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

           

待两个时辰之后,我便可以到达渊虹祭崖。

这是世上最瑰丽绝美的断崖。柏翠立于崖顶,垂直而观成青龙状巍峨攀缘而上苍穹,平而视之又似苍龙静息卧旋于山顶,似乎正窥探着意冒犯之人,随时可起而攻之。而与之截然鲜兀的是中崖的紫花,方圆百里即可遥望其腰浓郁之深紫。花气溢香如蛊,摄人心魂,吸取之人幻想百生,无人害之,然终被自我幻影折磨至头神分裂而死。其崖脚是一汪神秘的碧水深潭,无人知晓它的深度,此潭没有源头也没有出口,自古以来从未上涨一分,从未下沉半厘。然潭水刻刻跃动,其声夜如女婴,尖厉凄婉;日犹琴乐,空灵愉心。平日无人敢近它百米之内,它也是世上最阴诡邪魔之崖。

问天在我及笄之年告诉我渊虹祭崖的传说。那天他送了我一根红绸发带,他说,红女,你该束髻了。青女及笄之年得到的是青绸发带。我从未去过祭崖,十八岁之前。

七天前的大雾之夜,无月,无星,无预,问天和童姬被人刺伤。我在琉璃湖畔的千年杨柳下伫望黑湖,它在月光下会闪耀烨烨光华,月越皎,光越灼,满月时我会闭上蓝眸,回避它的炫目白芒。那夜无月,我喜欢观澜它这般的寂静,我想,此刻它应和我一样寂寞。我看到月湖中凝沉如铁的黑水开始漪动,无风,我鲛云飞步回到天月山庄。

山庄一片狼藉,前院月陵里母亲栽种的两棵深山茗梓被利剑砍倒在地,原本丰腴匀称的树干满是剑痕斑迹,钴蓝色的汁液还在细微汩出,院子里笼蕴着一股恶腻的污臭味。我看见青岩上铺散开来的茗梓叶像一群被遗弃的人奴,哀枯祈索,无力为生,绝望至极。茗梓叶一旦离开树干,顷刻枯干蜷萎,既而脆如毛羽,随风摆弄涅灭尘沙。它们原本是世上最绿娆之叶。我从漫天飞舞的褐黄枯屑里走过,一些叶屑飘落在我青丝上,肩上,红衫上,一阵滚热的夜风席卷而来,它们和青砖石瓦上的枯叶一道遣卷而起,在上空回旋成一股强流漩涡,嘭,一声惊天巨响,一阵褐茫雨屑在我身后纷飞而下。

中院月邺中的曼陀罗华横尸遍野,苍绿无息的花梗与血色蔓延的红花分离席地,极其生脆凋寰的画面呈现眼前,我的心际有些猝凉。曼陀罗华是七月的幽灵之花,叶盛无花,花开无叶,花开之际,只独梗独朵,坚韧孤艳,似血染熨,倾满尘土。我拾起一片残瓣,轻轻嗅吸,花香如故。我为它祈祷下世能长于幽谷,别再被恩怨卷涉而无辜陨落,毕竟,如此短暂的妖艳实在令人痛惜。我想,青女看见一定会很难过,她是如此地喜爱曼陀罗华。我亲吻它,然后将它撒向秋泥。

还没走进后院月岐的时候,我想,又一个自寻死路的愚人。纵你有万般本事,能欺凌我家的花花草草,你也不是我和青女的对手,更别说打败父亲和母亲。

我不知道天问和童姬他们到底谁的功力更胜一筹,但两人合璧应当可以主宰整个江湖。

青女是他们的生女,我是他们的养女。他们待我和青女并无异样,但我内心仍时常有一种恐被深渊吞噬的孤寂和恐惧感。我从不表露这样的情绪。

我和青女自幼跟随他们习武,但很多时候我们是分开练功,我在前院东房,青女在后院西房。我们亲睹了无数的刀客剑客死于快而无形的天月招之下。天下只有四人会天月招,天问和童姬好多年没有杀人,我和青女七岁开始用天月招杀人,从未失败。父亲对我说过,只有胆怯弱小之人才用剑用棍。真正的高手无剑胜利剑,剑剑封喉;无招胜绝招,招招致命。

卧房在后院,月岐里没有一棵草花叶干。童姬跟我说过原因,她说,红女,习武之人应时刻保持警醒,像曼陀罗华这样迷惑幻媚的植株,只可置于前院把玩观赏,切不可近附于房帏。否则,神志容易被迷惑,敌人来袭,必死无疑。她多次嘱咐我,红女,腥风血雨的江湖,只能自己保护自己,否则,没人会管你死活。

我盯着童姬弯邪深幻的青眉说,那你和父亲和青女呢?你们会管我的死活吧?你们在我身边,我有何畏惧?

童姬的眉目突然展现深邃幽远的悲伤,她仰天长叹了一声,不再应我,转身离开。我看见墨绿的劲竹在大风的挑衅下开始愤怒,倾己之力拦阻肆风,愈演癫狂,从底部粗壮枝节到顶端的墨秀颤抖不止,快要连根拔起,墨竹青叶嗡嗡脱蹿奋杀,然不禁折虐,最终无力坠落,无声,无息。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当我踏进月岐时,我竟看见童姬那张绝世美貌上沾染着樱花一样娇翠红艳的血液。她倒在卧室门槛前的碧青岩石上,发丝已凌乱不堪,散发耷拉在她清柔的鬓角和洁白的耳廓边,额头和右颊上混染着大片殷红和泥污。她无力唤我,用她那风情无限的朱熠眼神示意我过去。

看到一向孤傲冷艳的童姬此刻如此狼狈的容颜和略显扭曲的身形,我的内心犹被烈火烧炽,万般难受和恼怒,眼泪肆意流淌,无法控制。蓝色的泪液滑过我的冰清皮肤,滴落在青石上,所到之处绽放出一朵又一朵妖冶的野堇,顷刻又消失无影。我知道自己与常人有所不同,但我从不知我的眼泪可以这般凄美,而且如此冰凉,毫无温热。那是我第一次流泪。

我跪下抱起童姬,将她的头枕在我的双膝上,用臂弯呵护她。我哭着说,娘,谁伤了你?我一定要他血债血偿。我的眼泪跌碎在童姬的脸上,野堇在她脸上开得尤为璨蓝,为了回避野堇的璨芒和童姬极度风情迷氲的眼神,我把头转向了左上空。然后我看到天空中飞过几只鸿雁,它们集群发出空旷悲寥的啼鸣,我想,它们一定刚受过莫大的惊吓。

童姬用她柔美温热的玉指轻抚我冰凉的手心,她说,红女,别哭,娘没事。蒙面之人你无需打听,他不会再回来了。你爹受了重伤,现在昏迷不醒。你听着,想要救你爹的命就必须去漠北之北的渊虹祭崖取得仙露紫草,你需在半月之内赶回。不要担心山庄,青女已经杀了南疆盟主篌子煜拿得雇银,今夜便可赶回。红女,你现在立即启程,不要耽误。童姬的语气很微弱,但和往常一样平缓冷淡,只是脸庞多了一丝笑黠。我很少见她笑过,她笑起来真可谓倾国倾城,即使这般境地。

我往屋里看去,父亲安静地躺在雕刻着精美玉花和舞蝶的床榻上,有白纱布帘遮挡,我不能看清他那张清冽沧郁的脸更无法辨出他的伤势。母亲气脉有些溃散,急火运气而被敌人打乱了真气,以至于喷吐急血,稍加调息即可恢复。我不敢耽误父亲的救治,我对童姬说,娘,好,我立刻启程,一定在十五日之内取得仙露紫草救父亲。青女很快回来,你和爹保重。我甚至没有多看天问一眼,我极度担心他有事,所以只想快些取回紫草。即使他从来都是冷若冰霜的样子,可是,至少他还在我的身边。我不能想象独身一人浮游于这个苍茫空旷世间的景象。

童姬的笑愈发地明艳幽异,她含笑点头。临走之前嘱咐我不能哭,不能在外人面前哭。我看见她淡朱色的眼底泛起一片浓郁的翠绿,里面流出各种生灵的音鸣,嘈杂迷乱,又极其迷惑。

这是我第一次去塞北,再过五日便是我第十八个生辰。离开江南的那天,满城的黄花毫无预兆地倾斜而下,柔美的江南水乡成了花城。我骑着疾风经过,无暇观赏。

五日后,我已深入大漠心地。当晚的星星是我从未见过的明亮和繁多。我跳下马背,和疾风在一块巨型沙石旁歇息,抬头直视半阴半洁的瑰月,大漠星月的光辉奇异地循着我的视线而来,再经过我眼里的晶体从各个方向折射出去,整片大漠恍若一片幽蓝的神域之境。疾风仰天长啸,其声如泣如诉。我的眼睛开始肿胀,酸涩难耐,终于闭上眼睛,睡去。

我梦见爹娘和青女泛舟游于南海,她们的欢歌笑语和涌起的藏青色浪花一同在蔚蓝的大海里涅没又荡起,不停翻转。我在岸边看见他们身后突然升起一个足以摧毁一切的巨浪,向他们大声呼叫,可是,她们笑脸依旧,没人能听见我。我跳入深海,却被一层致密无隙的潮汐阻拦于堤岸……

我挣扎着睁开了双眼,冰清的液体顺着眼角流经肩骨滑进红衫中,眼尾余光看到深密的野堇开在我雪白的肩上,又很快消失。我想,这段时间哭得太多了,要克制。突然,我感觉一股凉意贯彻脊骨,起身唤醒疾风开始赶路,行途的劳累可以使我的心魂得以安息。

还有两个时辰,我就到达漠北之北的渊虹祭崖了。

天问曾经对我说,红女,你是世上唯一能上祭崖的人,除你之外,任何人一旦跨越界限半步,必死无疑。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露出和童姬一样幽异的笑容。我觉得他笑起来是世上最俊逸风情的男子。

我不知道如何应答天问,只是难过地看着槐树下苕华顷刻易黄。我觉得苕华和青女一样美丽动人不应该过早凋零。天问接着说,红女,你早晚有一天会踏入祭崖,它是属于你的。只有你可以开启它的魂灵,它一直在恭候你。他笑着伸手撩起身后及腰的青丝,手背上的风霜残痕突然变得柔美有光泽。我想,我以后也要嫁一个如天问一般姿容的男子。

我站在祭崖脚下,感到一种莫名的皈依感,并不觉得它像传说中的高远神秘,而是一种可以触摸的亲密感。山顶有蓁蓁柏松,山腰的曜曜紫花,仔细一看其实是花紫,青叶,赤华。只是瓣大而色深,容易将叶和华隐蔽。原来父亲果真只是听说祭崖,未得真见。我平步飞跃散发清扬之音的深潭,抓住悬崖上垂掉下来的青藤,急忙用红袖挽住,两只泛黄残破的布衫鞋交换蹬嵌着石洞借力,红袖和青藤缠绕着劲直而上。我向山顶日光照射最强烈的地方走去,见一株沃若被紫花囿成尊王,三分凝露支叶,青霜色。其心为蕊,淡紫。紫蕊散发一股清雅之气,在烈日下尽显神妩之气。原来这就是有奇效的仙露紫草,我伸出双手正欲采撷,它却连同根须一体飘向我。我看到它纯洁无污的根毛才发现,原来这篇山崖没有一粒泥土。

仙露草旁边有一个山洞,从外面看进去精美奇特,但是我没有时间可以逗留游弋。我感受到紫花,松柏,青藤乃至整座孤崖对我的善意和不舍,却只能握住仙草转身携藤而下,飞跃碧潭,跨上疾风,身后传来一声女婴啼哭,极尽哀啭。我一路没回头。

暮色四合,狂沙不再肆虐,大漠一片死寂。又行了十公里左右,见一黑衣蒙面女子立于沙丘之上,手握一柄一尺左右长的玉剑,剑锋在阴冷月光下发出狰狞的嗜血之气。我还没回过神来,只见她一个流星飞步执剑飞来……

正觉大漠闷得慌,就送来一个消遣。我下马,将仙草藏于腰间的内袋,步步后退。阴阳八卦,攻守合一,用天月里的合招来打,退中有攻,以退诱敌,攻其不备,遂至反擒。

怎奈对方完全洞悉了我的招数,我用尽招数,她处处提防,无可进攻。黄沙也怕是寂寥了,紧紧跟随我和那女子进,退,守,攻。纷纷扬扬的细沙四下飞溅,化蝶飞舞,原本枯乏燥热的大漠有了些生机。

对方执长剑步步逼近,我被动受阻,退无可退……当她散发清幽光芒的剑尖差点就触到我咽喉之时,一个白衣男子一支飞羽打掉了她手中的剑,她迅疾伸脚勾剑踢出,伸手接住。剑法愈发地快和狠,剑剑想置我于死地。

承蒙侠士相救,否则今晚我可能就曝尸荒野了。蒙面女子败阵逃走后,我跟白衣男子道谢。见他束发纶巾,面修凛而俊秀,眉浓且矩,目深灵清明,鼻挺傲而敛,唇中长且弧。腰系一碧玉,袖口藏有几根洁白无暇的毛羽,高深莫测,外柔内刚之人。我仿佛看见铺满桃花的山溪清泉从他清瘦的白衣后汩汩流出,此刻,蓝眸里应该映有山桃的红润。

那男子一声雅笑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实属江湖人士应当,姑娘无需多谢。说完他转身离去,身影消失于大漠边际。我的双眸暗淡下来。

我有太多疑问。要置我于死地的女子是谁?为什么我的天月招面对她时变得如此之弱?她的剑术很好,我差点就成为了剑下之魂,为什么爹娘不让我学剑?还有这个白衣男子也是一个武功在我之上的人,在离家之前,我一直以为娘和爹是天下第一,我和青女是天下第二。娘让我杀的每一个武林高手,我无一失手。为什么现在我孤身一人行走在大漠中会感到惶恐?这样的沙漠,卧虎藏龙。

所有这些疑问,我都没有答案。我只想赶快回到江南,救醒父亲。或许可以向爹娘问出因由。我从红衫中掏出仙露紫草仔细检查,没有受到丝毫损坏,感觉反倒它比之前还要灵动滋润了。将它放回,督促疾风再快些。

离家第十日,正午,我牵着疾风走在大漠最炽热的地段。噹,疾风突然踉跄倒地,庞大的躯体震起滚烫的沙土,既而又凋落在它身旁。我朝他后颈连击两掌,力度集中于天池穴。是天月招里的出手螺旋,直击要害。我看见它流露倨傲宽慰的笑意,然后慢慢合上了双眼。

独自走了很久,感觉极度疲累,在一棵也许死了几百年被风干固形的桑木边停歇。不远处又是一堆新生白骨,我知道一阵风可以轻易掩埋它,又一阵风可以翻开它。这个尘世很多事情很有趣搞笑,生不由己。

我看见远处一个穿着塞北少数名族衣裳的男子向我走来。我从肩上的马袋里掏出一颗马钉,心想只要那人近我五十米之内,我定让他在这无垠漠地陪葬疾风。

当我准备举起利钉掷向他时,他唤我,红儿,红儿……我奋力跑向他。

我把头埋在他的胸膛里,终于有一秒可以完全放松自己,毫无压力和忧虑地停歇,依靠。他紧紧抱住我,不停地抚摸轻吻我的黑发。我的眼泪再一次溃不可挡,眼眸,脸颊开始变得冰凉。一朵朵蓝得发紫的野堇在我和他之间绽放又消失。

他俯首捧起我的脸,望着美艳阴冷的蓝色野堇对我说,红儿,原来你的眼泪那么美,和你一样妖娆又纯净。可是,它使你变得好冰冷,你要做个快乐的小姑娘,我不要你流泪。以后我保护你。

我望着他这张成熟得有点陌生却倍感亲切的脸一直流泪,伸手抚摸他坚毅分棱的脸,触到他的胡渣,感受到他的温热和气息,突然忘记了一切身外之事:被遗弃的孤儿,杀手的身份,深不可测的养父母,冷酷无言的妹妹青女,险恶血腥的江湖……此刻我只想这样静静地躺在这个男子怀里,我如此贪恋他温厚宽阔的臂湾。我对他说,子剑哥哥,你走后的这些年红儿好孤独,每天除了练武就是杀人。红儿如今已经杀了一千三百三十三人。和爹娘和青女相处一直都谨言慎行,不敢娇纵,再没遇见像你这般疼爱红儿的人。

子剑哥哥十年前和母亲去江南养病。第一次见面被我打掉了四颗牙。第二天他从衣兜里摸出一块桂花糕给我,咧着嘴说,红…儿,以后是孤子剑…可…爱的妹妹。从此他的零食都给了我,我不开心的时候都可以踢他。

两年后,他母亲的病好了。我记得他回塞北的那天整个南方狂风大作,婺嚎遍野,天降暴雪。我拒绝送他,因为母亲从小告诉我不能哭,我也不想在别人面前展现脆弱和悲伤。我飞上天月山庄最高的房檐,看着他和母亲坐的马车在白雪里碾出两道弯曲的车辙,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那些深印就被纷飞而下的雪花轻易抚平。那个褐木色的影子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终于,经过一座白山之后再不显现。而一直把头伸向窗外的子剑始终没有等到我。我放眼看向这片白茫茫的大地,感到很孤独。

我想子剑的出现和离开会像那些苍凉的车辙,很快就会被抚平。很多事情时间一久,我们都会忘记。所以,我那天没有哭。万恶之首乃贪,我时时告诫自己,别奢求任何。那年我十岁,子剑十四岁。

红儿,以后我还像小时候一样照顾你。不,比小时候对你更好,我再也不和你分开了。子剑俯下身靠在我肩上对我右耳说。我看到他身后突然出现那年离开时的大雪,雪片沉重极速地坠落,触碰到沙,碎成一朵朵剔透可爱的雪花。

子剑决定陪我回江南。我心里再没有任何恐惧,对这片萧条静穆的荒漠。

子剑轻车熟路,第二天傍晚时我们已赶了大半路程,稍作歇息,明早半天就可走出大漠。

当子剑瘫倒在我肩骨上时,我闻到一股带有腐锈味的咸腥。我以为自己在做梦,梦里又杀了几个人。我睁开蓝眼,看见有无数颗的星星从高空陨落,向大漠边缘之际奔去。这样的景象在今夜黑洞空旷的大漠里显得格外绚烂。

我侧目看见子剑颈部青细的大动脉被划破,有几丝头发和余血凝固在一起贴在他的左脸颊和他披着的刺有狼图腾的兽皮上。他全身的血液都已流出,没有渗进沙土,而是向东部蔓延,黑稠黏液一路远去,最后在远处汇集,升起一缕浓烟,然后在夜色中灰飞烟灭。我低头,沙漠里生出一朵又一朵艳丽阴亮的蓝堇。

我一个字也无法说出,将手中的马钉全部飞向那个蒙面女子。但是,我们距离太近,这样的攻力毫无杀伤力。和我用天月招对付她一样徒劳。

她的玉剑噬到了新鲜的血液,开始兴奋欢跃,发出轻佻媚艳的青光,一点点逼近我。我无法出招,后退,磕跘到石块,身体向前倾去,眼看就要往她剑上扑去。千钧一发之际,腰间的仙露紫草竟冲了出来,拦住了我。我和蒙面女子都被仙草惊住了。她两步向前抢走仙草,一股迷幻沁香再次逼近我……我闭上了眼。

又是那支飞羽,嗒,玉剑应声落地,撞击到石块,咚,又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蒙面女子自知僵持下去讨不到便宜,拾起长剑,乘轻功倏忽消失于黑夜。

我一步一步走向子剑的尸体,感觉脚下有千斤重,一路的蓝堇和我并肩前行,又在我身后消失无踪。我有一万句话想跟子剑说,可是我一句话也不知道怎么说。我只是希望子剑现在能起来抚摸我的脸,亲吻我的发。再唤我一声,红儿。

他十年前突然的出现,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快乐和色彩,两年后离开,将所有明媚带走。纵万般不舍,我,无能为力,无可奈何。昨日相逢,在他如风容颜前我以为渡过了尘世所有沟壑,内心过分安宁。他说,以后他保护我,在我身边,我们不再分开。此刻,他躺在我脚边,不说一句,再次离我而去,那么彻底……我如此惶恐,需要陪伴,你回来好吗?子剑哥哥。

我趴在他身上,感受不到他胸膛的温厚和湿热的气息。感觉自己行走在万丈深渊般,脚底是白茫清雾,看不到底看不清边,也不知道这条路还有多长。我大声呼唤子剑,只能听到自己的回音,再无其他。我突然发现,一直以来,除了恐惧和孤独,我什么也没有。

眼泪也没有了。我起身离开这张容颜,走了几步,捧起一抔黄沙撒向他。然后离开。

日居月诸,胡跌而微?

红女,别太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他为你而死,你应该保护好自己,好好活着,才对得起他帮你挡的这一剑。旁边那位白衣芳华的男子对我说。

这样的安慰,此刻,显得有点苍白。很多时候,话语总是这般的寂寥和穷毋,黔驴技穷的幽默感。

他说得真对啊。

我平静地回答他,我不难过。走吧,天快亮了。仙草被抢走了,我要赶回江南,我担心我父亲。风沙很快就会掩没一切,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走得很快,没有回头,也没有看他一眼,不想问他为什么知道我叫红女,为什么出手相救。只想赶快离开这里,回到江南。我很想念琉璃湖畔的垂柳。

红女,我想你回不去天月山庄了,天问和童姬从来没有想过让你回去,仙草救命只是一个完美的谎言。你先冷静点,仔细想想。你看,这是我在大漠捡到的。他冲到我面前,抓住我双肩,然后递给我一节青绸发带。我无法挣脱他的束缚。

我没有流泪,只是觉得他有点残忍。我望着他如墨深秀如星灵亮的双目平静地说,为什么要拆穿我呢?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那么爱青女,她那双和童姬一样风情迷氲的淡朱色双眸我怎么可能认不出呢?如果第一次是认错,那第二次她步步逼近时,曼陀罗华的花香和朱褶眼色教我如何否认。子剑倒在我肩上微弱地说出青女两字,风声太大,我以为自己没有听到。我只是希望童姬能用她温热柔软的手指再次划过我冰凉的掌心而已

我以为说完我会流泪,然后脚下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美艳的蓝色野堇。但是我没有。

我抬头看见这个白衣男子的脸有些悲伤的纹路,疼惜的眼神,像子剑站在我面前。真真假假的尘世啊,我想我又产生错觉了。他轻声说,如果你信我的话,先跟着我吧。出了大漠,你跟我回乘影山庄。你休息好之后我会陪你回江南,到时候你就能知道所有答案了。否则,在知道真相之前,你必死无疑。

我对这个人有太多疑问,他的名字和武功,来路和去路……但是我什么也不想说。我说,不管我信不信你,除此之外,我又能如何?走吧。

这时候天已经亮了,大漠里清晨的风吹得人脸生疼。风开始狂暴,流沙在我们身后翻云覆雨,渐行渐远。

我跟他去了乘影山庄,知道了有关他的一些事。他叫史天羽,是乘影山庄的少主。父亲史断风是江湖上传说的夺命飞羽,为人阴险歹毒,残暴不仁,十五年前被秘密杀害。史天羽有习武天赋,很早就练就一身绝世武功,他的飞羽相对于史断风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它不夺命,所以他在江湖上没有排名,也渐渐在武林销声匿迹。

我问他,为什么帮我?他双手捧起我的脸,逼迫我注视着他的双目。他说,红女,第一次遇见你是偶然,第二次和以后的无数次都是必然。杀手是不能有感情的,但你是一个如此不合格的杀手,我会等到你。他的眼里满是烛光的柔美。旁边的女贞树绿得使人逼仄,假山中的水流声太过促急,我不喜欢这样的景色,跑回了房间。

我住乘影山庄的客房,位于后院的绿溪之东。房里的屏风上是一幅美人弑王的画,很美。躺在黄花梨螭龙纹六柱床上,思绪万千时,我突然看到一张比童姬还绝美的脸出现在楣板上,她和我有一样诡奇的蓝眸。一定是我日夜思念的亲生母亲,我起身想要抚摸她,却只触到镂雕的金花。我盖上被子,告诉自己,很多人和事其实和梦是一样的,不要思虑也就不会出现,不过是自己在难为自己。我在紫檀的香熏下很快睡去。

我们起身往南而去,目的地是青叶赤华的天月山庄。

我匐在一个高而隐蔽的檐角观望,周围是和我手心一样冰冷的青瓦。令我更加不解的是,天月山庄的前院月庭,中院月邺,后院月岐是和往日一般的青葱和静穆。倒塌的茗梓树,残损的曼陀罗华已没有一点印迹……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看见天问从房里走出来,旁边是童姬那张风华绝代的容颜。青女也从对房出来了,右手反背着那支一尺长的玉剑。我的心底流过一条冬水,寒冷至极。一切不过预料之中,可是,经历预料之中的失落和痛苦就不痛了吗?就像武林中流传这样一句话,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我必须克制,克制眼泪。

他们的脸上仍然是冷淡的,但是比之前多的是闲暇谐美,真正的一家人罢了。童姬说话了,她对天问,青女没杀死红女取回眉心之血,她回来怎么办?如何解释?她的脸依然很美,不过是一种俗世之美。不像我那晚看到的亲母遗世的灵绝。

天问笑,他说,她回来又能怎样?我们教她的武功,经过精心设计虽然她在江湖上排名前五,但招数处处受制于青女的长玉之剑。不过仙露紫草只有经她至阴的眉心之血浸染才能发挥最大的奇效。看来,她不回来我们也该去找她了。她必死无疑。然后天问破喉而笑,哈…哈…哈…我一次见他这样笑。

青女面无表情地说,爹娘,是我不好,让你们失望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现在就去杀红女,我保证绝不失手了。

童姬拉青女靠到她的手臂上,左手抚摸着青女长发,右手柔美的玉指轻轻地滑进青女的左手心。我想,此刻青女的左掌心一定很温热。童姬说,青儿,爹娘怎么会怪你呢?为了我和你爹永远称霸武林的梦,这些年来苦了你,但你要知道,我们也是为你好,我们死后,你就是天下第一了。青女没有说话,还是那副冰冷美艳的面孔,有时候会看错,以为她是因为悲伤所以没有过多的表情。

我回到客栈的时候,史天羽也回来了。我告诉他今天看到和听到的所有。他说,红女,我今天打听到了关于仙露紫草的秘密。枯死的花草树木复活就是因为它,此草一夜生三露,其露可使植物死而复生。虽不可使人长生不老和死而复生但可医治人病。若食整株,则能顺通五脏六腑,活化经络,人体内的卦象,日,月,火,水,木,金,土七脉彼此激发,冲破界域,所食之人便能拥有一股天煞之力,即使只食半株,常人也无可阻挡。但需配饮花魇蓝眸之人成年之后的眉心至阴之血,否则只能增强一成不到的功力。

我终于明白怪不得那夜它会冲出来救我一命,原来它真的是神草。

我让史天羽接着说,此草死一株才开一株,也就是世上不可能同时长出两株。它长于漠北之北的渊虹祭崖之阳颠。但无人能近祭崖,除了花魇蓝眸之人。

据说上古时代,一女子遭心上人背弃,只身来到祭崖,欲从断崖跳下自尽,却被祭崖上的惊艳的紫花和其它美景吸引,遂消了轻生的念头,留居山洞。白日与祭崖上花草树木娱嬉乐舞,然晚上夜夜思念情人,其情至真,其意至切,其心至悲,其泪至凉。女子的凉泪流下山脚汇集成潭。眼眸因流泪时熏染上山间生物之灵渐渐变成了蓝色,泪水流经的地方会生蓝色野堇之象,很快又消失。她和祭崖两者之魂慢慢合为了一体,相辅相依,彼此促进了躯体卦象的疏络。人和崖的通灵之气注入了崖顶纯阳紫草,也就是仙露紫草。万事难料,心上人背弃她之后肠悔如青,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她。她也无法忘记过去,选择原谅他。临走之前,她在祭崖流下了不舍的眼泪。这泪不仅有两者之灵,更是汇有世间至深情爱。因此祭崖变得如此神灵,而紫草也成了仙草。

我想,这个女子和我一样不幸,被亲人背弃和被情人背弃哪个更不幸?如何作比?好在,她还有后话。

我说,所以,那女子走后,其余人不能接近祭崖。她死后,那株紫草也会死去,但是又会长出一株,因为她也生下了孩子。那孩子和她一样是蓝眸,只有她能上祭崖,采撷仙草。如此,代代相传。我是她的后代,对吗?天羽。

此刻,我有点想哭,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拉我入怀,回答我,红儿,对,所以你也有蓝眸,你的泪水会生出和你一样美艳的蓝堇。这一世也只有你能取走仙草。但很少人知道你是花魇蓝眸的传人。因为花魇蓝眸之人的传人都是世间至情至性无欲之人,无意争霸江湖,否则也不可能生出这般奇草。但为了避免杀身之祸,她们都会隐居于世。而其余人又无法得到仙草,所以,这个传说渐渐被世人遗忘。

所以,其实从一开始,天问和童姬就是一场阴谋的策划者?这十八年来,他们可谓日夜苦等我成年啊。所以,什么亲情真情从来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全是假的,一场又一场的戏而已。他们演得那么认真,我演得那么用心。那我的亲生父母呢?他们是怎么死的?我问天羽,然后我看到他的胸膛上开出一朵朵蓝堇。虽然我的泪水很凉,但我还是感受到了他的温热。

红儿,你母亲花子衿生下你六月时,被童姬找到,她逼迫你母亲为她取回仙草,但你外婆告戒过你母亲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仙草落入奸人之手。你母亲不从,被童姬杀死。然后她把你抱回来,让天问回去杀了你全家。从此他们开始抚养你,只为等你成年……

天羽将我抱得很紧,力度很大。我看不到他的脸,但是,我知道那张脸一定很心疼,很悲伤。像子剑哥哥一样,是真的。我很想跟他说,我没事,不难过了。但是,我只是流泪,一直在流泪,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尘世太多风霜。我看到细雨滟滟清扬,飘飘洒洒,洗不净尘埃,更洗不净荒凉。清风优哉游哉,曳曳亲面,抚不平细纹,更抚不平疮痍。人世从未因果绝对,何苦羁身于俗世。春去秋又来,流转的是岁月,留下的是真情。最残忍的不是杀手,是欺情之人。而有些孽,还得偿还。琴音传来,悦耳,动听……

天问和童姬倒在了曼陀罗华丛中,他们的血液彼此交汇,流成一朵红得慎目的妖姬。和身旁曼陀罗华的红艳相称,不分上下。我看到他们眼里满是惊异,我从身后取出只有两叶的仙露紫草然后撕开眉中的桃花贴,对他们笑,笑靥如花。童姬凭着最后一丝气息说,你…你…原来…话还没说完,她和天问都闭上了眼。两张如此般配的绝世美颜,这次是真的陨灭了。

青女行刺我的第一晚。她走后,我就将仙露紫草换了。我将真草上的露珠洒在了假草上。青女抢走了假草,不过上面是真露。那时,我因为担心天问而想出此计。今天,我取了自己一滴眉心之血含下一叶仙草,拿了天问的命。

青女走进月邺,我看见她的眼泪流下来,像我第一次看见童姬受伤那样。这也是她第一次哭。她说,姐,即使我有万般错,你也不应该在我面前杀死我的父母。

我第一次看到青女如此悲伤,我的心很疼痛,被鞭虐般的疼痛。不是愧疚,我何需愧疚?只是我觉得她很美,我很爱她,很想抚摸她瘦削动人的脸,抱抱她。我祈求着她,我说,青女,你打不过我的。青女,你别跟我打,我求你。

她执剑飞来,眼泪在空中飞出一条寂寞的河。河里我们在一起练功,一起杀人,一起吃饭,一起洗澡,一起睡觉,一起孤独……她倒在了血泊之中。眼眸满含笑意,像是告诉我,谢谢我让她解脱。她唤我最后一声,姐。温柔多情的少女声。然后她闭眼睡去,很安稳的样子。

月邺中所有的曼陀罗华都枯萎了,一片红艳顷刻变成一片黑海。汁液从花梗枯瓣中流出,一直流,像人的眼泪一样,不会停止。我快要被这黑海吞没了,我飞出月邺。整个天月山庄在我身后消失,无影无踪。就像从未存在一样,也许它从未存在。

天羽在琉璃湖等我。我趴在他身上开始大哭,眼泪流进琉璃湖,湖水变成了蓝堇之舟,很美,很悲伤。他什么也没说。我知道,他懂,他一直都懂我。我想,他真好啊。然后,我看见万千柳絮也飘向了湖中,琉璃月突然很奇异,所有的水瞬间被蒸干,消失不见。落絮腐烂,发出恶臭味。我想,我已经不属于这片土地了,我毁灭了它,它再也不会接纳我了。

我和天羽回到了乘影山庄。他对我很好,悠闲无忧的日子使我很快忘记过去发生的一切。不开心的岁月,本就该遗忘,越快越好。

一年之后我们成亲了。大喜之日,天羽的很多远亲近邻都来了,很热闹。我穿上一袭大红嫁衣,缝边眷金文祝语,中腰著丹鹭凤霞,裙尾绣胭脂鸳鸯。又在其上披上半尺四角霞

帔,颈挂一把银锁,头戴凤冠。盖着红巾坐在铺上红绸丝缎的婚床上等着天羽回房。

宾客终于走完了。他喝醉了,跌跌撞撞地回到房间,快接近我时,跌倒在床榻上。他亲吻了我的脚背,然后扶着我的腿慢慢爬上来。他要掀开头巾了,我有点紧张,努力屏息。他对我说,娘子,我没醉,我现在很清醒。在掀开你头盖之前,我向你保证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不再让你难过。蓝堇很漂亮,但我不想看到,因为她是你的泪。他伸手掀开。我看着他俊逸的脸上泛着微红,内心感到很安稳幸福。他说,娘子,你好美,然后他拉上了朱帘……

窗外的绿溪里鸳鸯在春潮雨夜里戏水鸣鸣。

乘影山庄里的蝴蝶很多,红,黄,蓝,绿…什么颜色都有。它们每天在花园里采粉逗情。很美的年华,只是有点短暂。

我怀身孕四个月的时候,不小心走进了山庄深处的一间秘密暗房。我突然听到里面有天羽的声音,感到很惊诧,没有出声。他对着一块牌匾说,父亲,这些年来,我为了给你报仇,倾尽心血。终于找出了凶手,可是我根本不是童姬和天问的对手,后来我终于利用红女杀死了他们,为你报了仇。但是,你告诉我仙露紫草的秘密,逼我发誓,一定要取得仙草称霸江湖,使史家和夺命飞羽的名声立于武林之巅。恕孩儿不孝,久久不能实现对你所承之诺。父亲,你能原谅我吗?父亲……

我本想一掌打死史天羽,然后自己也离开这个凡世,这样就不会苦痛了。或者冲进去质问他,问他,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偶然和必然,全是阴谋诡计?呵…呵…才出幻影,又进迷雾。一场又一场的阴谋,你们不累,我都累了。

但是我没有这样做,我太累了,累得不喜欢去探究真相了。尘世太多困扰,我累得只想好好睡一觉,不愿醒来。

我悄悄走了出来,看到院里的所有花黄开始飘落,和我离开江南那天一样的落花。

离开乘影山庄半月,经过断肠江的时候,听见有老翁唱,

烟影烟幻烟消尽。三分虚无,一分情,两分恨。何时是归期?瑰丽牡丹乃红艳二绝,却逊微微飞落杨花,杨花星星点点,点点是离人泪。

花开花艳花终谢。三点荒谬,一声笑,两滴泪。何处是归途?瑰丽牡丹乃红艳二绝,却逊微微飞落杨花,杨花星星点点,点点是离人泪。

沙哑沧桑的声音,有点凄凄。脚下又是一片妖蓝。离人泪真的很美。

我没有去渊虹祭崖,我知道史天羽一定会去那儿找我。史天羽告诉我祭崖的传说结局有点美,不真实,我不信。我想,幸福哪那么容易啊?不然,为什么我经历了几世风霜怎么都寻不到。我去了一个连我也不知道的边远得近乎与世隔绝的村庄。

六个月后村里老婆婆帮我接生了孩子,蓝眸。大家都说孩子很漂亮,我很开心。她们问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好,窗外的苦河上又飘来老叟歌声,

烟影烟幻烟消尽。三分虚无,一分情,两分恨。何时是归期?瑰丽牡丹乃红艳二绝,却逊微微飞落杨花,杨花星星点点,点点是离人泪。

花开花艳花终谢。三点荒谬,一声笑,两滴泪。何处是归途?瑰丽牡丹乃红艳二绝,却逊微微飞落杨花,杨花星星点点,点点是离人泪。

沙哑沧桑的声音,有点凄凄。离人泪真的很美,我跟村民们说,就叫她离儿吧。

离儿慢慢长大,我希望她永远学不会这首歌。

离人之天羽

我十岁那年父亲遇害。再也没有人能把我举在肩头,也没有人会做马驮我,陪我玩耍。我知道父亲对别人不好,他经常杀人。但是他对我好啊,他总是夹好吃的菜给我,晚上我把小脑袋放在他的肚皮上睡觉,他说,这样睡觉很安稳。父亲死后的一年里,我夜夜梦靥,极度恐惧和孤独。

父亲对夺命飞羽的感情很深,他总是能让飞羽轻易嗜血,他为此感到得意和快乐。我也很喜欢飞羽,我觉得它特别好玩,但我不喜欢杀人。父亲对我说,天羽,你很有天赋,你一定要好好练功,将来称霸武林,将夺命飞羽发扬光大。后来,他不知怎么听到了一个关于仙露紫草的传说,他告诉了我。他很欢喜,他说,天羽,太简单了,你一定可以称霸武林,你跟爹爹发誓,你会取得仙草,然后成为天下第一。我不忍拒绝父亲而让他失望,我答应了他。

父亲死后,我努力地寻找凶手,同时也留意着仙露紫草和蓝眸之人的风声。我终于知道是童姬和天问杀了父亲,可是,他们是武林上数一数二的高手,我不敢贸然杀之。我死了不足稀,但父亲的仇一定要报。他是世间最爱我之人也是我最爱之人,我怎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杀了我父亲的人,必须偿命。即使我不喜欢杀人。

我终于摸清了天月山庄所有的脉络。看见童姬和天问给红女下套,他们对前,中,后三院的植株房屋发功,青女用剑砍了茗梓树和红花,青女在砍曼陀罗华的时候很难过,她看了父母一眼,然后挥剑诛花。最后她打了童姬一掌之后离开,那一掌实则不重,但是童姬吐血了。天问服了药躺在床上。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欺骗赶回来的红女。

我看到红女哭的时候,地上满是妖冶的蓝色野堇。原来她就是蓝眸之人。她离开天月山庄的时候,我知道我完成两个目地指日可待。但是,红女流泪的时候我觉得有点难过,她流出至纯至切的冰泪时,根本就不知道让她流泪的那个人此刻的心却是想要她死。

我一直跟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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