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很近,夕阳也很近。
他们都在我的眼前。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见过多少次日出日落,就跟我的刀法练了无数次一样。
很多年以后我知道,我们一次次见过的日落与夕阳,都是用生命在和这个世界一次次地告别。
我想起几天前在天枢城门口,我一个人一步步离开天枢城,那个女人依然跟在我的身后。
我只冷漠地说了一句:“再跟着,我们便再也不是朋友。”
她听到之后,停下了脚步。我没有去看她,却能感觉到她看我的眼神。
这条路如果一直向北走,会让我有些害怕。
所以我停了下来。
我四处张望,想判断这是哪里。前面不远处像是一个峡口,也许可以在峡口下找个山洞。
风吹进狭窄的峡口闯进山谷,像是被人追杀得鬼哭狼嚎一般。这里也许听路人说起的鬼门峡。
幽怨的风泣声传来,夜里的气氛变得冰冷而惊悚。
如果你在江湖流浪多年,你就会发现,其实你渴望的是回家。
我早已没有可以回的家,那里早已是一片荒芜。
难道是我不想报仇吗?
当然不是,江湖没有道理可讲。人家知道你有龙魂刀,就是会来抢夺,他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我不知道江湖的流言都是谁传出来的,有人说得到了龙魂刀就可以成为武林至尊。
沈家堡拥有龙魂刀几百年了,从来没有成为武林至尊过,哪怕一天。
可是沈家堡还是覆灭了,我不知道是因为龙魂刀的谣言还是因为其他别的缘故,沈家堡变成了火海废墟,也许龙魂刀只是一个借口。
那个名叫沈苍铭的男人,也许不是一位好堡主,但一定是一位好父亲。
他强行把我扔进了那口井中,我以为等不了多久,他就会救我上去。
可惜在井水中依然可以听得清外面的兵器撞击和惨叫。
那些每天生活在沱云山下的人,就像是正在我的噩梦里死去,我无可奈何,怎么挥手都触碰他们不得。
我掉下去挣扎着想要攀上来,却是实力不济徒锤井壁。
无意发现井璧之上有道暗门,竟还有一条路,原来是那个男人给我留下的生路。
我进去之后走到路的尽头,发现那条路有名字,它就叫黄泉路。
走完黄泉路之后,我看到地下河,地下河上是狭窄的山涧。
沿着河往前走,有一处洞门,里面竟然有几间密室,前面几间门可以随意打开,最后一间打不开。
我就是在不同的密室里练成的刀法。
练意。练速。练力。练气。
如果你在那种环境下练刀,你就会明白,所有挡不住的暗器都会飞中自己,也会会深刻地感受什么叫疼痛。
在刀林剑阵中的格不住的攻击,也会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长长地伤口。
只要扛得住各种机关阵法的伤害,总能锤炼出人的意志力,一个有意志力的人,总能学有所成。
终于练出刀芒后破开了最后一间密室的门。里面除了一座石台,什么都没有。石台上有匣子,里面有一张皮卷,写着炼心篇。
却不知道到底那个男人的安排还是天意,我的名字就叫炼心。
这套刀法没有名字,只因我在黄泉路所得,便叫它黄泉刀法。
我在那里饿了抓鱼,渴了喝水,却也不知练了几年。
待我出来时,江湖早已不是沈家堡少主的江湖。
事情过去了很多年,偶尔还是会在梦里出现。
我需要留住这条命,悄悄地游走江湖,潜心领悟炼心篇。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探索最后一篇的真义。
我从梦中醒了过来,便无困意。我便重新去回想炼心篇,重新去看自己这些年的经历,自己的领悟和感受等种种变化。
三年前,我在“老地方”杀了很多人,开始明白了生命的可贵。也是在杀人过程中,练出了可伤人的刀气。
我打坐运气。一边感受着曾经流浪江湖历经的种种,一边感受经历带来的心境变化的不同。
在江湖里,最难的是自己的心不被他人言行影响,不因他人所言所为之愤恨而妄动杀念。
在我练气一个时辰之后,从鬼门峡里经过的风中,我听到有人出现了。
我从呼吸和心跳声听出来,来的不止一个人,不止一路人。星光之下,还能模糊得看清些许。
这就是江湖,总有人不会安安分分地好好睡觉,到这种鬼地方来。
这些年我经历过不少类似的事情,有时候会出手, 有时候不会出手。不知道这次那些人又是因为什么纷争。
当我决定过去看看时,刀锁撞击的声音已经传来。
我靠近发现有五个人,两个在暗处,三个在明处。
一位年轻的白衣身影右手握刀,一位中年的壮汉拿着锁链,二人正在缠斗。
我又瞧得还有一位黑衣身影,蒙着面纱,晚上更光线不明,看不清男女。
“少侠,当心些,他厉害得狠!” 声音已经说明了一切。
原来是英雄救美的少年。
我自瞧上一瞧便罢。
年轻的白衣身影与锁链壮汉缠斗不到盏茶工夫,便被锁链击中胸口,被一股强力击退回来,倒在地上,口吐鲜血。
壮汉倒叱道:“年轻人,少管他事,命可长些!”
年轻的白衣身影受伤,气息弱了几分,却回击:“行走江湖,遇不平事,当拔刀相助!”
壮汉提着锁链上前一步,气势竟增了一份,又哈哈大笑。
他挥手叱道:“不平事,你又知晓些甚?”
年轻的白衣身影,无力道:“我分明瞧得你一个大男人半夜要杀一个弱女子!”
壮汉指着那黑衣女子问:“她乃我天宫意图谋害少主的叛逃婢女!此乃我天宫内事,你管不着!”
又接着道:“即便她不是天宫叛逆,你亦是管不着!”
年轻的白衣身影,道:“你是谁?”
“你还不配知晓!”
我自瞧得来了趣,那壮汉偏又不说自己是谁。
我从侧边缓缓走出来,慢慢靠近:“他管不着,我却偏要管上一管。”
他们听到我的声音,皆侧脸看向我来。
只有那壮汉,我感觉到他只撇了我一眼,便不屑道:“哪里来的过路乞丐!怕是活得烦腻了些!”
我走到那年轻的白衣身影边缓缓道:“你的刀使得不好,且借刀来!”
那年轻的白衣身影举起刀柄,又道:“那人手中锁链好生厉害,若是不敌,便快些逃命!”
我只“嗯”了一声,便接过刀来。
“你们的兵器与身形没有太大差异,你使的刀,力有余而气不足,以力为先而后手脚,有招行而无招势,若是可以做到气与力和,手脚先于招式,便可更上一层。”
说罢,我便提刀攻向那手握锁链的壮汉。
初试几招,以常规刀法招式相迎,发现那壮汉的力道果真不俗,便又以黄泉刀法之要领相敌。
我每出一刀,那壮汉的锁链或全力防守或化守为攻,对我绞击。
我也不急只大声道:“力有余则可留出刀之变化,气有余而可令刀回环往复。手脚先于招式,以招势而驭招行,则可临敌机变。”
陡然间,我握刀突变,与铁链一击后,极速抽身退回。
“可看得真切?”
年轻的白衣身影已起身,拱手拜谢:“谢前辈指点。”
我感觉到那黑衣蒙面女子迈来半步似欲开口,我转身却望向那壮汉的身后。
大声道:“另外两位不若一起出来一叙吧!”
只见得那壮汉的身后,两个身影翻身而出,又出现两人站在那壮汉两侧数丈之外。
一人手肩扛刀,一人腰佩双钩镰。
“铁索贪狼,今日算是遇着对手!依我观之,此人刀法不在我之下。”
想来那壮汉使用铁索做武器,外号贪狼。
“不错。可要金刀与我钩镰襄助一番?”
“想看某家笑话,尚早也!”
年轻的白衣身影惊呼道:“原来你们是天宫九曜星君中的三位——铁索贪狼,金刀巨门,钩镰禄存。”
原来是贪狼星铁索,巨门星金刀,禄存行钩镰,也称铁索贪狼,金刀巨门,钩镰禄存。
“这年轻人又是谁?”
年轻的白衣身影正词道:“我是铁马山庄骆文彬。”
“铁马山庄想来时日无多了,骆青锋便也活不久了!”金刀巨门调侃。
“不回去给你爹送终,可是大大的不孝子孙。”钩镰禄存应喝。
骆文彬急道:“你们要对铁马山庄和我爹做甚么?”
我主动没有打断,希望可以得知更多的江湖消息。
“行了,少扯淡!快些把那女人带回玉泉山,省得少主再发脾气。”铁索贪狼正色打断。
“说得是。”另外二星似是害怕少主发脾气,表示认同。
铁索贪狼上前对着我道:“瞧你使刀尚有些模样,有资格让我铁索使出些真本事!”
我知道当一个人说要使些真本事的时候,你最好也使些真本事,这可以尽可能地让自己活下来。
我只回了句“好”。
真气暗涌,流转全身经脉,气运丹田,行至手中之刀,横刀身前,酝出刀气。
意与刀合,全神贯注。
铁索贪狼向我攻来,我只一动不动。
我动了,他与我擦身而过,站定之后一动不动。
忽的,他手中铁索断开的声音传来,铁索倒地的声音也跟着传来。
金刀巨门和钩镰禄存此刻也许是大惊失色,不可思议。不过我看不清他们的脸。
但是他们颤抖的脚步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这招叫什么?”金刀巨门问道。
“真本事,一刀两断。”我如实奉告。
“能不能...”钩镰禄存问道。
“不行。”我直接打断。
“一起上,也许还有一线生机。”钩镰禄存靠近金刀巨门说道。
“死在强者手中,是无上荣耀。”金刀巨门稳住心神重新道。
骆文彬开口骂道:“你们九曜星君都是江湖败类,不配谈什么荣耀!”
“反倒不如交代天宫的计划,你们欲对我铁马山庄将做甚么,好教你等有个痛快死法!”
我觉得骆文彬果真是少年心性,开口提醒:“他们不会说的。”
金刀巨门请求:“我想作为一个刀客的身份与你公平一战。”
如果这是他们最后的无奈,我愿意满足一个人死前最后一个愿望。
我只回了句“好”。
金刀巨门低声对钩镰禄存道:“我拖住他,你快些逃命去。”
这话当然没有逃出我的耳朵。
金刀巨门转身回旋一脚,将钩镰禄存踢了过来,自己向后纵跃而去。
钩镰反应不及,在半空取出钩镰,一把钩镰向后,击中金刀巨门的后背。
一把钩镰在手向我攻来。
我知道那个扛着金刀的人再也不配使刀,不会有任何荣耀。
铁索贪狼,金刀巨门,钩镰禄存。
我不知道他们三人有没有好好欣赏今天的日落与夕阳,但我知道此后他们都不会再有机会。
他们都倒在了鬼门峡的夜空下,每一具尸体都一分为二。
鬼门峡的风泣声不止,一点点带走他们鲜血中仅存的生命气息。
我对骆文彬道:“若觉得前面讲的刀法难以掌控,你也可以只出一招便将敌人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