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50个年了,今年第一次没有回家过年。当然是因为疫情的原因。不然,还有什么能阻止一个高堂有母有公婆,且亲族庞大舅姨健在的人回乡的脚步?
或许正是因为不能回家过年,今天忽然想问问自己,我们为什么要过年?
过年的讲究数不胜数,但,东西南北中的人有一个共同的习俗,那就是回——回乡,回村,回家,回到生你养你的地方,回到你父母长期生活的地方,回到立着你家老宅养着你家祖坟的那块土地上,这,才叫过年。以前,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因为我们自小儿就是这样过的。哪怕远在千万里之外,你都要挈妇将雏,转车换马,在除夕的饺子端上桌之前,把滚滚红尘抖落在你家门外,把你的一双或灵活或僵硬的膝盖跪放在你家供桌前的地上,以一柱清香禀告列祖列祖:他们的不肖子孙,回来过年了!每到这时,刚刚还笑容满面的你瞬然间百感交集,表情凝重,干涩已久的双眸渗出一种叫泪的液体。
是的,此时此刻,我豁然顿悟,所谓过年,它最大的意义就是我们需要在一个特殊的节点上,回到那个特殊的磁场里,跟那些故去的或健在的,与我们血脉相连的人,进行一次同频,完成一次能量的互换。只有如此隆重的一种仪式,才足以让日渐面目模糊的我们实现对自己生命的又一次确认: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为了谁?要到哪里去?
是的,过年,就是提醒我们,不管你在哪里滚爬摸打成王败寇,只有一个地方,它永远记得你,认得你,牵挂你,不管你是赤脚奔跑在荆棘丛里,还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它是你的港湾,你的码头,亦是你的加油站——不,这些都不足以恰当地比喻它,它或许只能叫家,只有它才会以一种近乎于强迫的方式, 把你最需要的一种东西实实在在给到你,让你的心灵卸下铠甲和盾牌,重拾敏感和柔软。
写到这里的时候,一条微信蹦了进来。一位年近不惑之年的朋友告诉我,她做了个双眼皮。哈,就在刚才,我一键清空手机相册里五千多张照片——那是五六年来我视若珍宝的一个个场景啊。总想着什么时候就会用到,即便是永远用不到,有空时用目光抚摸一下那一寸寸逝去的时光,亦是一种享受。可是,就在新年的这个点儿上,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将以往的一切,不念不怨,彻底清空。人生的库存总归有限,生活总会继续,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新割的双眼皮,彻底清空的相册,不都是一种弃旧图新的表现吗?
是的,只有年这种东西,能让我们变得比平时大多数时刻都大胆而悖常。然而,我们要做的,不应该是往灵魂更深处回溯吗?新年的钟声敲响以后,似乎日月星辰依旧,山川河谷不变,花草树木踩着固定的节奏循环它们的枯荣,可是,我们知道,逝者如斯,过去的一去不返,新的岁月已经降临。那么,我们该如何做呢? “新浴者振其衣,新沐者弹其冠”,美衣华服灿然其表的同时,我们要做的,不正是新其德这件事吗?为人子女,为人父母,为人师为人友,甚至为自然中一小小生灵,我们都需要扪心自问,自己究竟做得怎么样? “吾日三省吾身”做不到,“吾年三省吾身”总该可以吧?“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一个尊道贵德的人,不见得多接近于完美,但一定是一个能够“求诸己”的人,一个能够“躬自厚而薄责于人”的人,一个每临大事必能“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人。
是的,新年不仅是一个让我们拂拭灵台的重要节点,更是一个让我们“澡雪而精神”“澡身而浴德”的节点。不管过去的一年我们收获了什么,遗失了什么,只要我们愿意在辞旧迎新的这段日子里,检视、省察自身存在的缺点、毛病甚至问题,给自己迈开新的一步列几条“戒律”,我想,在“止于至善”的路上,我们就会走得更快、更稳、更踏实。
每到年末岁尾,我还会对自己的一年做另一番盘点,看自己年初制定的“愿望清单”实现了多少。这份“愿望清单”有工作上的几件大事,有本年度要读的几本书,有要写的文章和做的演讲,有想要帮亲人完成的心愿。然而很惭愧,往往十个八个计划,能完全实现的只有四五个。计划本是用来抵抗惰性的,可是计划却常常落败。小时候就常听大人说:“有志之人立长志,无志之人志常立。”或许,我们大多是“无志之人”吧。然而,常立志比不立志还是要强许多吧?计划这个东西,有总是胜过没有的。“行百里者半九十”,我们行不到百里,不至于连九十也要放弃吧?所以,新年,还馈赠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擦亮梦想,向着新的目标,重新出发;让我们在自己的脚下,垫起一块新的台阶。
为什么要过年?我想了又想,于成人而言,年的价值意义大约就是这些:让我们的心灵回一趟家,让我们的德行洗一次澡,让我们确立一些新的人生目标。只有这样,我们才算真正过了一个新年。在踏上新的旅途之前,让我们心底良善,面目慈和,骨弱筋柔,元气满满,一如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