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北面的大门外走进来，一言不发。略红的眼眶被一副笨重的黑框眼镜遮挡住部分。

"哒……哒……哒"

雨后，地还未干透，在路灯的反照下凹凸的地面被钉上一面又一面不规则形状的镜子。他走得很稳，每一步似乎都在心里丈量过了，一双普通的厚底白鞋因踩到一团影子而染上不纯粹的墨迹，接着又被抬起，裹着往前送去。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停了脚步，刚抬起的那只脚刹在前脚旁，定在一盏路灯下。

"我，怎么又回到这儿了……"

倏忽一眼看穿，周围的一切全往身后退去，没留一刻停缓的当儿，只听见耳边各种嘈杂的声音，而快速退去的一切像是被按了数十倍的加速键，无数帧画面从静止到鲜活，一瞬间便将他整个人吞没。

终于画面停在了一个角落里，声音也汇聚成了一种，悄悄地说些莫名的话。

“你还记得曾经同窗的人吗？”

他听着不远处的窃窃私语，有些迷惘的朝那边望去，一道微微的弧度却慢慢攀上了嘴角，勾出眼里挂着两个月牙儿。

“两个胖娃娃爱唱歌，都唱些什么？女孩儿爱零食，爱跳绳，爱漫画……更爱男孩儿，男孩什么都不爱，除了女孩儿。”他喃喃着，哼着不知名的歌，全然顾不着想别的。

后面有人，拍了他的肩。

教室里总是闹哄哄的，他们也从不嫌烦。猴子抬腿踢前面那个人的屁股，却被当场抓获……胖子发出怪声，逗笑一大片人，靠着门边那个高个儿倒在了“暴脾气”的怀里，把另一个人挤出了门外，正好撞见了后面笑眯眯的老师……有一个叫做“美丽“的男的大声叫嚣着要削谁的皮，被同桌的女生揪着耳朵教训……躲在教室门后的老实小熊正与他的小可爱亲昵……有个埋着头的婴儿肥女孩，扎了好看马尾辫，旁观着一切的他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扯……

这个巨婴baby跟同她一个班的哥哥告了状，哥哥打完那个人，便也伸出手去揪她的小圆脸，却被妹妹灵活地躲过，奶凶奶凶的样子“吓怕”了一众狂徒，看到这里，他突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笑声把他带到那个哥哥身上，那只手也终于扯到那条好看的马尾辫。

“还扯！头发油啦！“他笑得更开心了。

“哼！笑得真傻！”

秋天的银杏树美到让人忘记一切烦恼，浑身都被涂上暖洋洋的金色。受着微风的撩拨，他突然想起刚刚在教室里的时候，指间残存的头发的柔顺手感似乎是被涂上了什么油，连将着他的心思一同滑出了窗外。

而当他的心思浮现在面上就会显得有一丝莫名的狰狞，又恰好被一个铁憨憨的姐姐瞅见，少不得几分尴尬气氛，把他再次打入旁观者的角度。此刻他才能看到另一个好看马尾辫，曾经让他魂牵梦绕的那条马尾辫。好像也没那么好看啊，可是为什么长在她头上就那么美呢。

依然是记忆中微黄的发色，被人调侃的是营养不良的头发亦将她的皮肤衬托得更加苍白，似乎没有那么娇弱的，却又让他心疼了。好在这个角度比起以前那个倒霉鬼好多了，偷看了三年却只记着那条好看的马尾辫和一道纤细的背影。此刻虽然是很模糊的，却是好近，好近……

可能这里的记忆更柔软一些，更善良一些，才令他停留了片刻吧。

“给你呀，你想要的我都给你。”胖娃娃不再唱歌了，一张稚气更浓的脸庞此刻面对着一个大哥哥，开心地说：“我就是这么跟她说的呀，你怎么老是搞忘啊，哼。”

“大哥哥什么都没有啊……”

“你骗人，就是小气，我把我最喜欢的玩具都送给她了，可大哥哥你买了更贵的。”

“她要的更多啊。”

“买给她啊”

“买不来……”

“我借给你。”

“嗯，谢谢你，我已经从你这儿借到了……”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牵着手走过故乡小镇的小石桥，从桥头的亭子下穿过，来到了小镇街头的那家老玩具店，身后的景色倒映在碧绿的江水里，并跟着他们的脚步一起渐渐变得斑驳。

当他回过神来，已回到现实中脚下的这条路。

刚刚涌上来的回忆尽皆化作丝丝细雨，密密地点在了皮肤上，带来某种酥酥的麻醉感，是一种既让人陶醉又让人沉沦的矛盾的快感。随着画面的快速切换，不再只有好看的马尾辫，还有一把双人伞，一首歌，一个人，一幅画……

回到宿舍的他翻出一张很旧的便利贴，被粘在了笔记本的第一页，上面写着两句留言：

童年画了一幅漫画，少年少女们都往上写自己的心事，并用自己的青春上了色。而今漫画在搬家的时候弄掉了，只留下一张灰色的照片，上面有一幅漫画，画的是现在的你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