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的乡村寒气咄咄逼人,白色带状样的村路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村路两旁光秃秃的白杨树一棵跟着一棵,整整齐齐像是等待报数的士兵,庄稼地里都是成片生长的麦苗,冬日里的小苗青青的妆点着一望无际的灰色的天空,太阳的温暖和光芒还没有透过厚厚的云层和雾霭招呼着北方大地,所以广阔的土地上,一切都是灰蒙蒙地阴冷着。
清晨的庄稼苗还透着露水,庄稼地里凸起的坟头上还有没被燃烧的纸的花圈,鲜艳的彩纸做成的花圈围爬在主人的新坟上,分散在坟茔的一周,下葬不久的外祖母永久地埋葬在这江黄的土地之下,她的名字刻在高高的石碑上,外祖父和外祖母两位老人终于永远地相互陪伴在了一起。
先燃放的鞭炮“噼噼啪啪”地震颤着她的耳朵,她的心也被脚边的鞭炮震颤着,无声地抽泣着,炮声震了没过一会儿,她的头上就留下紫灰色的烟雾飘散在坟茔的四周,“外孙女来看你们了”,“二老出来拾钱”。她点起的火光燃烧了两摞黄灿灿的纸钱,燃烧殆尽的纸钱,轻盈的像雪片一样,焚烧后的黑色残片被清冷的寒风吹着,散落在绿油油的低矮的麦苗头上。“扑通”,她木木地跪倒在了石碑面前,磕着头的时候,庄稼地里的泥土颗粒粘上了她头顶的一缕青丝。
坟茔在几里外的老院子的斜后方,院子身后还隔着几处较深的土坑,那早就干枯了的土坑从前是条河,河岸上长着错落的楝树、栾树、白杨树,多少年前的院子曾是老人们将近一生居住过的家园,那里也曾是她幼年时生长过的地方。
那时的老院子有着不高的围墙,围墙是用土里的黄泥堆砌而出的,两扇厚实的灰黄色的木头大门紧跟着院墙,也是不怎么高的,她总能看到院墙外那棵夏天里独自乘凉的大树。她立在院墙里面,竹枝扎出的硕大的扫把懒懒的立在院墙旁,外祖父就用大扫把给幼时的她抓有翅膀的知了,用油炸着吃。知了用油炸好了,小姑娘对外祖父说,“要撒上盐才好吃咧”,可终于这道小吃是什么味道的,她有没有吃,她是不记得了,只是每每回忆起幼时,就会想到外祖父,就会想到抓知了炸来吃的过程像是要过节一样,是极为有趣的,欢乐的。
那时的院子承载了她儿时最美好的回忆,那是夏日里有微风拂过,有绿茵有蝉鸣的日子。院子里还曾有过一个土趴出来的地窖,整个冷冬是怎么度过去的,她记不得了,而院子里有着一个空出的地窖,她是记忆犹新的,地窖里曾有过红薯、白菜、萝卜这些过冬的粮食,外祖母是个勤快的人,她永远地围着她蓝色的帆布围裙,把食物放进矮矮的土趴洞里,然后用树枝子支起一个半漏风的盖子,掩上洞口,不让鸡狗之类的牲畜去拱那个洞。
当年的老院子早已经倒塌了,旧年的多少时光也随着她的记忆渐渐模糊远去。新的宅子被后人盖了起来,深红色的大铁门紧紧地锁住,看不到院中的光景,院子的围墙也被砌成石砖的了,高高地扎在水泥地上,再不见老院子留下的一丝痕迹。外祖母的冷棺几天前就借居在新宅的堂屋里,新宅的主人早早地同意了百年后的外祖母回趟老宅,后人们围着棺木里的外祖母悲戚地哭喊着,嗓音已经沙哑。十七年前外祖父是在旧屋里永远地躺着了,她守在外祖父旁边,她的小手拉着他已经冰凉的大手,他仿佛睡熟了一般,还是那样慈祥。
只是这一次的离别,她没有亲眼看见,她不忍心离别。不远的村路上,一个赶路的男人驱着两轮车经过她的白色的车身,顺势朝坟地里望了几眼,清晨的雾迷着眼睛,他望也望不清晰,只觉是个姑娘来给逝去的人烧纸上坟,没有什么好看的,便又回过头专心开他的车继续赶路。离开坟茔的她,独自开着车,离开了永远躺下去的亲人,返回去的路反而更安静,更遥远了,就像自己漫长而孤独的人生一样。
村子里的老人孩子都起来了,也都吃了晨饭,跑出了家,跑到了村路上来,她的车经过一处人家,屋外有两三个老妇人在热情地给同样开着车的人指路,她们一起研究着谁家的路怎么走,还要走多远就能到。她绕过前面这辆停在一边的汽车,继续赶她的路,不知为了什么,等车子开过去后,那刚刚指路的老妇人,头上戴着的翠绿色的方巾,依然停留在了她的眼前,那一抹绿,映在微弱的太阳光圈下,让她觉得那是多么亲切啊,让她灰色的心有一些感动。
村子过了,村子的路曲曲绕绕,她也跟着颠簸着,几十年过去了,好在这路她还记得,没有完全忘掉,还是那么熟悉,仿佛梦里经常来过一样,白色的车子又开上了笔直笔直的,进城去的柏油路上了。
图文 /小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