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蝉,在我的老家东平,乡人都称作“爬叉”。少年时光,每年的夏天,我都会摸爬叉,也吃爬叉,对这小小物种打小叫着爬叉这个奇特的名字长大,以至于曾经一度我竟不知金蝉为何物。
大约是我到了能记事的年龄,一年的夏天,入伏后,母亲告诉我,树上的知了,其实是一种叫做爬叉的虫变来的,而这种虫油煎后很好吃。但有一点,要想吃到需要自己去“摸”。母亲还说,需得是傍晚,它才会从地下钻出来,开始慢慢爬树直至脱壳。在乡村树最常见,纵横在村落的小路,蜿蜒流淌的小河两旁,有数不清的杨树、榆树和柳树。
年年的夏天,从入伏到立秋,只要不刮大风下大雨,夜夜我都会进行一段摸爬叉的独特时光。偏偏夏天白昼长,为了摸爬叉,我们不得不耐着性子等着日落西山。毕竟出门行动不宜过早,过早爬叉出不了窝爬不上树,但也不宜过晚,否则爬叉要么爬得太高,要么就脱壳了。通常天刚一摸黑,我们姐弟三人就即可兵分三路各自为战,寻着寻着夜幕就完全将一切笼罩。
摸,这个字眼对于我是如此贴切。当时手电筒在乡村早已普及,但我家仅有一个能装下两节1号电池的铁皮手电筒,那是父亲和母亲的专属照明工具。我们姐弟三个,谁也甭想着拿来去照爬叉用。而我生性胆小,不敢冒然伸手去摸。毕竟趴在树上的,不只有爬叉,还有八架子之类。通常我在树旁站定,瞪起眼睛,细细的看,绕着树转圈看,有把握时才肯出手。有时感觉大小形状都分明是爬叉的样子了,欣喜之余赶紧下手却只摸到一个硬硬的树疙瘩,顿感扫兴和失落;有时终于碰到一个在往上爬的黑影,暗自庆幸不再是树疙瘩,可真的伸手一摸时却发现是只“瞎闯子”,骇得我赶紧连连甩手,心中一阵发麻。尽管如此,但我始终不甘心就此放弃。终于有一次在一棵成人腰粗般的老杨树周围,我一边环绕着一边左右、上下仔细打量着,同时内心无比期盼着,结果真的如有某种奇特的感应一般,我发现了爬叉,还是两只!把两个爬叉轻松取下那一刻,我几乎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一个人——快乐的感觉和爬叉的个数真的成正比。
其实,摸爬叉也没啥规矩可循,反正就是找有树的地方。乡村的院落,大部分人家家门口会有小路,而路旁基本又会有树。我家在村西头,出了家门不管向南还是往北,我距家的距离都不会超过200米。我的脚步,密织在家乡的一棵棵树周围。那时之所以不太害怕孤家寡人,是因为你周围到处都是摸爬叉的各路少年。别人用手电筒搜寻过的地方,我就放弃,但如果是和我一样,用肉眼辨识的,我就来个二次搜查,有时还真会捡到漏。
摸来的爬叉终归是为了吃。倒不是因为有所谓的药用价值,而是乡村的孩童们都喜好这一味道。回家前,我始终把摸来的爬叉攥在自己手掌心里,有时也会被它的腿挠得痒痒的,忙活一次,我的收获也就是五六个左右。我们姐弟仨陆续带各自成果回家,母亲就把我们摸来的爬叉泡在盐水里,过一晚。次日清晨,我们还在睡意朦胧中,母亲已经早早起床,把泡了一夜的爬叉清洗两遍,热锅油煎至金黄,再撒上少许盐,最后盛到一个盘子里。虽然做法极其简单,但我们吃起来却觉得格外香,一口一个,外酥里嫩,常常吃得尚未过瘾就见了盘底。一般是前一日数好了自己的个数,隔日吃得时候三个人才不致于闹起争端。
印象中有一次吃得最为过瘾,是因为有一晚,父亲破天荒用手电筒照明,他独自一人找爬叉一直找到将近11点。仅他一人,就找来20多个爬叉,有没脱壳的,也有刚裂口的,还有几个是几乎脱完壳的,已经是知了的形状,但翅膀仍未舒展。那一晚,我数了又数,加上我们姐弟三人的,总共有40多个爬叉。就这么一回,我们吃得极为过瘾,特别解馋。
如今,我已有多年不曾吃过爬叉,更不用说摸爬叉了。不知故乡的孩童,是否还会像当年的我一样,在夏天的初夜,选择走向乡村的一棵棵或大或小的树,去摸爬叉,寻寻觅觅中,去感受有失望也有希望的别样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