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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547年(东魏武定五年)正月,东魏大丞相、渤海王高欢病故,已在东魏河南地区专制十余年的司徒、河南大行台侯景,据河南之地举兵造反,西魏、南梁先后出兵支持侯景,高欢的世子、东魏辅政大将军高澄面临着巨大压力,他采取一系列措施稳定了国内局势,并启用名将慕容绍宗将侯景赶出了河南。侯景南逃梁朝后又造反,举兵攻陷梁都建康,囚禁饿死了梁武帝萧衍,东魏趁侯景在南梁造反之际,侵占了南梁淮北的大片地区。至此,东魏因侯景反叛造成的土地损失,大部分已被重新收回,而且东魏还是因由侯景反叛向南大面积地拓展了疆土。不过,河南地区的颍川仍被西魏的荆州刺史王思政占据,东魏派太尉高岳、行台慕容绍宗、大都督刘丰生(即刘丰,字丰生)围攻颍川一年多,一直没能将其夺回。刘丰生建议在洧水上修筑水坝,倒灌颍川城。颍川郡长社城以北全变成了沼泽地,西魏援军行至长社城西南的襄城就无法前进了,王思政将仅剩的三千多将士全部收缩到长社城内固守,此时城内地面到处冒水,低平处全都浸泡在水中,军民不仅行路艰难,生火做饭也必须将炉灶悬挂起来。王思政苦守颍川一年多,他从西魏带来的八千将士已战死大半,剩下的将士仍坚定地拥戴他们的统帅,因为这位统帅一向爱兵如子,能与他们同甘共苦,一向身先士卒,能打硬仗苦仗。东魏军趁着水位上涨,轮番乘坐大型舰船,居高临下向长社城内射箭,西魏守军极其艰难,但仍旧顽强地坚守抵抗着。东魏东南道行台慕容绍宗非常焦虑,他本来就对大都督刘丰生水淹颍川之策心存忌讳,因为他曾预感自己有“水厄”之灾,为禳解溺水而亡的魔咒,他经常在战舰中洗浴或主动跳入水中以期能破除“水厄”之灾,这些天他又总是做噩梦,他忧郁地对部将慕容永珍说:“人们称壮年人的花白头发为‘蒜发’,我二十岁以后,每年头上总要生出‘蒜发’,可是,近期我头上竟然没有了‘蒜发’,蒜就是算的意思,难道我的‘命算’要完结了吗?”
慕容永珍泯然一笑说:“行台大人多虑了。颍川久攻未下,着实令人焦躁,不过刘大都督的水淹之策已将王思政逼入了绝境,无论王思政多么坚毅顽强,离兵败身亡已为期不远了。”
“永珍将军是不是太乐观了?”慕容绍宗惨然一笑说。
“不是末将太乐观,而是行台太悲观,我们不妨去堤坝上看看。”慕容永珍严肃又不失热情地建议说。
慕容绍宗已是心神不宁,他希望这场仗早点结束,于是让慕容永珍陪自己去大坝上瞧瞧。刘丰生听说慕容绍宗来前线视察战况,也赶了过来。刘丰生指着一片汪洋的大地和千帆穿梭的战场,自豪地对两位慕容将军说:“这即使没有关云长水淹七军的气势,也不亚于白起引水灌淹鄢城的声势。”
慕容绍宗望着水雾茫茫中的战舰,仿佛看见往返于天人两界的幽灵船,内心十分怅惘,手抚着头发嘟囔说:“水淹颍川,王思政没有淹没了,我的‘蒜发’却没了。为什么没有淹没了?为什么却没了?”
刘丰生一脸疑惑地看着慕容绍宗,不知他在说什么。慕容永珍凑近刘丰生的耳朵悄声告诉他原委。
“唉,行台怎么信这种无稽之谈呢?”刘丰生很不以为然地说,“王思政虽没有被淹没,但距葬身鱼腹也不远了,他才该愁生白发,行台为什么要生白发呢?”
“可近几日,我总被梦魇所困扰。”慕容绍宗仍愁眉不展,心情压抑地说。
“哈哈哈!”刘丰生开怀大笑,用力拍了一下慕容绍宗的背脊朗声道,“叱咤疆场的慕容大将军,岂能惧怕一个噩梦?”
说来也巧,在刘丰生开怀大笑声和用力拍打声余音尚存时,天空竟然狂风大作,大风似要将三人刮入水中,慕容永珍赶紧将还没收住笑容的刘丰生和正在发愣的慕容绍宗拉上一艘停泊岸边的战舰。狂风刮得天昏地暗,水波翻滚,舰船摇摆沉浮。刘丰生俯身颠簸的船头,观察着起起伏伏的水上船只,心中暗骂:“狗天气,哪里来的邪风?”慕容绍宗坐在船舱里,任由上下左右摆动的船体晃荡着自己的身体和大脑,他心中空空荡荡,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不好!”随着嘶啦一声刺响,慕容永珍大声惊呼。战舰的缆绳断裂了,战舰如脱缰的野马向湖中飞驰而去。战舰上的人猝不及防,又束手无策,狂风竟然鬼使神差地将战舰刮到了长社城墙边。嗖嗖,从城墙上飞出了几条带铁钩的绳子,钩住战舰往城墙下拉。同时,嗖嗖嗖,无数支箭射向战舰,舰上的水兵纷纷中箭落水,舰身旋即被飞箭扎满。“水厄!水厄!”慕容绍宗狂呼着冲出船仓,纵身跳入水中。“行台!”刘丰生大喊一声,也跃入水中,仗着水性好,刘丰生拼命向一个攻城用的土山游去。慕容绍宗在水里扑腾几下就没有了动静,慕容永珍还在拼死砍斫拉拽战舰的缆绳。扑通扑通,十几名士兵从城墙上跳到舰上,很快就将慕容永珍活捉了。刘丰生游出不远,就身中数箭沉入水中。西魏士兵捞起慕容绍宗的尸体,押着慕容永珍,返回城内。王思政伤感地对慕容永珍说:“我知道我们撑不了多长时间,杀死你们几个大将也挽回不了败局。然而我们身为武将,只有为君战死的本分。”慕容永珍叹息道:“行台大人,既是命中注定,末将这就追随你来了!”王思政流泪下令斩杀了慕容永珍,并将他和慕容绍宗一起以礼安葬。
长社城下,东魏戏剧性地损失了两员大将,太尉高岳不由得心灰意冷,不敢再强攻长社城了。东魏散骑常侍陈元康因不赞成已晋封为相国、齐王的高澄急于改朝换代,被高澄冷落,他敏锐地看到了颍川战场上的政治机会,于是积极向高澄献策道:“大王呀,要成大事,必要先立下大功呀。大王主持朝政以来,还没有建立不世伟业呀。臣观颍川战事,行台慕容绍宗和大都督刘丰生意外阵亡,前线士气低落了呀。然而,颍川西魏守军已陷入绝境,败亡即在眼前了呀。此时大王亲临前线呀,鼓舞士气,趁势一举拿下颍川,足可立下威名呀!”
高澄拍拍陈元康的后背,高兴地说:“陈郎眼光独到,此建议非常好!辛苦你去一趟颍川,实地再察看清楚。”
陈元康很快从颍川视察返回,十分肯定地禀报高澄,颍川就是已熟透了待摘的果子。高澄立即带领十一万大军,耀武扬威地杀到长社城下。一到前线,高澄立即命令重筑水坝。水坝重修引发三次决口,高澄盛怒,下令将运土的民夫和沙袋一起推下缺口,水坝很快就重修完成。水坝刚刚重修好,老天又刮起狂风,高澄心中还嘀咕,自己是不是惹天怒了。未料到,狂风却是来助一臂之力的,狂风掀起大浪,一下子将长社城墙冲垮了。东魏军队蜂拥挤入城内,高澄赶紧发布命令:“能活捉王思政者,封侯。若王大将军有丝毫损伤,就杀光所有西魏守军。”
王思政带领不到三千的守军退往城中的土山,看着逐渐围过来的东魏大军,他对大家说:“我已用尽了才智,各位也用尽了力量,我们无愧于朝廷。眼下,我们没有任何突围的可能,只能以身殉国了!”说罢,王思政仰天大哭,向西叩拜,拔出剑就要自刎。都督骆训冲上去死死抱住王思政的双臂,哭喊着说:“大人常告诉部下,到万不得已时,就拿大王的头颅去投降,以保全一城军民的性命。如今,高相国已下令,大人若有损伤,我们全都会被杀。大人只图保全自己的名节,就不怜悯身边的将士了吗?”其他人上来,夺下了王思政手中的剑。东魏军对土山围而不攻,高澄派通直散骑常侍赵彦深爬上土山,赠送给王思政一把白羽扇子。赵彦深握住王思政的双手说:“齐王非常敬重王将军,愿结交像王将军一样的忠勇之士。”
王思政叹息道:“败军之将,承蒙齐王错爱!末将愿凭齐王发落,但求齐王能宽待末将手下的将士们!”
赵彦深牵着王思政的手走下山,去见高澄。高澄喜爱王思政,没有让他下拜。高澄轻松地拿下了颍川,并收降了一员大将,他将颍川改名为郑州,将王思政手下尚未战死的近三千人全部发配到边远的地方。
东魏西阁祭酒卢潜对王思政投降一事不以为然,他评价说:“我不知道王思政是真自刎还是假自刎,但我知道他不能为国尽忠,不值得尊敬!”
高澄听到卢潜的评价,非常高兴,他对身边人夸赞说:“我有一个卢潜,等于又多得到了一个王思政。”
夺回颍川后,高澄春风得意,觉得一切都顺风顺水,于是他着手实施禅代之事。高澄先向孝静帝元善见辞去相国、齐王之位,又请求孝静帝册立太子,表面上高澄是自降职位,而巩固元善见的皇位,实质上是高澄为受禅皇位做铺垫,元善见册立了太子,皇位就有了继承人,太子既是高澄的外甥又年幼,太子继位后,高澄就能借口皇帝年幼取而代之。朝中大臣都明白高澄在演什么戏,高澄也不避讳,他已将国家军政大权牢牢掌控在手中,一点也不担心会出什么岔子。一切都按着高澄的设计有条不紊地推进,朝中已没有人敢表示异议,高澄显得十分轻松自如,为方便与自己宠爱的琅邪公主元玉仪幽会,他经常将侍卫打发到远离卧室的外面去。之前,高澄还把俘获的南梁徐州刺史、猛将兰钦的儿子兰京当作奴隶,为自己做饭,兰钦多次向高澄请求赎回儿子,兰京也屡屡哀求高澄放自己回去,可兰家父子越是求高澄,高澄越是不肯放人。前些天,兰京又哀求高澄,惹恼了高澄,高澄令厨房总管将兰京痛打了一顿,并传话给兰京:“再敢啰嗦,就杀了你!”
这天,黄门侍郎崔季舒突发神经,在北宫城门外当着群臣的面高声吟咏鲍照《代东武吟》里的诗句:“将军既下世,部曲亦罕存。”声音凄惨,满脸是泪。恰在此前,京城流传着一首童谣称:“百尺高竿摧折,水底燃灯灯灭。”太史令也向高澄禀报说:“宰相之星暗淡无光,不出一个月将出现大乱。”
陈元康十分焦虑地对高澄说:“大将军呀,这些征兆很不好呀!要不要多加小心呀!”
高澄拉下脸瞪了陈元康一眼,又缓和脸色微笑地说:“元康,你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婆婆妈妈。我动了显贵们的利益,不久前还狠狠责罚了像兰京那样的小人,他们难免会编造出一些东西,来吓唬我。”
“可现在是关键时候,不容出任何问题呀!”陈元康仍旧放心不下。
高澄挥了挥手说:“好了,这些就不用你操心了,我心中有数。你好好筹备册立太子的典礼吧。”
“可…”陈元康还想说,但见高澄已显露出不耐烦的脸色,只好把话又咽了下去。
高澄挑选八月八日,为皇太子举行册封典礼,盛大的典礼结束后,高澄叫二弟太原公高洋、散骑常侍陈元康、吏部尚书侍中杨愔、黄门侍郎崔季舒到大将军府商议禅代之事和新朝百官的人选。半路上,高洋突然说要去城东的双堂办紧要的事情,没有去大将军府。高澄和陈元康、杨愔、崔季舒四人,屏去杂人,在高澄的卧室秘密商议。突然,兰京走进来送餐。高澄厌恶地将其呵退,并对陈元康等三人说:“这奴才贼头贼脑地进来,昨晚我还梦见他拿刀砍我,应该赶紧把他杀了。”
兰京听到后,将刀藏在托盘下面,再次进屋声称来送饭。高澄勃然大怒,略带焦躁地骂道:“滚出去!谁让你进来送饭的?”兰京猛然扔掉托盘,抽出短刀,大喊:“我来杀你!”扑向高澄。高澄惊慌地跳上床,兰京追过去,高澄跳下床,因惊恐扭伤了双脚,只好就势滚入床下。陈元康冲过去抢夺兰京的刀,被兰京一刀刺中肚子,肠子流了出来。杨愔翻窗逃跑,崔季舒躲进茅厕。兰京的六个帮手,杀死两名门卫,也冲了进来,他们不顾躺在地上的陈元康,掀开床板,将高澄杀死。库值官王纮、纥奚舍乐赶来救援,在搏斗中纥奚舍乐被杀,王纮受重伤。闻听出事了,高洋带领兵士率先赶到大将军府,神情淡定地指挥手下人将兰京等七名谋杀犯迅速搜出,立即就地诛杀,剁成肉酱。高洋身边有个叫阿改的奴才,曾与兰京等七人共侍过高澄,高洋将其要到身边,此时阿改看见过去的同事被一一杀死,吓得目瞪口呆。高洋对一名亲信使了个眼神,这名亲信突然挥刀劈死了阿改,阿改倒地前,惊愕地看了高洋一眼。
高澄英俊潇洒,是个大美男子,而同父同母的二弟高洋却是个相貌丑陋的黑胖子,高澄非常蔑视这个弟弟,常常严厉地训斥他,高洋对哥哥高澄十分畏惧,在哥哥面前总是唯唯诺诺,有时候拜见哥哥甚至会被吓得又流鼻涕又流泪;老三高浚因得到大哥高澄的喜爱,在二哥高洋面前总是趾高气扬,常借呵斥高洋身边的侍从为何不替二哥擦拭鼻涕,来揶揄高洋;母亲娄昭君也看不起高洋,曾对他说:“你父亲是神龙,你大哥是猛虎,你只是一条家犬。”然而,这次处置突发的谋杀事件,高洋却一反常态,不仅镇定自若,而且行动迅猛、杀伐果断,就如同“父亲高欢生前让诸儿子整理一团乱麻时,他特立独行,抽出一把刀,将乱麻斩断”那样,为后世示范出处理纷乱复杂事情的一种方法——快刀斩乱麻。高洋对外宣称,高澄只是受重伤,没有生命危险;陈元康当晚死在家中,高洋将其入殓于东柏堂,谎称派其出使,还任命其为中书令。高洋还赏赐王纮布帛七百段、绫锦五十匹、钱三万,任命其为晋阳令。
朝廷突发如此重大的事件,内外震恐,太保高隆之特去拜访开府仪同三司司马子如,二人屏去左右,在暗室里并坐在茶几两旁密谈。高隆之心情压抑地说:“国家刚有起色,大将军就遭小人谋害,也不知他何时能病愈,出来主持政局?”
司马子如瞥了高隆之两眼,语带讥讽地问:“太保真相信高澄没死?”
高隆之叹了一口气说:“真相信也罢,假相信也罢,只是这次谋杀来得太突然,让人措手不及。”
“不突然吧?”司马子如意味深长地说。
高隆之斜眼看着司马子如说:“不瞒子如兄,我也觉得此事十分蹊跷,几个奴才怎么就如此轻易地把大将军杀害了。”
“不像表面看得那么简单吧!”司马子如轻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徐徐道,“那首‘百尺高竿摧折,水底燃灯灯灭’的童谣是谁编出传出的?崔季舒突然当众悲咏:‘将军既下世,部曲亦罕存’,又是为何?是不是他知道点什么?太史令禀报说宰相之星暗淡无光,仅仅是上苍的警示吗?兰京与高澄有私仇,他为活命先下手杀人,还说得通,但是他又有何本事找来六个敢同他一起谋大逆的帮手,而且刺杀得手后,七人并不立即逃跑?高洋为何找理由不参加大将军府的密商,又为何第一个得知高澄被害,最先仅带领少量兵士去处置突发事件,还毫不迟疑地将凶手全部就地斩杀?这说明了什么?还有高洋身边的亲信阿改,也被他莫名其妙地杀了,高洋声称阿改与兰京等是同谋,他们约定杀死高澄后,阿改就刺杀高洋,这个说法你信吗?有人说,高澄年幼的七弟高涣听到大将军府起喧哗,竟脱口而呼:‘大兄必遭难矣!’这不是说明他早有预感吗?”
高隆之左手托着茶杯,右手用杯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杯口沿,目光呆滞地看向紧闭的屋门,嘴里慢吞吞地流出一句话:“高澄对高洋过于强势了!”
司马子如喝下一口茶,润了润嗓子,将茶杯放到茶几上,又慢条斯理地说:“何止过于强势,而且过于霸道!高洋每次给妻子李祖娥置办的衣服、首饰稍微好一点,高澄见到后总要夺走。”
高隆之也将手中的茶杯放到茶几上,收回散乱的目光,一字一顿地低声说:“听说李祖娥气得发疯。”
“唉!怪就怪李祖娥长得太美。”司马子如身体向后倚靠到椅背上,微仰起头看向天花板,长叹一口气说。
高隆之反而身体前弓,盯着自己的脚面说:“子如兄也相信高澄奸污了李祖娥?”
司马子如身体向前一挺,坐直身子,急促地道:“我可没说。”
高隆之听言,猛地抬起身,睁大眼错愕地盯着司马子如,慌不择言地说:“没说,我可没说,你也没说,谁也没说,纯属谣言。”
司马子如见高隆之的慌张样心中好笑,心说:“那可不一定是谣言,高澄这个色鬼,十四岁就奸淫了庶母郑大车,奸淫弟媳妇,他完全做得出来。”
高隆之见司马子如面无异色,紧张的心也放松下来,两人相视了一会,都会心地笑了。
司马子如又慢悠悠地说:“过于强势的高澄不好,这两年,他指使崔季舒、崔暹叔侄俩,以反腐为名,把我们这些老臣折腾得不轻。他若当皇帝,我们的日子不好过。”
高隆之深有同感地说:“是啊,还是元氏做皇帝好!高洋会不会强行做皇帝?看起来,他没有其兄那么强硬。”
“难说,”司马子如望向房门,似要看穿那扇紧闭的门,脸色严峻地说,“据报,高洋每次退朝回府,总是紧闭屋门,在屋内静坐,有时却突然光着膀子、赤着脚,在屋内来回奔跑跳跃,妻子李祖娥询问原委,他只是淡淡地说:‘给你耍着玩。’他的懦弱也许只是假象,他的窝囊也许只是韬光养晦。不能小看了他!”
高隆之用赞叹的眼光看着司马子如,不由得竖起大拇指说:“还是子如兄见识高深。不过,我们可以试探试探他。”
“如何试探?”司马子如饶有兴致地看向高隆之。
高隆之脸上微露得意的笑容说:“朝中既然出了这档子大事,就该实行宽和的政策,建议他将崔暹、崔季舒那样的恶吏赶出朝堂。”
“对!”司马子如一拍大腿兴奋地说,“好好惩治那些专门踩着我们的头往上爬的奸佞小人。还要建议他去军事大本营晋阳坐镇,远离首都邺城,他也许就不会想着当皇帝了。”
高洋接受了高隆之、司马子如等大臣的建议,下令将崔季舒、崔暹叔侄各打两百鞭子,流放到边地。但对移住晋阳,高洋拿不定主意,他找来自己的亲信幕僚高德政和大行台郎中杜弼商议,杜弼是高欢为儿子们留下的两个忠臣干将之一,另一个是陈元康。
高德政拧着眉头说:“这帮勋贵,是想把主公赶出京城。”
杜弼却不以为然,他心平气和地说:“晋阳一直是我朝的军事政治中心,大丞相生前长年驻守晋阳,大将军也经常去坐镇晋阳。太原公既已接管政权,就应该尽早去晋阳,掌握住晋阳,才能掌握住全局。”
高洋对杜弼频频点头,于是决定去晋阳。高洋决定留太尉高岳、太保高隆之、开府仪同三司司马子如、侍中杨愔镇守邺城,他召见大将军都护唐邕,令其整顿军队,加强京师周边地区的防卫,唐邕雷厉风行,迅速完成了军事部署,从此得到了高洋的器重。
八月十日,高洋暗示孝静帝元善见以册立太子为名,大赦天下,内外百官全部晋升两级。孝静帝察觉出高澄已死,他禁不住私下对亲信说:“如今大将军已死,这似乎是天意,权力将重回帝室了!”然而,八月十一日,高洋竟率领八千甲兵入宫,向孝静帝辞行,这还嫌不够威武,高洋又让两百名全副武装的猛士和自己一起登上昭阳殿,两百猛士个个卷起衣袖,手持钢刀,威风凛凛。高洋上殿后,让传令官给孝静帝传话说:“臣去晋阳处理家事。”然后,他随意地拜了两拜,也不等皇帝说话,就径自向宫外走去。孝静帝早已面如灰土,一直目送着高洋走出宫,才喃喃地说:“又是一个‘大将军’,我命不久矣!”
高洋将朝中多半权贵都带到晋阳,在召集群臣训话时,他思路敏捷、口若悬河、神采奕奕,与以前的木讷形象判若两人,令群臣大吃一惊。对高澄的各项政策,高洋也能汰劣留良,令群臣颇感欣慰。高洋还刻意营造宽松的政治氛围,以收买人心。十一月,南梁齐州刺史茅灵斌、德州刺史刘领队、南豫州刺史皇甫慎等人陆续投降东魏,高洋掌权以来,政局稳定,国力上升。次年正月十一日,东魏朝廷公布了高澄的死讯,同日,南梁定州刺史田聪能、洪州刺史张显等人又来投奔,东魏的形势一片大好。十八日,东魏晋封高洋为使持节、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大行台、齐郡王,食邑一万户。三月十一日,又晋封高洋为齐王,食邑十万户。封王后,高洋梦见有人用笔点自己的额头,他询问门客王昙哲:“这是让我引退吗?”王昙哲立即郑重其事地给高洋行叩拜大礼,高声道贺说:“恭喜大王!贺喜大王!王上加点,便是‘主’字,这是让大王入主天下啊!”高洋听后,心中不免十分高兴。高洋的亲信幕僚高德政得知此事后,认为劝进高洋做皇帝的时机已到,他联系了三个通晓图谶之术的人,用术数劝谏高洋篡夺东魏帝位。高洋收到众多禅代“天意”后,禀报母亲娄昭君,不想娄昭君给他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娄昭君很不屑地告诉儿子:“你父亲你大哥的威望能力远远超过你,他们都没有受禅让,你有什么资格做皇帝?什么‘天意’?分明是高德政那些小人为争‘劝进’大功编造出来的鬼话。”
母亲瞧不起自己,令高洋很不服气,他又征询高岳、高隆之、司马子如等重臣的意见,重臣们都不赞成高洋取代孝静帝。司马子如一路追高洋到辽阳,当其面表示坚决反对他做皇帝。肆州刺史、高欢高澄父子都倚重的大将斛律金激动地对高洋说:“高德政小人也,误导大王,当杀之以谢天下!”
高洋私下询问杜弼的态度,杜弼诚恳地说:“我朝正与西魏争夺天下,如果大王当下接受魏帝禅让,西魏就能以魏朝正统自居,然后挟天子发兵东伐,那时何以应对?”
高洋内心开始打退堂鼓。高德政害怕高洋的退缩会导致自己有灭顶之灾,一方面有术数进一步鼓动高洋,另一方面急匆匆赶往邺城,反复劝说侍中杨愔支持禅代。得到杨愔的支持后,高德政又连夜赶回晋阳,告诉高洋,朝中大臣多数支持禅代,只有几个顽固的老臣反对,他们担心新朝建立后,自己的利益会受到巨大损失;至于西魏,他们一定会跟随我们,废掉元氏魏朝。高洋觉得高德政所言不无道理。
高德政让人再次占卦问卜,卦象说仲夏良辰接受禅让大吉大利,高洋于是密令杨愔在邺城安排禅让仪式。
五月六日,东魏朝廷加封高洋为相国、总百揆、备九锡之礼。高洋从晋阳东去京都,行至前亭,坐骑突然摔倒,高洋认为不祥,心生不悦;到达平都城时,高洋开始犹豫起来,下令停止前进。高德政急了,苦苦哀求高洋说:“大王即将行禅代之事,天下之人已尽知,此时绝无倒退之理,况且天意已明,大王逆天意而行,定有不测之灾!”
高洋令杜弼等人先去邺城,观察城内的舆论。待杜弼等人来到邺城时,邺城群臣误认为禅代之事已是板上钉钉了,再无挽回的余地,因而也都不敢表示异议。杜弼返回禀报邺城的情况后,高洋才放心继续前行,进入了邺城。
五月八日,孝静帝在昭阳殿召见群臣时严肃地说:“我早就该将皇位禅让给齐王,现在就起草诏书。”
杨愔立即将已写好的诏书递了上去。诏书上称:孝静帝登临大位以来“殚精竭虑,宵衣旰食,与诸臣共图大业”;现在“国泰民安,盛世已创”;相国高洋“才德兼备,智勇双全”、“素有贤名,深得民心”、“心怀天下,志存高远”;孝静帝“观之已久”、“信其能担天下之责,造洪福与之万民”。诏书声明:“吉兆屡降,祥瑞频出”,禅让“顺乎天意,得乎民心”,“群臣拥护,百姓欢呼”。
孝静帝元善见看完诏书,签上名字,走下御座,问杨愔:“把我安排到哪里?我如何离开?”
杨愔拱手说:“请暂住城北司马子如大人府中,仪仗队将一路护送。”
孝静帝在群臣寂静无声的目送中,一步一步向大殿外走去,突然他停住脚步,回头问:“我能去后宫道别吗?”
高隆之迈出一步说:“如今的天下还是陛下的天下,如何不能去后宫呢!”
在高隆之、高岳、司马子如等老臣的陪同下,元善见凄苦地与众嫔妃告别,皇后以下无不失声痛哭。
元善见刚含泪坐上为他准备好的牛车,直长赵德就跳上车将其挟持住。元善见惨然对众臣说:“今日我的待遇不比汉献帝差。”
闻言,众臣心情都非常难受,高隆之竟然潸然泪下。
五月十日,时年二十三岁的高洋在邺城南郊登基即位,改元天保,大赦天下。五月十一日,高洋封孝静帝元善见为中山王,可以不称臣;追尊高欢为献武皇帝 ,庙号太祖,后改为高祖;追尊高澄为文襄皇帝,庙号世宗。五月十三日,高洋尊母亲娄昭君为皇太后。
北齐新朝就这样顺从“天意”地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