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先从这里说起
到处都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入眼是墙壁单调的白。走廊上不时走过散步的夫妻或祖孙,他们似乎习惯这样的日子,有些空洞的眼神,木讷的脸,缓慢的步伐,都让我感到压抑。 我坐在护士台一旁的凳子上等待抽血,父亲不安的站在我的身旁,虽然已近初夏,但早上依旧有些寒冷。父亲裹着黑色的小袄,有些乱蓬蓬的短发,手里提着一个红色的袋子,里面装着我住院需要的日常用品。我们来的比昨日医生约定的时间早一些,护士还没有换班,医院气氛很是消沉,一切都好像很没有生机的样子。
不多时,护士过来抽血,长长的针尖刺进胳膊,我别过头去,父亲的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抽完一小管血,护士又换了一小管,父亲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怎么需要抽那么多……”父亲小声低估一声,一双老手不断摩擦着,两只穿着黑色布鞋的大脚又向前挪了挪。
不知为何,我突然来了句“没事,抽多点好化验。”父亲的脚又退了回去,提着的包不知何时也放在桌子上。
看着父亲静静站在我的一旁,痩削的脸庞,有些花白的头发,记忆也在不断重叠,似乎还是在学校的某处角落。
“爸……”
“嗯,有啥事?”
“爸,嗯,那个……爸,我跟你说一件事……”
“咋啦?啥事,你说呀,我听着。”
“那个……那个……前天我体检吧……然后呢……身体里长了个……瘤……”
“……”电话另一头突然就静下来。
“不过,您先别担心,医生说应该是良性的,做个手术切除……”声音突然有些哽咽。
“赶紧从学校回家,没事……”父亲的语调有些拔高。
“……”不知怎地,自己有些说不出话来。
“没事,回家来咱治……”那时,虽然没有看到父亲担忧的脸庞,但仅仅听着他紧张的声音,泪就流了下来,一直压抑的害怕,焦躁,不安,一瞬间突然就被释放出来了……
二、原来
家里的经济条件一直都不好,姊妹也很多,我母亲常年身体生病,家里只有父亲在赚钱贴补家用。父亲没有什么文化,一直靠出苦力维持生计,很小的时候,父亲出门打工,我们姊妹三人很少能见到父亲,农忙时节,父亲匆匆回来,又匆匆而去。我们姊妹三人大一点后,由于母亲身体日益不能操劳,父亲便不再外出,跟着村里的包工头,给人家搬砖,抗水泥,学泥墙,盖房子....那时候的父亲呀,每天回来身上都是脏兮兮的,头发也是乱糟糟的,他的衣服都是很多的水泥点,总也洗不掉,一年四季就那几套衣服,总也不见他买新的衣服。母亲每每要给他买,他总是一脸嫌弃,“哎呀,我衣服够穿的呀,再说我天天风里来雨里去的,要啥好衣服...…"
记忆里的的父亲,老实,木讷,勤奋,不会说话,永远都是安安静静的,像地里的水牛一样,兢兢业业,只知道劳动,那时候的父亲呀,高岸伟大,跟在他的屁股后边趟着一天的泥水,也欢脱得很,那时特别喜欢父亲鼓弄着他那台又老又旧的收音机,听着里面传来黄梅戏的声音,“咿呀咿....偶尔跟着父亲出去捉鱼逮虾,看父亲在溪边和鱼虾作斗争。那时还会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后,看着天边的云,路过的风景……
那时候的父亲会的可真多呀....…
可是后来呢,对了,后来呢....…
后来好像都变了。
渐渐的长大,慢慢有了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小秘密,很少再能跟在父亲的身后趟着泥水,我开始住宿,开始打寒暑假工,开始很少回家,慢慢的话也越来越少,偶尔的几句通电话,时间总不会超过1分钟,开始觉得父亲啥都不会,开始嫌弃父亲老实巴交的样子,开始觉得父亲越来越没办法沟通....
时间就像一把利刃,而我和父亲就像被分隔在两岸,我们之间的横沟也越来越宽.……
父亲老了,而我也不再是那个长不大的小童。
03.最初的模样
此刻,和阔别两个月的父亲来到医院,父亲仍然是那样瘦弱,那样的普通,扎在人群里,可能都找不到,沧海一粟,微乎其微。可此时看着父亲日渐苍老的面孔,看着他那担忧的老眼,确让此时的我感到了踏实,安心。瘦瘦小小的父亲,又让我看到儿时的伟岸……
抽完血,接着进行术前的常规检查。下午,医生叫来父亲签手术同意书。一向对文字很是生疏的父亲,颤巍巍的拿起手术同意书,睁着老眼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又一遍,他伸出粗糙的手指,眼睛眯成一条缝,指着其中一个条款,有些着急的问“这....什么意思?这手术危险吗?那....那认真的样子,真的让我感到心里发酸。
其实一开始我心里是担忧的,甚至有些畏惧,因为有哪个二十来岁的姑娘本来身体好好的,突然有一天遇到这样的情况,谁能不心生忧虑,但此刻不知为何,看到父亲小心翼翼的样子,眼睛里的担忧,紧张,我的心就宽慰起来,比起我,父亲可能更担心吧。
“没事的,爸,我这么年轻,一定是良性的,听医生的话就好。”
父亲的手几经踌躇,他靠在桌子边,握着笔的手有些颤抖,眼睛离纸张很近,握着笔一笔一划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人们都说“母爱似水,父爱如山。”那时尚不能懂得其中的区别,然而,日子久了,时间长了,那感觉就慢慢的出来了。少时,读朱自清的《背影》不能理解,一个蹒跚的背影为何能感动这么多人,此刻,看着父亲靠在桌子边签字的认真模样,突然就明白了,不论是朱红的橘子,还是此刻那薄薄的一-张纸,或是父亲佝偻的身躯,都承载着父亲对孩子深沉的爱。他不会说爱,但他的所有行为都是爱你。
后来,我的手术非常成功,期间,父亲为我忙前忙后,担惊受怕,则不一一细表。现在回想起来,父亲在我的病床前,询问:“感觉咋样?要喝点水吗?吃什么水果……”依旧会被那段日子感动,父亲是个细心,耐心,温柔的人,从来都是如此。
父亲已年近半百,身体瘦弱,比他的同龄人看起来老了很多,头发也有些花白,黝黑的脸上饱留着岁月的痕迹,他为了家庭,为了孩子,呕心沥血,付出自己的全部。
尾声
现在,放下笔来,好像又想到过年在家时,和父亲比身高的场景,印象里父亲总是高大的,直到无意中自己悄悄站在父亲身旁,可以看到父亲有些花白的头发,一瞬间,鼻头酸酸的,父亲真的老了,而我也应该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