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年间,有一柳姓书生,喜山水好游玩,顺着乾隆帝东巡路线,一路来到宝古图沙漠。
此处原是契丹兴起之地,漠北更有大辽开国之都,繁华之时,辽帝称霸,北宋、高丽、女真、日本等纷纷纳贡。历经几百年风沙侵袭,早已不似从前繁华,只剩流沙成堆,寒风萧索。
柳生随行带着一小书童,书童名唤尖儿,本是贪玩的年纪,到这极苦之地自是叫苦不迭。主仆二人在大漠边缘走了两三日,没见半个活物。一阵大风沙吹过,前面模糊糊出现一座大宅。尖儿一时间热泪盈眶,拉着柳生,“少爷,快看,前面有个大房子。老天爷爷保佑,可是能见着个人了。”主仆二人又向前走了半日,总算赶在是天黑前到达。
柳生整理好衣衫,才让尖儿前去扣门。尖儿饱含深情的叩了三声,没人应承,又叩了三声,还是没有应承,回头望着柳生。
柳生朗声道:“小生海丰县柳一年,途经贵宝地,盼此处主人能收留一宿。”话音刚落,门吱吱呀呀的打开。
尖儿想向开门人道谢,可门内竟然无人,快步跑回柳书生身边,“少爷,这,门是自己开的,我怎么瞧着透,透着邪气,咱,咱们还是快,快,离开。”
柳生也不理会,径自走进门内,尖儿无奈只得跟随,嘴里嘟囔着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南无大愿地藏王菩萨。
看得出这户家境殷实,正中一条青灰砖石路直通正屋,两侧朱漆长廊,四扇暗红扇门,后面还有假山造型。许是因为风沙大的缘故,总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景象不是那么清晰。主仆二人走进正屋,微弱的阳光撒入房内,柳生四下打量。屋内虽然整洁,但家具上却一层沙尘,不像有人居住模样。
尖儿取出半支蜡烛点燃,又将座椅简单擦拭,才到院子里生火做饭。柳生拿着蜡烛一间一间屋子看去,回廊处一幅壁画引起他的注意。这是幅婚嫁图,八人抬轿,后跟着吹打乐师,抬箱子的一众人,后面还有一红衣姑娘眉目含笑,好似向后张望。柳生只觉画中人也在盯着自己,不禁走近仔细观看。
一阵风沙刮过,柳生迷了眼睛,耳边响起一声娇笑,一红衣姑娘立在身边。柳生作揖道,“小生海丰县柳一年,拜见小姐。”
红衣姑娘侧身避过,捂着嘴偷笑,“我可不是什么小姐,受不了你的拜。”
柳生只觉这女子好生面熟,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敢问姑娘,这是何处?小生又是怎么到这里?”
红衣姑娘越发笑了起来,“你这呆子,我又如何得知你怎么来的?这是朱家庄,方圆百里都是朱老爷的,今日小姐大婚。哎呀,只顾和你说话,小姐都走远了。”
柳生向前望去,可不是,迎亲队伍已经走出半里路,红衣姑娘眉目含笑,不时回头向他张望。柳生心有不舍,便远远跟着。
红衣姑娘慢下来,问道:“总跟着做什么?可是舍不得我家小姐出嫁?”
柳生正色道,“姑娘不可说笑,小生从没见过你家小姐,怎会舍不得?”
红衣姑娘又笑了起来,“你还真是个呆子,听不出人家是在说笑。快别跟了,沙漠的天说变就变,去朱家庄歇歇脚。”说完用手一推,柳生站立不稳坐到地上,再睁眼只见尖儿瞪着大眼望着他。
“少爷,在这睡不怕风大冻着身子?”尖儿说完便搀扶起柳生回到内屋。
柳生迷迷糊糊睡了一觉,满脑子都是红衣姑娘。半夜一阵寒风刮开窗户,柳生恍然大悟,那红衣姑娘不就是壁画里的人儿。他披上衣服又来到壁画前,只觉画中人似有无限悲伤,他用手抚摸着壁画,良久仿若置身漆黑大漠。他漫无目的跑了许久,只找到破碎的轿子和几具尸体,红衣姑娘好像凭空消失。
“少爷,少爷,醒醒,你可别吓我。”尖儿的哭喊声,将柳生叫醒。
柳生面色苍白,疲惫不堪,“不碍事,昨晚出来看画不小心睡着,你且去熬点姜汤。”柳生喝过姜汤睡了一觉,身上已无大碍,想起红衣姑娘生死未卜,便心痛不已,趁着尖儿出门拾柴,又来到壁画前。
白日的壁画里,红衣姑娘眉目含笑,柳生痴痴望着,一阵风沙刮过,柳生闭上眼睛,耳朵里传来一声娇笑,柳生一滴眼泪滚落。再睁眼,红衣姑娘俏生生站在他面前。
“这么大的人怎还哭上?可是风沙迷了眼?”红衣姑娘捂着嘴笑道。
“姑娘,我,我可是在做梦?”柳生想拉住红衣姑娘,又怕有辱斯文,举起的手停在半空中。
红衣姑娘越发笑了起来,“你这呆子,我又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做梦?后面就是朱家庄,庄主可是大善人,你也去歇个脚。哎呀,只顾和你说话,小姐都走远了。”
柳生向前望去,可不是,迎亲队伍已经走出半里路。红衣姑娘小跑几步跟在队伍后面,眉目含笑,不时回头向他张望,柳生赶忙上前拉住红衣姑娘衣袖。
红衣姑娘红着脸甩开衣袖,“若舍不得小姐,拉她去,拉我做甚?”
柳生急道,“谁认识你家小姐,怎就成了舍不得?我,我是为你,别随他们往前走,前面凶险得很。”
红衣姑娘脸更红了,“你呀,还真是个呆子,我是小姐陪嫁丫头,不跟她走难不成跟你走?”
柳生一时语塞,好久才小声道,“也不是不行,小生尚未娶亲。”
红衣姑娘别过脸,“那也得问过我家小姐,让她做主。”说完,便小碎步跑去追迎亲队伍。
柳生不疾不徐跟在后面,红衣姑娘靠近轿子说了两句,一个凤冠霞帔的艳色女子探出轿子,向柳生方向望了望,然后又和红衣姑娘说了几句。红衣姑娘又剁脚又扭捏,好一阵子,方招手让柳生过来。
柳生跑过去,红衣女子脸红得能滴出血,“我们家小姐说,看你模样挺老实,只要是真心对我,便同意咱俩的事。”
柳生对着轿子拜了拜,“小生海丰县柳一年,谢小姐成全,若对,若对…..”终身都定了,还不知姑娘叫什么。
红衣姑娘又气又急,“清芬。”
“若非真心,天打雷劈。”柳生抬右手便要发誓,清芬拉住他的手,摇头不让。柳生又道,“既然小姐同意,咱们现在便回家成亲。”
清芬娇嗔,“看你猴急的,怎么也得小姐成完亲,人家才能跟你走。”
柳生明知前路凶险,生死难卜,即劝不动又舍不得,只得随迎亲队伍往前走,心里打定主意大不了一死。柳生问了半天,才对情况了解差不多。
原来朱老爷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找了个姑爷是个镇守边疆的将军,到了迎亲之日,新姑爷被一伙悍匪缠住脱不了身。可小姐一刻不愿等,非得按日子出嫁。朱老爷拗不过,只得派出全部家丁,护送宝贝女儿出嫁。新姑爷那边也派了人,在半路上接应,可走了这大半日,一个接应的人也没看到。
柳生心知不能再走,上前拦住众人,“不能再往前走,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肯定凶险万分。咱们原地休息会,在这等接应的人。”
小姐叫清芬说了两句,清芬跑到柳生面前,“小姐说,前面就到了,再耽误下去天黑,遇上大风暴,那才是真真的凶险。”
柳生欲哭无泪,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跟着队伍继续前行。这沙漠里的天,还真是说变就变,刚才还大日头晒着,片刻间天昏地暗,一阵阵狂风掀起黄沙,领头的家仆带着队伍向前面沙丘走去。柳生拉着清芬,整个人被刮得东倒西歪,清芬眯着眼睛笑。
众人刚接近沙丘,一伙黄衣人从沙丘后走出,远远的听到说话声,“大哥,咱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上午差点被那龟儿子剁成酱,下午财宝美人就送上门。”
“你们是什么人?都放老实点,我家姑爷可是镇守大将军。”领头的家仆见来者不善,大声呵斥。
领头黄衣人抽出明晃晃的大刀,“若不提狗屁将军,老子还能留你们条狗命,今天老子就新仇旧恨一起算。兄弟们,还等什么,杀。 ”
那些家仆哪是土匪的对手,完全是任由屠杀。一个土匪举起大刀砍向柳生,柳生拉着清芬跑也跑不快,便推开清芬让她独自逃命,自己拾了个木棒,胡乱挥舞起来。土匪一刀砍在柳生手腕,木棒落地,柳生坐在地上再无反抗之力。土匪大刀砍来,柳生避不过,索性闭上眼,死就死吧,三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柳生没有感到意料中的疼痛,一个温暖的身躯倒在他身上。柳生睁开眼,原来是清芬替他挡了一刀。温热的鲜血从清芬颈上流出,清芬用力推开他,“走,快走。”
柳生心口堵得喘不上气,一口鲜血喷出,再睁开眼睛,发现尖儿正掐他的人中。
“少爷呀,您这是怎么?可吓死我了。”尖儿一把鼻涕一把泪。
“阿弥陀佛,施主已无大碍”,一位和尚双手合十,“请施主听贫僧一句,这壁画不可再看,还是趁早毁掉别再害人。”
柳生抬起右手,手腕处果然新增一道疤痕。柳生扑通跪下,“高僧,这画毁不得,我已与清芬情定三生,若违背誓言,天打雷劈。求您待我进画,再行毁墙,就是死也得和她死在一起。”
“阿弥陀佛,贫僧是来救人又不是害人。施主如此情深,贫僧便尽力而为。只是,施主舍得渡二十年阳寿给画中姑娘?”
“别说二十年,就是都给她,也愿意。”
和尚点点头,嘱咐柳生要怎样怎样,又让他好好休息,等明日天亮再进画。柳生喝了两口稀粥,便沉沉睡去。
天亮,柳生站在壁画前,画中红衣姑娘眉目含笑。柳生轻轻抚摸,“清芬,我只经历一次便痛彻心扉,你是怎么挨过这日日年年?”柳生转身跪在和尚面前,“高僧,若不能救出清芬,也不用管我,将墙毁了就是。刀山火海,我也和她做个伴。”
“阿弥陀佛,贫僧定当尽力。”
柳生再次进画,清芬一声娇笑,柳生泪流满面。
“哎呀,哎呀,怎么还哭上?可是饿了,渴了,还是遇上难事,别哭呀。”清芬急的不知如何安慰。
“清芬,跟我走。”柳生拉着她的手,十指相扣。
“你这呆子,怎么知道我叫清芬?你先放手,放手,我要叫人了。”清芬又羞又恼,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柳生从腰间取出一个大布袋,从上到下套住清芬,扛在肩上就跑。送亲的人听见呼喊声都追了上来,整个场面乱成一团,小姐气的大叫,“还结什么婚,走了大半日没见迎亲的,陪嫁丫头还被人抢走,清芬要不回来,今日这婚也不必结了。”
柳生拼命了的往前跑,后面追的人越来越近,突然前方出现一串佛珠,柳生拉住佛珠用力一跃,好似撞在一人身上,抬头一看竟是那位和尚。柳生解开布袋,清芬正一脸疑惑望着柳生。再回头看壁画,哪还有什么壁画,只剩斑白的墙壁。
和尚笑道,“施主真是有福之人,这一闹,婚自然是结不成,众人性命想必也是留下。”
柳生拉着清芬左看右看,“清芬,咱们现在就回家结婚。”
清芬羞红了脸,“你这呆子,说什么胡话,我可不认识你。”
柳生凑近看了看清芬颈上一道疤痕,笑道,“反正我认识你,再仔细看看,真不认识我?”
清芬红着脸,低头抓着衣襟,“怎么还觉得有点眼熟呢,我家小姐说过,只要真心对我,便…..”
柳生起誓,“若非真心,天打雷劈。”
柳生带着清芬回海丰县,禀明父母后两人便成了婚。这清芬什么都好,就一点不好,每日晨起就不记得昨日之事。柳生每日都是被踢下床,赤脚作揖,“小生海丰县柳一年,拜见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