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影看着他渐行渐远,好几次想开口叫住他,可终究没有说出口。不是她不愿意,而是她清楚地知道,他在用背影告诉她:不要追过来。她也清楚地明白,这一次,他与她真的要再见了。
现在的小影在一家杂志社工作,是情感类的专栏作家。工作不温不火,与同事相处也是不咸不淡,大家在背地里都在谈论着这个文静的姑娘看着柔弱,但对工作对朋友都透着一股冷淡,但也确实让任何人都挑不出错误来。
但大家都不知道的是,她是有过热情的,只是她把自己的满腔热情都投入到了那一个人身上。为了他,她曾经在酒吧里喝到凌晨,然后在马路上痛哭又歇斯底里。
他叫顾风。
小影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那年夏天,小影的妈妈终究还是没能熬过去,疾病已经把她折磨得消瘦,脸颊两侧的肉都快速地凹陷下去,就能看到突兀的颧骨和失去光彩的双眼。可小影还是没有见到妈妈最后一面,她想妈妈也许不愿意让女儿看到她衰败的样子。那会的小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她只是觉得妈妈痛苦了这么久,到了天堂没有疼痛肯定会快乐的,可是在梦中小影还是会经常看到妈妈,然后哭喊着醒来。
就在妈妈离开的一个月后,爸爸带着小影从镇上搬到了市里。小影也从镇上的中学转学到了市里。也就是在那天,小影第一次见到了顾风。
那天,太阳很大,炙热的光芒照射在这片土地上,小影抬起手臂遮挡着眼前刺眼的阳光,她觉得太阳真讨厌,明晃晃的,晃着她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班主任带着她走进一间教室,教室门上写着高一(2)班。推开门,她看到一副副陌生的面孔,带着探索又好奇的目光紧盯着她,她低下头看见自己还是穿着小镇上特有的衣服,带有碎花的棉麻半袖和黑色的帆布鞋,这还是妈妈特意给小影做的,平时她都不舍得穿,为了见新同学她才穿上的,可现在,看着新同学身上李宁、耐克新款的运动装,原本只是不爱说话的她更加局促了。
还好,班主任只是简单地介绍了下这个新来的转校生,就让她坐到唯一的空位置上。她快步走到最后一排,看到自己的位置虽然在角落里,但是靠着窗户,可以清楚地看到蓝天白云,和快速飞翔的鸟儿。
坐下来,她默默的长呼了口气,偷偷的抬起眼帘打量这个自己即将待三年的地方。教室向着太阳,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明亮,每个新同学身上都光彩照人,展示着年轻活力的魅力。
她微微转过头,同桌正在桌子上趴着睡觉,从她进门到现在还没有抬起头看过一眼,于是她就大胆地开始观察他:他只是随意的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与卡其色的裤子,却和周围其他人的运动装,更是与她的碎花上衣与众不同。
好像感觉到有人的目光,他突然动了动身,把头转到了另一边靠走道的方向,又继续趴着睡觉。小影却有一种好像被人当场抓包的感觉,她赶紧摇摇头,把这种想法丢了出去,开始打开课本听课。
如果知道以后会那么用力的喜欢上他,那时候的她,一定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把他的模样狠狠地刻到心里。
之后的日子,过得很平静,并没有第一天那样的窘迫,同学都很友好,都知道这是一个不爱说话的姑娘,别人开玩笑逗她会忍不住脸红。
奇怪的是,对于她这个同桌,明明离得最近,但却半个月两人都没有说过几句话。她只是从同学交谈中知道,他叫顾风,家境优渥,父亲是顾氏集团董事长,是个典型的富二代。可他却从不仗势欺人,身上没有一点纨绔子弟的气息。相反,他待人极好,温润谦和,彬彬有礼,听说他早就自学完高中课本,可家里还想让他多在学校接触,所以现在还在学校,同样他每回都是全年级第一,这也是老师对他上课睡觉放任不管的理由。
但是小影却总感觉,顾风是孤独的。尽管他的人缘很好,但都只是泛泛之交,每次在路上都只能看到他一个人独来独往,他明明在对你笑,可小影看到,他的眼神里写满了一种叫做孤独的种子。
他们就这么平静的过着,一个孤独的女孩和一个孤独的男孩,躲在各自的角落里暗自疗伤,不让任何人看穿他们的孤独。
相敬如宾关系的改变是在一个清晨,这天是小影妈妈的生日,她一个人跑到楼顶的天台上,拿出一个蛋糕点上蜡烛,一遍又一遍地唱着生日快乐歌。以前的这一天,爸爸早已买好了蛋糕,和小影一起商量该怎么给妈妈一个惊喜。可现在,哪怕对妈妈多么想念,小影都不敢表现出来,她怕爸爸看到了会更加伤心。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小影一直唱着,一直不肯停歇地唱着,直到顾风出现在她的眼前。
刹那间,小影觉得自己深藏的秘密被别人偷窥了,她赶忙擦干眼泪向楼下跑,却听见背后顾风的声音传来:“如果可以,你可以听我说说话吗?”小影呆住了,木然地点点头,坐在了刚才的地方。
“你知道吗,别人都说我很幸运出身在这样一个家庭,可是长这么大,这个家庭带给了我人前的荣耀和光环,却从来没有给过我一丝温暖。”
“从小他们就说我将来要继承企业,所以就注定了我只能按照他们的想法长大。每天我看着别的小孩子在父母怀里撒娇,可我只能被逼着去学钢琴,学书法,学武术……学那些他们认为我必须要去学会的东西。”
“从小我都没有真心朋友,周围的人要么是为了我的身份接近我,要么就是为了企业而结交。我没有享受过父母的温暖,也没有感受过朋友的真心。”
……
那一天,他说了很多很多。小影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对着自己这个还是陌生的同桌讲这些,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静静地听他讲。在那一天,这两颗孤单的心,在一起互相慰藉着。
很多年以后,顾风想,如果自己那天没有走到她面前,没有对她讲那些话,那他们是不是就可以一直陌生下去,也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伤痛了?
从那天起,他们开始慢慢熟络起来。早晨,小影会给顾风带早饭,什么豆浆、油条、煎饼,他都吃的不亦乐乎;顾风打篮球的时候,小影就乖乖的坐在那里等着给他递上一瓶水;小影遇到不会的难题,他都主动去给她讲解清楚;小影的文章写的很好,他就鼓励她去投稿,为她准备好报社的地址……直到苏如的出现。
苏如算是顾风的青梅竹马,他们的父母是生意伙伴,从小他们就认识,这么多年来算是一起长大的。听说苏如很喜欢顾风,还当着同学的面表白过,但顾风对她却一直都是不冷不淡的样子。
那天,小影正在操场上的香樟树下背书,抬头时看到一个长相甜美,打扮很精致的漂亮女孩站在她面前。“顾风最近跟你关系很好,是吗?”明明是在问小影,可她用的是绝对的肯定。也不等小影回答,她继续说:“不管你是不是喜欢他,以后离他远点吧,他不是你能够喜欢的人。”
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小影一直呆呆地站在原地,脑海中一直回响着“喜欢他”,喜欢顾风,她喜欢顾风吗?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目光里只有顾风,会注意着他的喜怒哀乐,会因为他的笑而开心一整天,会因为他的难过而难过,会因为他不在身边而胡思乱想。难道这就是喜欢吗?可笑的是,自己才刚刚知道喜欢上了顾风,就被人来警告自己离他远一点。
回到教室,小影看着那个自己喜欢的男孩,那时候的他,眼神清澈,肤色白皙,哪怕穿的简单的白衬衫,都无法阻止他是一个发光体的事实。这就是自己喜欢的男孩呀,那么美好,可是自己却不能继续喜欢了。
接下来的几天,小影努力地克制自己一定要和顾风保持距离,回到重新陌生的同学。顾风要给她讲解习题,她说她要自己一个人做;顾风打篮球的时候,她再也没有去过了;顾风给她修改她写下的文章,她说最近忙没有顾得上写;就连他们的秘密基地天台,小影都没有再去过了……总之,小影就这么无声的,一点一点的把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了……再后来,小影向老师申请把她调离到了第一排,她的同桌换成了一个清秀的女生,从此,小影和顾风再也没有说过话。
很多年以后,小影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为什么要那么用力地把他推离自己的世界。如果能够再来一次 ,她一定要好好珍惜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哪怕只有一天,一小时,也可以减少自己漫长时光里的无尽歉疚。
这样的沉默维持了很久,他们都很有默契地相互保持着距离。直到小影在课本里看到一张纸条。
“下课后到天台上来吧,有事情跟你谈。顾风。”
还记得那天很冷,风很大,小影看到他还只是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单薄的背影透着无限的孤独。她不敢直视对面顾风的眼睛,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冲到他的怀里解释这一切的原因。但是,她不能,她不能喜欢他,更不配喜欢他。
“家里人安排我去法国留学,下周一就走。”
沉默。
“只要你说你不想我走,我就为了你而留下来。”
沉默。
小影忍住不让眼中的泪流下,抬起头对上顾风真挚的目光,终究说出了:“留学这么好的事,当然要去呀。”
顾风看着对面这个努力强颜欢笑的她,“你真的不想让我留下来吗?”
“我们是朋友,我希望你可以去,没有必要为了我而放弃。”
两个同样倔强的少年,谁都不愿意先把话说出口,也都不会想到多年后的自己会多么自责。
“那,祝你一路顺风。”说完小影就落荒而逃。
后来,听说顾风出国了。
后来,听说苏如也跟着他去了法国。
小影想,在陌生的国度里,还是浪漫的法国,他们两个相依为命,应该很快就会在一起吧,应该会很幸福吧,他应该会忘记自己吧……
顾风走后,小影又回归了正常的生活,如果不是周围的同学偶尔还会谈起那个帅气又高冷的顾风,小影都快觉得那个人只是自己孤单时幻想出来的王子。小影更加努力刻苦的学习了,更加不爱说话了,更加孤单了,也更加想念顾风了。
她会在算数学题的时候突然停笔,想起曾经那个总骂自己傻,但还是耐心为自己讲解的顾风;她会在上课的时候突然把头转向旁边,却发现同桌已经不是曾经那个熟悉的顾风了;她会在路过球场的地方,努力去寻找曾经叱咤球场的顾风……
后来,小影成为了年级第一名,曾经只属于他的位置,现在就让自己来为他继续守护吧。
后来,她得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笔稿费,那篇文章还是顾风给自己修改润色过的。她又想起了曾经那个发丝细软,笑容恬淡的顾风,她答应过他,拿到第一笔稿费她就请他一起去游乐场,因为那是他小时候最大的渴望。后来,小影也一个人去了游乐场,她把所有的设备全玩了一遍,哪怕她胆子小不敢上,哪怕玩到头晕目眩到呕吐了,她都坚持要玩。她想,顾风一定会喜欢的,他小时候渴望的温暖没有实现,那就由她来为他实现吧。
后来,在他走后的一年后,小影又到了天台上,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下:“顾风,我很想你。”
后来,小影考上了上海一所不错的大学,读中文系。校园很美,种满了香樟树,有很多亲切友好的同学,有很多穿着白衬衣的男生,却再也没有人会谈起顾风了。
这时候的小影,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从镇上来的土丫头了,也不再有人来嘲笑她的穿衣打扮了。这时候的小影,已经蜕变成了一个相貌清秀,气质清冷的姑娘了,身边开始出现了追求者。有的眼睛很像他,有的脸型很像他,有的背影很像他,但是,她的心里只有那么一个顾风,哪怕知道不可能在一起,可还是忘不掉。很多时候,她总会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可每次当她走进,就发现又是自己的幻觉。
在彼此看不到的时光里,小影慢慢地变得更加优秀,她笑着拒绝了身边所有的追求者,固执的守护着她和顾风的回忆。
她和顾风再也没有了联系,也失去了顾风的所有消息。就像一只偷偷离家出走的小猫,本来它只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时间长了却忘记了回家的路,成了一只流浪猫,开始漫无止境地寻找。那时候,她刚刚申请了微博,开始在微博上记录着自己的心事。
“如果风太大,吹走了你的欢愉和幸福,没关系,之前影子会一直陪伴你。”
“我们之间,除了那短暂的回忆,什么都没有了。还好,至少,记忆是永恒的美好。”
“9300公里的距离,我们整整四年没有见面了。你在东一区,我在东八区,我们相差七个小时的时差。现在,我对自己说晚安,而你,早安。”
……
就这么记录着,续写着她的思念。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坚持,为什么还是不肯忘记,为什么还是不愿意放弃。直到一封远洋的邮件传来,她才承认,原来自己的心里一直都在默默地期待着。
“我是顾风。这是从高中同学那里知道的你的邮箱。这个假期我会回国,我有很多话想要亲口告诉你。
以前的我,自尊心太强,戒备心太强,太争强好胜,太好面子,明明很想对她好,明明很喜欢她,可一直都不愿意把话说出口。直到失去了她,再也看不到她的笑容,再也听不到她在耳边的浅吟。
这一次,我希望自己能够勇敢一次,为了爱而大胆一次。小影,我希望你能和我一样。”
小影不敢相信,她不敢相信那个记忆的顾风回来了,原来一直都喜欢着自己,原来他们一直都在错过。她也害怕,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里一直都有顾风,一刻都不舍得忘记,可是,他们真的能够在一起吗,他们真的可以抛除身份,坚定的在一起吗,他们真的会得到大家的祝福吗?
一天一天,到了约定的日子。小影知道,现在顾风一定已经在高中学校的天台上了。那样一个浑身闪耀着光芒的王子,自己怎么可以一次一次地让他失望,可是,自己只是一个灰姑娘,真的可以轻易地得到幸福吗?她想了很久,时间一点点走过,最终说服了自己:我只是去看看,哪怕远远的看一眼,让自己死心也好。
于是小影充满希望的到了天台,却发现根本没有顾风的人影,“他只是有事耽搁了,他马上就会来的,他不会骗我的。”她一直小声嘟囔着,坚持要等顾风来。可是,她从中午等到天黑,等到学校关门,都没有等到顾风。
小影不知道的是,那天顾风一大早就来了,他买来了小影最爱吃的甜点,他还是穿着熟悉的白衬衣,他甚至还发现小影就在天台上的字,“顾风,我很想你。”他就像一个懵懂的男孩,为这欢呼雀跃了好久,还悄悄地在后面写上“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一定会幸福的。”在小影赶来的前几分钟,顾风接到了家里的电话,父亲病重,在他赶回家的路上发生了车祸,几小时后离开了人世……
可是小影依然不知道,她相信顾风不会骗她的,不会对她开玩笑,也不会故意不来。这几天,小影给他打了好多电话,可每次都是关机状态,还给了发了好多邮件,可还是没有人回复,她联系不上顾风,只能每天傻傻地在天台,等那个有着明亮双眸,面庞英俊,她喜欢的顾风出现,告诉她说,对不起,我迟到了。
五天后,出现在她面前的人不是顾风,而是苏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