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坐牢能让你形成独立思维体系的话,那么坐火车会让你觉得你所拥有的梦想都有实现的可能。因为路途的风景是陌生的,你可以摆脱俗成的桎梏,进行天马行空的思考;因为坐在你身边的人是陌生的,你可以不对他们负责。
以前觉得火车道像是从后院穿过,那里有破败倾圮的民屋、生锈斑驳的厂房还有灰黑暗淡的烟囱,它们像是城市的伤疤,隐藏在繁华的帷幕后面,却裸露在轨道边,难堪的丑陋。铁路像一部遥无边际的悲剧,被渲染的痛彻而清晰。列车像一个鲁莽而悲伤的孩子,劈开了揭丑的疼痛,掩饰在铿锵的噪音下却欲盖弥彰。营造的和谐,刻意的营造,积虑的浮华,让无知眼泪知道这一切都是做戏的道具。铁路残忍的揭示,却以平坦的笔调书写。
从重庆到成都的动车像漫游在农家的前院,春和景明弥漫着秀美,细微暖风鼓起了声浪,闲置的风景一直在等待欣赏,哪怕只有一个诗人会流传。
从重庆北站起步,当我脸的轮廓逐渐在车窗显现时,随即进入长长的隧道。暖黄的厢灯和地板烘托出和煦,浅灰的软座和桌板抚摸到质感,乘务小姐的制服和眼妆凸显了格调。隧道的黑好像是海子所阐释的最高生命形式,我们和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借列车的灯火度过漫漫的黑暗。
突然一刹那,天光乍亮,眼睛被刺入太阳的芒上,被阳光灼伤。窗外是两座孤立的青山,沟谷处穿插碧透的江水,雄浑的景象,让我在瘦弱的高架桥上感到战栗。因为我看到了宽阔流深的江面和百余秒才穿透的山体,觉得自己好像卑微的小丑在最显眼处走钢丝,为了获得猎奇者的注意,而起讫点永远选在最坚实的器物上,不知是为了高攀还是由于心虚。
列车且听风吟,桥梁涵洞逐一而过,我看到了重庆典型的田园山居。在群山连绵的谷地中,零星的点缀着魅惑的民房。孤独沉默的房子,碎片状无顺序的交织,两处相隔甚远,没有大喜大悲的感慨,只有悲悯、轻灵和沉寂。房前修有几块平整匀纤的稻田,波光潋滟,水面如镜,映照千年。如此易碎的梦境,乍起的风就能一不小心打破掩映的绿意和净美的月光。依照地势倾斜的菜畦,会招来隐栖的飞鸟,也会有数里相和的歌声。房后是碧绿浓密的山林,有带状的草科植物,它们刻薄跋扈,硬扎扎的丛生,枯绿色直接刺破如怨如慕的诗境。有团状的乔木,缠绵的绿如云朵一般在枝头积聚,明艳的绿流溢玲珑的神韵。它们用嫩黄浅绿淡蓝的层次,否决了单调的拼凑,这是风景的起源,是美学的终结。绿的让人有一些朗润的幻影。有尖状的松木,兀自树立,给山加了一些符合负荷,深黑浅黛有一种深意和情愫,隐伏其中。骑士精神的贯穿,相映成趣的隐秘有着唐吉可德式的单恋。
列车以200km|h的速度接近成都,地势趋平,平整的红壤土路仍在盘旋,枣红的颜色是精神的大气奢华,是我对土壤色泽的深层建构。眼前忽然出现了大片的油菜花,无边无际的蔓延,妩媚绰约,这是天府之国的磅礴,这是金色的成都。这通体艳黄的世界,晕染不露笔痕,色轻而不漂,重而不滞,迷离澄澈的美感,天机所到,非学而能。像梵高笔下的向日葵,闪着金色的火苗,流着金色的血液,像烈日般的燃烧。我断章取义,这是烈火凤凰的涅槃的血光。成都平原的宁静纯粹,静穆旷远,足以排遣心中的洪荒。这里是海子说的人类和植物一样幸福,爱情和雨水一样幸福的写照吗?我总是担心油菜花必将由丰美走向凋零,这是呓语背后的宁静吗?
一个是天蓝地绿的活力重庆,一个是雍容华贵的富丽成都,两个小时的时间转换就会引起气质差别,看铁路两边的风景便可略窥一二,我暂别山地和江水,游览平原和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