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张先生开始有了出门带伞的习惯。只要是清晨醒来看见天色晦暗,他就会立刻找出那把小黑伞塞进书包里。
小黑伞很普通,伞柄短小,是便携的折叠伞。伞柄处的挂扣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失了,只剩下底部圆端漏出一个小小的洞。这把伞没有什么很特别的来历,是高三时张先生收到的生日礼物。因为张先生很少收到礼物,所以他很珍视它。
张先生其人就像这把小黑伞一样。光是外形就是如此。小黑伞黑瘦,张先生也不白净;小黑伞伞骨疤疤癞癞生了铁锈,张先生也是满胳膊的疤痕;小黑伞喜欢雨天,张先生也喜欢雨天。
张先生对雨天的喜欢,大概也是从高中开始的。大概是不够欢脱,从来没有觉得雨天会耽误他的行动,而张先生也向来迟钝。
张先生向往淋雨饮酒弹箜篌的江湖生活,他的生活却也的确如此。他愿意在细雨天独坐在栏杆上,一个人静静地看着看不到尽头的天空。有次和朋友吵架,在那个暴雨夜里,他破口大骂,然后淋着雨唱着《伴虎》。
当然更多时候是《烟花易冷》。不过这让俗套的剧情变得更加俗套,我就暂且不提了。
——今天的雨天不太一样,可是张先生也不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他照常把小黑伞塞进书包里,然后急匆匆地出门了。通常情况下,张先生从早上出门要到晚上熄灯左右回来。上课,吃饭,看书写稿,跑步,更多的时候是发呆。
张先生发呆很有一套,发呆是他的特殊爱好。他在课堂上乱写乱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面男生头发的两个旋涡。
“一个旋横,俩旋愣…”小时候的顺口溜很自然地跑进脑子里,于是他开始无聊的找这个教室里有多少人横,多少人愣,又有多少人打架不要命。课堂上老师讲着机械产品营销学,张先生本来是冲着营销学去的,没想到选错了课。所以他偶尔会逃一节课跑去喝酒或者做其他事。但是今天很例外,他本来是想呆在寝室打打游戏然后舒服地睡一觉,下雨天张先生就很不愿意出门,可是他想了想又觉得很无聊,于是随便夹了本书就跑出去了。是薄加丘的《十日谈》,他潦草地读了几篇,便觉得几个少女的对话实在无聊了。
窗外的雷雨越来越大,大风裹挟着雨水疯狂地拍打二楼教室玻璃。张先生不怕打雷也不怕下雨,但是张先生很怕黑。直到下课好一会,张先生才慢慢离开了教室,他望着空洞黑暗的教学楼,有些不知所措。
他真的很怕黑,他迈着大步朝着校门走,大风一度吹得他身体倾斜。
如果不是看了一眼手机,张先生可能再也不会每天往返于主校区和路南了。张先生淋着雨摸出手机,看见QQ群里张小姐正焦急地询问有没有人带伞。他的脑中突然浮现这个漂亮女孩的面容。他从未仔细看过她的脸,只是偶然一次看到她的照片。
“她长得真好看呀。”那时张先生这样想。他们的生活没什么交集,唯一的联系是每次交稿前互相询问赶稿的情况。有那么一瞬间,张先生突然觉得这个女孩很单薄,很无助,很需要人照顾,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她很坚强,倔强的坚强。
暴风疾雨中,张先生停了下来。他看了看身后烟雨迷蒙的黑暗,转身走了回去。
“等等我。我马上就去接你。”他这样回复张小姐。很快,他赶回人烟寥寥的教学楼。张小姐就站在那些情侣中间,一个人孤零零的。
——心头好像有什么颤动了一下。
她哭了。
张先生有些不知所措。
她在埋怨我来得晚吗?
还是因为我的伞太小了?
张先生整理着语言想安慰她,可是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你真好。”张小姐一边哭一边说着。
“好啦好啦,有我在呢。”张先生安慰着她,然后把伞迎向对方。
两个人一路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张先生频繁地调整小黑伞的方向,想让它给张小姐更多的空间。张先生从来没有像此时这样嫌弃小黑伞,嫌弃它太小了。
“你真好。”在分别之前张小姐再次说。
“有我在呢,晚安。”张先生笑着说。
然后他扛着伞,头也不回地走了。风吹起他的短风衣,他有些冷。
后来张小姐埋怨他,说那晚自己半条手臂都湿了。可是张先生只是说,你湿了半条手臂,我可是半个身子和一整个书包啊。
你淋湿了我的《十日谈》。
你要把千万个夜晚的谈话还给我。
——究竟是什么颤动了心呢?
——那时我分明没有爱上她。
——不,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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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张先生的另一个故事。
很久以来他从来没对别人讲过。
张先生喜欢坐在窗台上看外面小区的灯光。这样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活着。每天和他一起这样做的还有孙先生和袁先生。每天插科打诨好不自在。他坐在窗台上看来来往往的学生,就好像一个孩子看地上搬家的蚂蚁。
有一个人让他觉得有趣。
这个人每天站在楼底下往楼上看,从五楼到四楼再到三楼,然后在二楼与张先生的眼光对视。对视几秒钟后他微笑着转身离开。那个人穿着很长的大衣,梳着中分的发型,满头红色,看起来不像是高中里的人。
可是他照常会每天出现。这样到处看看,然后与他对视,然后离开。
张先生很不解,也很好奇。
有一天那个人突然问他。
“究竟是蝴蝶梦见了庄周,还是庄周梦见了蝴蝶呢?”
张先生很不解。
——无论是蝴蝶还是庄周,
——你一个也不要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