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五四  乡里乡亲

1.

杰生带着素碧终于离开了老屋，来到了大姑姑家，终于住进了一个有自来水供应的楼房。她感觉自己仿佛重新获得了新生。

心里头稍微安定一点了，她让杰生到药店买了一只治疗虫咬的皮肤药，然后认真地给自己洗了个澡。从那天在机场里等待登机到现在，已经四五天没有梳洗打扮了，要多邋遢有多邋遢，她心里都有点嫌弃自己了。

当滚烫的热水从她身上流过的时候，她感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畅快淋漓。只可惜流到身上那些个红包的时候，又激发了新一轮的搔痒。这个澡洗得是灼热烧心，仿佛下了一次水火无情的油锅，她在里面狂乱翻滚但又无可奈何，那又痒又痛的感觉，简直是没齿难忘。

她没有办法只好把水温调冷，冷水浇在皮肤上面有些打寒颤，但是流过大红包的时候却又不痒了。但是这么冷的天，总不能洗冷水澡吧？于是她又把水调热，如此来回折腾了两三次，这种扎心的体验是过去二十九年前所未有的。这一切全是拜杰生所赐。

她的身体一冷一热一紧一松，就好像在大冷天里泡温泉。她在热气氤氲的卫生间里，赤身裸体地使劲地搓擦身上掉下来的，那些个如蝉脱一般白花花摧枯拉朽的死皮，那些个说不清楚道不明沉甸甸的东西，让她压抑得不能自己，她受不了了！她要把属于她的陈污纳垢完全清理出去。

人生就是这样矛盾，在热与冷冰与火之间来去辗转徘徊，不知所措而左右不得。往前一步和退后一步都他娘地无比艰难。这操蛋的人生，让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2.

素碧被折腾地是一阵心烦意乱，她冲著那些痒痒的红包又是斩钉截铁地一顿痛打，打得她呲牙咧嘴地开花了。从小到大，她还没有如此狠心地折磨自己。好不容易咬紧牙关洗完了澡，哆哆嗦嗦地穿上衣服，觉得又累又渴。她一骨碌喝完了保温杯里的所有的水，再回头看一看房里面的大钟，这澡洗了竟然有一个多小时！

她此刻已是疲惫之极，感觉好像跟自己打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仗，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她缓缓地涂上药膏，它如薄荷一般清凉带来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从她的嘴唇和牙齿缝隙里都咝咝咝地冒着热气，像极了埋葬于雷峰塔下口里吐着信子的白蛇娘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快和惬意，真是置之于死地而后生啊！

倦意䑃胧之中，她歪在姑姑家的大床上。美美地睡了一大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大姑姑端着大腹便便的身材，慢悠悠地爬上楼，来到素碧的房间，操着一口地道的乡音，脆生生地对她说＂大嫂，休息好了没？哈哈哈，吃芒芒啦！快下去吃土鸡火锅儿吧！＂

哦哦哦，她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睡了一大觉精神好多了，马上下楼围着碳火炉，全家人开始一起吃饭。大姑姑家自己建的房子，所以有好几层，中间还有一个很大的四方天井，围着一圈晾晒了很多衣服。这山里的天气还是那样的阴雨连绵，让人有点喘不过气来。

3.

今天的饭是蘑菇土鸡炖火锅，还有一些特有的鱼腥草无比地辛辣，素碧不能吃。只是大口大口的喝着那些汤汁，好鲜美！然后吃了一点青菜，算是填饱了肚子。后天就要回去了，杰生和他的家里人有说不完的话，大家伙围着一溜圈的沙发排排坐，开始神采飞扬地嗑瓜子吹牛。

瓜子壳随着唾沫的四处飞溅而落地开花，一转眼地上全是满满的白花花一片。农村人说话就是这样大声武气的，讲到动情的时候，他们便齐齐地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恨不得把屋顶都要掀翻了。杰生混迹于其间，她突然地发现，她的老公其实就是他们中间所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素碧多少有点不习惯这样的生活方式，只是静静地拿着一本书无聊地翻看。大姑姑拿过来一碟子炒熟了的土花生，她便在那里慢慢地吃。她实在是不能适应这样一种气氛，太吵人啦！坐了一会儿，她就自觉地把花生和书带到楼上房间去看，一个人好歹安静一点。

手里的这本书实在没有什么看头，但是却又不知道如何打发这无聊的时间。她漫无目的地吃着花生，想着这几天来发生的一切，就像做梦一样。杰生和她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怎么就这么着地碰到一起结为夫妻呢？她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正在胡思乱想着，杰生笑嘻嘻地踅上楼来，坐到床上。＂你在干啥呀？＂

＂我没干啥呀！＂素碧无奈地答应道。

＂姑妈和姑父要给我们两个猪腿肉，你看我们要不要带回去？＂

＂一个猪腿好大呀！你觉得我们两个，吃得完吗？＂

＂慢慢吃呗！放在冰箱里。我妈主要是想给你补一下身体，呵呵！＂杰生促狭地笑。亲戚六眷们开的有关当爹的玩笑，让他现在已经隐隐地有点压力了。

＂那你弄吧！＂素碧实在弄不了这些庞大的猪腿，就随便杰生弄去吧！

他看到碟子里快吃完了花生，惊讶地对素碧说：＂你怎么把花生都吃完了？＂

＂怎么啦？不就一点点花生吗？＂她奇怪地看着他，这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因为是土花生，吃起来比较香罢了。

＂你知道吗？我们家就这么一点土花生，不多的，怎么都被你一个人吃完了？＂杰生提醒她道。

＂啊?我不知道呢！谁知道你们这里，花生这么金贵呢？＂素碧无辜地说，省城里大大小小的炒货房里，瓜子花生到处都是，想吃多少吃多少，怎么跑到杰生的家里，还限量供应呢？

杰生皱了皱眉头，不耐烦地看着她，＂再别吃了！＂然后一转头，一溜烟儿地把碟子拿跑了。留下她悻悻地看着这一切。真是不明白，到了农村，怎么这么烦啊？她家里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是吃喝却是不愁的。跑到夫家来，奇穷无比，连个不值钱的花生也吃不得。唉！怪不得小姨经常说贫贱夫妻百事哀的！幸亏她不是那种势利眼的女人。

素碧才不管他那些，继续看书。

4.

又过了一天，小夫妻俩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家了。时间过得真快，假期都快过完了，马上就要上班了。杰生和素碧一起买好了回家的车票，坐的是卧铺大巴。要在大巴上过一天一夜才能到家。天哪！又是一整天的长途跋涉。

这一大早，所有的乡亲们都出来给他们俩夫妻送行。他们随身带了两个行李箱，外加一个大纸箱子，里面全是乡里的土特产，腊猪蹄被送到菜场的屠夫们一顿大卸猛砍，剁成了好多块的小块儿，放进了好多塑料袋子里，沉甸甸的一大包，恨不得连手都抬不起来。

姑姑姑父们不停地嘱咐杰生，：＂你在城里要好好的工作，家里的事情不用你操心，老人们的事情，我们会解决的！＂

杰生从来没有像这样子充满正色虚心地听取长辈们的意见，温良恭俭让地站在那里不停地点头称是。在素碧的眼里，杰生就是那大闹天宫的孙猴子，本领高强却是无法无天。估计只有他们家的人，才能够镇得住他。罢了！

临到最后大巴要开的时候，杰生冲着窗外的亲人们，猛地一摆手，意思要他们赶紧地回去，众人见大孙子已经发话了，便一窝蜂地如同鸟兽般散去。看到杰生那一脸坚决的模样，素碧实在是觉得好笑，就差说＂明年我胡汉三还要再回来的＂之类的话了！

经过一天一夜日夜兼程地奔波，夫妻两人赶得的是七荤八素，终于赶在放假最后一天的下午六点，暮色低垂的时候，回到了自己的家。

杰生果断地对素碧说：＂你把这趟回老家穿的衣服，统统地脱掉，放在客厅的木地板上啊！待会儿我们两个都要彻底地洗澡的！＂

＂干嘛呢？＂素碧不解地问道，她心里想，＂难道你还嫌我脏啊？＂

＂你可别千万不要带到卧室里面去了啊！小心有跳蚤！弄得家里来可惹大麻烦了！＂杰生小心翼翼地说，心有余而戚戚焉。

＂哼！你还知道你家里不卫生啊？＂她身上的那些个可恶的红包们全部都抠烂了，已经结成疤了！这带来满腔光荣的疤，充满仇恨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