眶。

　　“哎哟你可别感动哭了。”陈枫连忙空出一只手捏了捏何所思的小脸，“你在外面站了多久啊，脸上这么冰。”

　　何所思又是猛的一吸鼻子：“没，没多久。”

　　“没多久是多久？”陈枫笑道。

　　真没多久，也就是一个多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