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中华民族在大平原江河灌溉的农耕生活中成长,因生活的自给自足而安稳度日,让我们的文化心理始终是从容淡定的。自秦汉以后,国土与现在差不多,三面环山一面向海的地理空间,使得我们很少考虑向外征服,更多的是向心凝聚,大一统的思维应运而生。在几千年朝代更迭的历史征程中,中原、草原、高原、西域的不断拉锯战,文化与武化不断融合,但都没有摆脱大的多元共生结构,始终是“人民内部矛盾”。因此,从东亚大陆的整体空间来看,我们用几千年的时间形成了自己的文化圈。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诸子百家争鸣、两汉经学、魏晋玄学、宋明理学,一路演绎而来,如绵延千里的彩练,在天空中画出了绚丽的景象。不论王朝如何更替、民族怎样冲突,文化始终没有断裂。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今天,我们有幸能站在孔子之后的2500多年,回望中华文化不曾间断的铿锵足迹,蕴含在基因深处的是不屈的性格和包容的心态,不屈与包容结合在一起,便是无比强大的力量。正是这样的力量支撑着我们走到今天,成为四大古文明唯一例外。不屈的性格使得每一次在最危险的时候,都有人捍卫文化的血脉,薪尽火传、生生不息。从上古神话到诗经,从诸子百家到司马迁,从陶渊明到李杜,从苏东坡到关汉卿,从曹雪芹到王国维,这些闪耀在文化苍穹中的星座,让我们的天空始终明亮。当我们今天抬起头来,仰望星空的时候,便成为这些星座的寄托者和企盼者。
历史的发展是以百年为计的,中华文化的演进过程中,往往都是危险与机遇同时到来,每一次看似灭顶之灾,回过头来却发现那是大发展大繁荣大进步的契机。在王朝治乱、中原草原攻守中,文化却一次次螺旋上升。周王朝统治的几近奔溃,然而先秦诸子百家争鸣;魏晋南北朝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个真正的乱世却有名仕风流让后人浮想联翩;乱到最后,鲜卑族战胜汉族,入主中原,而孝文帝拓跋宏一心汉化,用游牧民族的旷野之力撑起了中华文化的脊梁;再向前便是巍巍大唐,吞吐万汇、兼纳远近,这种宏大,举世无双,那长安让古往今来多少人仰望;辉煌之后,便又是乱,直到赵家宋朝,开辟了一个繁荣、富庶、高雅、精致、开明的时代,可是有宋一朝却都在内忧外患之中,又怎是一个乱字了得;崖山之后,又是草原民族来了,如果说宋的文化穿梭在士大夫之间,那么元的戏曲走进了民间,不一样的繁华,同一支文脉,耶律楚才会问:谁说崖山之后无中华。
钱穆先生说,僵化是文化的最大危机。历史的沧桑和辉煌是荣耀,也同样是巨大的惯性。在封建王朝的最后600年,这样的僵化逐渐显现出来,中华文化的格局和气度已经渐渐羸弱了。文盲皇帝朱元璋的文化专制,加速了中华文化的僵化。走进最后一个大一统王朝,在恐怖的文字狱下,学问变成了整理与考据。而在世界的另一端,走出中世纪黑暗时代的西方文明,却迎来了长足的发展。就在我们编纂《四库全书》的十年间,瓦特发明了联动式蒸汽机,德国建成了首条铁轨,英国建成了首座铁桥,美国的科学院在波士顿成立,法国的一对兄弟实现了首次自由飞行,卡文迪许证明了谁是化合物。这十年里,创立《人性论》的休谟、创立《国富论》的亚当斯密、创立《社会契约论》的卢梭,都完成了自己的一系列重要学说。
我们在搜集古代文献,他们在探索未知世界,我们在注视过去,他们在设计未来,我们在抄录他们在实验,我们在缅怀他们在创造,两种完全不同的文导向,当然指向不同的结果。《四库全书》成书半个多世纪之后,东西方迎来了空前规模的一场近距离的力量对比,庄严的中华文化不能不低头垂泪,结论很简单却很冷酷,文化要继续走下去,便只能在融合中创新创造。如是焦急的人们一方面痛斥“吃人礼教”,一方面开启新思想的启蒙。我们这个长期以来以静为美、以和谐为美、以圆满具足为美、以柔弱高雅为美的文化面前,闯进来一个截然相反的文化,比以往任何一个草原的民族更加狂野、也更加文明,在惊呼“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同时,我们看到了以动为美、以对抗为美、以无限向前为美、以强壮粗犷为美,“西风东渐”,一见面便让我们文化的先哲们倾倒,一种新的化育之门悄悄开启。
那时兵荒马乱、国运维艰,文化的发展不得不让位与民族的存亡。于是,余秋雨说清代结束之后的近现代:文化信号很多,文化实绩很少;文化激情很多,文化理性很少;文化言论很多,文化思考很少;文化名人很多,文化巨匠很少;文化破坏很多,文化创造很少。直至新中国成立,不少文人大声疾呼“时间开始了”,但新生的政权却没有让他们开始,走过那不堪回首的十年,我们收获了全新的红色文化,却“打倒了孔家店”。
回首过往,不是炫耀祖上的大房子,也不是如以色列人在哭墙前的悲愤。改革开放四十年的时间,我们在物质上积累了前所未有的实力,我们在政治上凝聚了空前的力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接近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目标。一穷二白的旧时代已经过去了,穷的问题一去不复返,接下来必将在白上实现新的突破。我们惊喜的看到,在政治稳定、物质繁荣的新时代,我们党再次提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伟大号召,“五四”以来走进我们的那些“强力”基因的种子终于生根发芽,那些丢进故纸堆里的文化历史重新被人们拾起来。一个前所未有的文化盛世呼之欲出,且看那彰显个性的00后、那为了梦想不懈奋斗的80后,原来我们也能为了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勇往直前了,这样的强力与开拓在百年前甚至四十年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儿,我们真正迎来了中西方文化的内在融汇,而这次交汇的底色是红色。
走进新时代,时间真的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