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跟着班级去参加学校的迎新工作,被分配到的任务是引领新生认识宿舍,安置小家。从报名点到宿舍楼,隔着大半个校区,来回走一趟就要将近半个小时的路程。我一共接到了大约10个新生家庭,每一个家庭几乎都是大包小包拖得满满当当的。但是无一例外的,当我上前帮忙拿行李的时候,所有的家长都会把行李攥得紧紧的,一把把我推向他们那两手空空的孩子,说:“你们走前面,不重不重……”
刚开始我还很不好意思,以为是他们客气,但又不好再说什么,便和他们的孩子走在了一起。但是,当每一个父母都这样推开我,我就羞愧了起来,好像自己没尽到点学姐的义务。直到那一个家庭,我的第四个家庭。
那个新生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父亲已经显得很老了,脸上都是沧桑的皱纹,嵌得很深,有点驼背。虽说瘦瘦的,但是扛着肩上那一大个塑料格子行李袋却毫不含糊。母亲全身是土土的粉色,只是衣服旧了,显得污污的,看上去体态臃肿的很。
这对夫妻很可以让人联想到纪录片里的农村夫妇,看上去父亲是打工仔,母亲是务农者。这样的家庭,其实也没什么让人奇怪的。
只是那个母亲带着粉红色的帽子,脸上围着配套的粉红色面罩,只露出一双怯怯的眼睛,报名记录的时候和助班讲话,也要先把面罩固定固定紧再说话;走在路上太阳暴晒出汗滴了下来,也只是默默跟在后面,戴着面罩沉默不语。
这一路,我又是两手空空和新生走在了前头。可我却时不时回头看,走到半路,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再这样不顾他们的辛苦而自顾自走在前面了。我折回走了两步,走近他们身边,死死的拉住书包的背带,“我来吧!我来吧!”抢也似的把他们手里的书包拿过来。
可谁知,在我亲手感受到那书包重量之前,她又给抢了回去,“你们去,去前面,不用管我们。你们管你们说话!”她客客气气的又把我推开了。而后对着她的孩子,颇有些急切地说道:“有什么想知道的赶紧问这个学姐,你们走吧走吧!”
霎时间,我仿佛真的愣住了,我可以感觉到我眼睛有那么好几秒都瞪得大大的,不曾眨过。原来,他们留在后面,拎着所有的东西,只是为了给他们的孩子一个舒适的、方便的空间,能够更好的抓住每一个机会,了解每一点信息。
是啊,我突然想起,当年我是新生的时候,我父亲不也是这样的吗?我不是也和那位学姐走在前面了吗?当时觉得理所当然的一切仿佛都酸涩了起来,当角色变换,才知晓亲情的关窍。
他们的宿舍在5楼。我将他们送上楼去,便下了楼。走到半途,才惊觉自己痴傻了,竟忘记告诉他们床位ABCD的排列顺序。匆匆上楼,喘着气跑到寝室,抬起眼,又是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半天也喘不上一口气。
那是怎样一张可怕的脸!那位母亲的粉红色面纱不再在脸上了,取而代之的,却是黝黑的右脸:膏药贴得高高拱起,白色的纱布堪堪敷在脸上固定着,半边脸像是一本被翻烂了封面的厚字典。
宿舍阳台的光兀自亮得有些刺眼,模模糊糊的,照着这一家三口的侧影,能瞧真切的是那个女生白了的脸,逆着光,她下意识的看向她的妈妈。只见她妈妈张着她那双不大的眼睛,真挚地看着我,对着我的视线:“孩子,有什么事情吗?”
“嗯,哦,有的,床位,床位的ABCD 是逆着的,右手边第一个是A,那个是B,C,她好像是D 吧,是这个床位。”我用手逆时针划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进门第一张桌子上,眼睛却不曾离开她的脸。
“哦,我们是那个桌儿是吧。谢谢你啊,孩子。”她说。
“不,没有。我,我先走了。”
我感觉我的嘴角扯自己了一个微笑,便逃也似的下了楼。
“你怎么了?”回到报名点,同学变发现了我的不对劲,“怎么感觉你瘫了,哈哈哈……”
我机械地转了头,看了看她,轻轻把我的手搭在她的手臂上,用力向下压了压:
“你还记得那个带粉红色面罩的人吧。”
“哦,记得啊,怎么了?”
“我刚刚看到她的脸了,她的脸……!”
我噎了噎,仿佛是那药膏堵住了我的喉咙。
“她的脸,半边脸都是药膏,黑黢黢的,超大一层!”
同学长大了嘴巴看着我,“这么夸张!?怪不得要遮起来……”
“是啊……”我呢喃了,想坐到旁边的凳子上休息,缓缓精神。
“那她女儿岂不是会很丢脸!?”正说着话,同学突然双手扶住我的肩,大力地摇了摇。
我坐在凳子上,抬头看着站着的她。惶觉那天的太阳毒得扎眼,刺得人心都痛了。
有的时候,不是孩子不懂得父母的苦心,你跟他说,要孝顺,要分担,每一个人都会说,我懂。只是有的时候当突发的事件脱离开了空白的话语,不成熟的内心便会暴露出来。
而父母们,他们深深的知道,自己将不会参与到孩子这四年的大学生活里,孩子会渐渐接触到属于自己的未来。这些未来从现在开始,脱离他们掌控,从踏入校园开始的每一天,都需要他们自己去一点点地汇集,一步步地成长。而他们,有的是没有能力再去参与,有的是没有机会再去参与,能做的,只有帮自己的孩子解决所有的负重,让他能够走在他们的前头,轻松地,快乐地。
犹记得那天,我坐在凳子上,又有一个家庭来了,我的第五个新生。
“喂,这里来个人带一下他走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