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愿欺骗自己,亦不愿承认事物永远的逝去。
这是人类的软弱与顽强。】
我仰着头看着天空。
半日内滴水未进,轻微的眩晕里,我看见天上下着很大的雪。在我印象里南方似乎是第一次下这么大的雪。
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天空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雪的间隙里,城市的夜中万点灯光如同星火。
门廊里,三毛笔下的长梗百合在轻轻摇曳。
同时被送来的病危通知单与作为事件源头而存在的,墨脱照片的相册,静静地躺在地上。
我做出了决定。像孤魂野鬼一样游荡到阳台上,我服下了药。
头晕目眩。
但是这能给我……给我活下去的勇气。
我不能失去她。即使是活在永远的等待里。
1.
似乎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仿佛从深海中脱出般疲惫的次日清晨,眼底映出暖黄色的天花板。
并不熟悉的眩晕侵袭。扭曲的视线,随即咚的一声闷闷地在脑子里回响——撞到了额角,非常痛——我深呼吸。
……昨天,是做过什么?
……头很痛。
我低下头。陌生的手掌里细碎的掌纹纵横。
摇摇晃晃地洗过脸,镜子里照出来的人显得干净却苍白。试图收拾一下,手却抖的厉害——眉毛歪出了一道淡棕色的痕迹,显出一种要命的颓唐。
默然无言。
卸掉了妆容,我带着张素脸出了门。
昨天的雪还没有化。
我抬头,迷迷朦朦的白雾模糊了视线。
我们在一起七年了。
大概也到了所谓的七年之痒的时候吧。
我去了超市,买了蘑菇和一大盒牛奶。
木质货架上出售的百合花,很漂亮。
“我想去墨脱~!”
隔着一个货架,女孩子的生气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
“冬天去很危险的,雪崩啊……什么的。上次是谁……是谁来着,似乎就是死于雪崩来着……明明都要下山了……”
任性女友和耐心的男友之间的对话。
……被刺痛了。
我放下了手中的百合。
2.
“我回来了。”
很安静,一如既往的安静。
她总是不回家,这一个月里——不,自从很久以前开始。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好像消失了一样。
我把昨天买的蘑菇炖了奶油蘑菇汤,奶白色微黄,甜美的香气四溢。
……别想了。
我把保温盒端了放到桌上,发呆,等她回来。
坐了一会儿,我打开手机,没有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
这个月的稿子前天已经交掉了,插画那边暂时没有接新工作的打算……是不是还是该找些事情做呢……闲下来很不好。很不好。
打开了邮箱,是删得只剩寥寥数封的私人邮箱。
是她寄给我的。
她说她会在上周六回来的,因为工作,很忙,所以要我在家里等着她——她说过的。
但是后天就是周四了。圣诞节。
我点了支烟。窗外的雪又下起来了。
3.
我们是在七年前遇见的。我十七岁,她十九岁。
那个时候我只是个天真单纯的甚至可以说是到了愚蠢的地步的女孩子。
她温柔、成熟、才华横溢,有时有些慵懒,咬着口香糖对我微笑时,眼里像是有光芒。
闪闪的,温和却耀眼夺目。
我几乎是立即就为她着迷。我笨拙地搭话、努力地靠近,默然却无可自拔地倾慕。
……我曾以为我永远只能和她止步于此——尽管当时我已经察觉自己情感的越界。
我没有权利求取的……她是那样光华璀璨的存在啊。
喜欢她的人擢发难数,而我又是……何德何能?
我只能为她随时备着一杯水,背下她最喜欢的诗句,看完她即使只是随手翻过的每一本书,在情人节给她的堆积如山的巧克力里偷偷塞进一盒自己手制的巧克力,在她微笑称赞道“你是个很有想法的女孩子啊”的时候看似平静却抑制不住地开心……
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我不该喜欢她,不该。
但是我仍然……仍然移不开目光。
或许人有了决心,命运女神便会露出微笑……
那是七年前的情人节。
她说,啊,魏余,你喜欢百合花吗?长梗百合花。
……什么?我惊讶地问道。
百合花。她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对我微笑,变戏法一样掏出一大束白莹莹的百合花,眼睛里在闪光。
那是就算她逝去……我也绝不会遗忘的光。
4.
那些温柔而忧伤的回忆,是无用的只会拖累人的东西——
不知道是谁说的。
我抽了口烟——喉间一阵不适却感觉头脑清明些许。
缓缓吐出白烟,任它朦朦胧胧地缭绕于身周。
说实话我一向不习惯这些东西,香烟类似辛辣的口感对于一个习惯吃甜食且喉咙敏感的南方人来说与毒药无异——但是我现在很需要它。
在我如此不安的当下。
微微的晕眩。
……她又在哪里呢?
我再拨了一次。
这是第三十四次电话了。
仍然是关机。
我按熄了烟。
5.
佛光闪闪的高原上,我踽踽独行。
入目的远方一片洁白,锋利的寒风里我抑止不住地颤抖。
我抬起眼眸,却被忽如其来的风雪蒙蔽了视野。
我却在这蒙蔽中持续独行着。
6.
我醒了。一直想去的墨脱,只能是梦境里遥远寒冷的雪原,我明白的。
晨起的晕眩仍未过去,我皱眉摁着额角。
今天要老老实实地开始工作了。我求取着经济上的独立——像以前一样。我知道总是做着最坏的打算很消极,但是我必须时刻做好搬出去的准备。
像往常一样洗漱,整理,打开电脑,接了几个插画单,随后在构思中随手绘下自己的想法。
然后思维仍然是跑了——她在哪里,在做什么?
“嗯……别皱眉。要我逗你笑吗?小公主。”
……
她的声音,就像在耳边一样。
不行,根本没有办法集中精力。我扯掉了耳机。
其实细想来这种“不安稳”的状态自很早以前就开始了。
我们之间的差距、她亲密却轻浮的态度、对于自身的不自信——始终让我紧张不安。这或许已经发展成了一种病态——我不断地寻求她的亲密对待,忐忑于她一时的冷淡,唯有在十指相扣时才感觉到双足并非漂浮在空气中。
是我要求太多……了吧。
这样的女孩子,太过于脆弱和富有依赖性——这样的感情,太脆弱而富有依赖性。这是不健康的。
然而我却已经无法抽身。
那一段时间我们的间隔已经越来越大。
她早出晚归,做着我不了解也无法了解的工作。
想去墨脱呢,那天我对她说。
她顿了顿,略作思索,合上了电脑,说,去睡吧,很晚了。下周去,可以吗?
我沉默了,没有动。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也沉默了。
然后我们各自睡下。
那是我们最后一段对话了,大概。
第二天她就出了门。
我所见到的,只是她在晨光里抽烟的模糊侧影和一张“有工作,出门了。爱你”的便条。
……我想她回来,想得要命。
尽管我们是处于这样一段关系里。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我不记得了。
7.
未有所成,临睡前却下起了夜雨。
夜雨,我一夜目不交睫。
8.
“真的不要告诉她吗?”他说。
那个人,已经沉浸在过去里了。
不……不如说是禁锢在了过去里。
雨淋湿了摇曳的长梗百合。
“这不会有用的……她会一直等她回来的。”她说,轻叹。
墓地前的两人,在雨里沉默。
墓碑上的女孩,笑得耀眼夺目。却是……那样的脆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