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明问秋赵澈
简介:我家是相术师血脉,能测生死无常。
大姐辨人善恶,二姐知人寿数,我能看到别人的死法。
除了四妹是捡来的,只会抱我的大腿。
我爹死后,皇帝为我们赐婚。
大殿选夫时,大姐和二姐选走皇叔和太子,只剩丞相和将军。
四妹跪求我告诉她,谁的下场最好。
我指向了丞相。
四妹却不信我说的是真话,抢先选走心悦于我的少年将军。
她自作聪明,以为我留了一手。
可她不知道,我第一眼见她,就看到了她会死在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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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是天下第一相术师。
他说过的话没有不灵验的。
最出名的那次,是京城暴雨三日不绝。
他却和别人说,城东巷子夜里要起大火。
众人纷纷不信,还和他打起了赌,争先恐后地下注。
整条巷子,十户人家联合起来,熄灭灯笼,不燃烛火。
誓要破了我爹的招牌。
但临近子时,更子刚响,巷尾就着起了大火。
好在大家严阵以待,并未酿成大祸。
后来得知是一桩风流轶事。
有位小姐半夜会见情郎,二人以往都是借着檐下灯,昨日只好点灯相会,彼此情意绵绵。
一阵风起,灯笼翻了,火光来了,情郎跑了,小姐的名声也没了。
众人对她指指点点,极尽杜撰之能事,落井下石。
这位小姐就找到了我爹。
我爹以为她是来找他麻烦的,但没想到小姐是专程携重金来感谢的,谢他让自己看清负心汉,避免了下半辈子的苦路。
那就是我爹娘的第一面。
他们恩爱不疑地度过了十几年光阴。
那十几年,我爹不为任何人测命,无论达官权贵,能人异士。
直到我十岁那年,我娘因病去世了。
那病来得又急又猛,甚至炉子上的药都没熬好,她就撒手人寰了。
只是在临终之时,对我们四姐妹说了八个字。
勿惑于计,勿困于术。
我们家四个女儿,三个都学会了相术,除了四妹。
我娘死后,我爹消沉如泥,过了半月,重新为人卜卦算命。
本来过了十几年,大家遗忘了这号人物,我爹却比从前更加狂妄,不仅测人命运,甚至敢断人生死。
他以前说这是天机,不可泄露的。
我猜,我爹应该是不想活了。
这五年里,我爹用无数被他论断的人命,奠定了天下第一相术师的地位。
五年后,他等的人,终于到了。
来人约莫五旬,眉眼有神,裹着很厚的大氅,身边围着不少随从。
有的又黑又瘦,形容严肃,有的肤白声细,举止轻柔,个个都提起了十万分的小心。
「如今朝堂形势,波诡云谲,先生能测出,未来天子吗?」
我爹摆出四枚铜钱:
「紫微气运,不外乎此四人也。」
2
在这世上,我爹没什么不知道的。
我娘还活着的时候,他的那些术法,都拿来哄我娘开心了。
我娘问他的是,哪天米粮涨价,哪天下雨,哪天会下雪。
我爹很无奈:「你为什么不问点更重要的?」
我娘坐在廊下看飞雪,用手去靠近火炉取暖。
「什么叫重要的?难道我要知道谁当皇帝吗?」
我正要拿着梅花跑过去,不经意听到了我爹的回答:
「行啊,多的是人打听此事。我看未来天子,会出在太子赵澈、丞相崔宋、少将军李玄歌、皇叔赵明承之中。」
五年后,我爹也说出了这四个人名。
因这一句话,全家下狱。
那人是当今皇帝,他想听到的答案,只有太子一人。
皇帝对外说,我爹妖言惑众,要将我全家处死。
而暗地里,他亲临诏狱,逼问我爹,未来天子的名讳。
我爹端坐在土方上,以发覆面,形同枯槁。
「我的女儿,承我血脉,能占出夫君命格。」
他说完这句话,长久地闭上了眼。
皇帝问众人:「谁是他的女儿?」
昏暗的监牢里,大姐和二姐镇定如常,我坐在角落里,微微出神。
四妹害怕得抱住我的胳膊不放:
「三姐姐,我什么也不会。」
她才十五岁,刚过及笄,胆子素来很小。
那年我陪着我娘去庙里烧香,下山的时候,大雨滂沱,有个小乞儿追着小狗,闷声摔倒在泥坑里,挡住了我们的马车。
我只看了她一眼,就让我娘救下了她,因此这十年来,四妹总是和我更要好。
我抬起她的脸,让她看我的眼睛:
「相信我,你不会有事的。」
「真的吗?」
我捏了捏她的:「当然,你知道我的本事。」
我们被带到了皇帝面前。
他也有些惊讶:「怪不得。说是出于四人之中,原来他正好有四个女儿。」
我爹姓明,给我们取的名字也很简单,依次是望春、闻夏、问秋,借冬。
皇帝问了我们的姓名,又问我们测命卜卦的本事。
第一个回话的是大姐明望春。
「民女能辨人善恶。」
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但对于大姐来说,任何人她只看一眼,便知道对方是善是恶。
皇帝道:「人之善恶,你就是说了,也不能验证。」
第二个回话的是明闻夏。
「民女能知人寿数。」
皇帝来了兴趣:「那你看朕能活多久?」
二姐俯首叩拜:「陛下万岁无忧。」
皇帝不信如此敷衍之词:
「你不敢说。那就在场的人,你说个死期最近的,朕要看灵验与否。」
3
二姐挺直身子,环视四周,缓缓抬手,指向了角落里:
「他。」
皇帝顺势看过去——
「他?」
那是个貌不惊人的侍卫,他瞬间跪伏在地,脸色白了一度,身子微微颤抖。
我跪在二姐身边,趁机抬头偷看,却被眼前浮现的画面惊住了。
我强行稳住心神,注意到那侍卫埋低了头,却将手移向脚边,指尖搭在靴子内侧。
那里只可能藏得下短刃。
皇帝朝他踱步过去,那侍卫却暴起冲刺,手里闪过冷寒银光。
「是刺客!」
慌乱声四起。
我从地上抓了捧土,朝那人的脸撒去,抽出皇帝的长剑,双手往前送去,刺穿那人的胸膛。
那侍卫睁着发红的眼睛,无力地垂下头去,血液自剑刃往下滴落。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
我惊魂未定,重重地喘着气,转过身去看皇帝。
但先看到的是四妹。
她仓皇地回头看我。
她趴在皇帝怀里,就像是要舍身护驾。
反观离得更近的大姐和二姐,仍然跪在原处。
这倒是让我冷静下来,扔开剑,跪了回去。
皇帝看了眼身上的四妹,冷冷推开了她,走到我面前:
「你叫什么?」
「明问秋。」
「你会武功?」
「不会。」
他往前半步:「那你刚才是什么?」
我缓缓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民女的天赋是,能预见死亡。只要看到了那人,就能看见他的死亡光景。」
相比前两位,我震惊到了皇帝。
我往前伸出手掌来,虎口被剑刃深深划开。
「今日是民女第一次用剑,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皇帝端详过我的手掌,拾起了那把剑,在手里慢慢转着把玩。
「那这么说——你也能,看见朕的下场?」
「是……寿终正寝。」
皇帝轻笑着,不置可否,转而环视四周,将目光投向了四妹。
四妹慌得跪到地上:「我……」
大姐替她禀明身世:「这是我家四妹,是养女,并不会测命。」
皇帝拿着那剑,挑着她的下巴,慢慢往上:
「没想到,还有个凑数的。」
四妹也被迫仰头,眼见皇帝不停手,她竟站了起来,身子微微颤抖,像是害怕极了:
「陛、陛下。」
皇帝冷冷转头,看过大姐,再看向二姐,最后目光定格在我脸上:
「朕不信。你们真这么灵验的话,那不如说说看,朕会杀了她吗?」
当然不会。
我第一眼见到四妹,就看到了她未来的死法——
四妹穿着皇后的宫装,面目狰狞疯狂,举起匕首刺向面前的女人,却被凌空破入的羽箭刺中胸口。
她立时脚下都站不稳了。
而那女人像是有所预料,一手拔下了金钗,用力插进她的喉咙。
我想到这里,实话实说:
「陛下不会杀她的。」
下一秒,那剑往前送去,轻而易举地贯穿了四妹的左胸。
四妹惊恐地用手去捂,鲜血从手指缝隙里涌出来,像是捂不住了似的,双膝重重往前,跪倒在地上。
皇帝抽出了剑,擦去手上的血,声音透着阴寒:
「带回宫医治,若是治不活的话,把她们四个都杀了。」
4
两个月后,我和两位姐姐进了皇宫。
听说四妹早就治好了伤,跟在皇帝身边日夜服侍,和某位后妃还起过冲突。
今日皇帝不仅召了我们进宫,还召了我爹提到的那四个人。
他要为我们赐婚。
大殿左侧坐着四个男人,姿态矜贵,气势不凡。
五面刺绣屏风长长隔开大殿,能从间隔处窥见对面的容貌。
从左往右过目,年轻的两位是将军和太子,约莫十八九岁,将军英气,太子端方,容貌出挑的青年是丞相,最右稍微年长的是贤王皇叔。
大姐和二姐正在低声交谈,我被冷落在旁。
这些年她俩始终疏远于我,就像我是什么十恶不赦之辈。
没过多久,皇帝到了,他坐到高位。
「朕要看看,你们四姐妹,谁的眼光更准?」
四妹跟在他身后,打扮如贵女,见我们坐在屏风后,快步奔到我身边:
「三姐姐。」
她紧挨着我坐下来,我也去拉她的手,不经意按过她的手腕。
我会号脉。
她的伤真的全好了。
那么重的伤,哪怕是习武之人,都只怕要丢半条命。
「三姐姐,」她未曾察觉我的想法,压低了声音,「陛下允诺我,可以让我和你先选。」她转过头看我,语气充满忧虑,「若是大姐姐她们先选……」
我拒绝了:
「就是要让她们先选,我们才能知道她们的信息。」
「你是说,大姐选谁,就说明谁的品行最善,二姐选谁,就说明谁能活得最久,可是那剩给我们的不就是……恶人或是短命吗?」
我远远看向那四人:
「恶人,未必会斗输。至于短命,又不是我短命。知己知彼,才最要紧。」
四妹明显在犹豫。
她想先选,但没有我的天赋,她又无从选起。
「我信姐姐的。」
大姐拿起宫人托盘里的玉佩,绕过了屏风,出现在人前。
太子赵澈有纯善之名,待人温和有礼,三年前亲赴西南赈灾,与百姓同吃同住,艰难时,宰杀自己的坐骑,与灾民烹煮共食。
但出乎意料,大姐却没选太子,而是将玉佩递给贤王。
贤王赵承明是皇帝同父异母的弟弟,性格稳重,老谋深算,也是朝中坚定的保太子党。
但大姐选了他,说明他会是个善人,我只需记得这个就好。
贤王也没想到第一个会选中他,微微惊讶,便收下了。
他已有王妃,收个女人,无关大碍。
二姐选择了太子。
也就是说,太子的寿命最长。
她将玉佩放在桌案一角。
赵澈微微抬眼,面色毫无波澜,未曾伸手去碰,全当没发生过。
就要到我了。
我正要起身离座,四妹却拉住我的手,直接跪了下来,声音哽咽着急:
「姐姐,你别走!我该怎么选?我求你了,你能不能告诉我,谁将来的下场最好?」
我一时怔住了。
我不能说。
当我见到一个人的第一眼,我见到的就不是他的脸,而是他的临终死亡场面。
这感觉恐怖又诡异。
就像这四人同坐谈笑,映入我眼帘的却是——
他饿得快死被伪装成自缢,他被身后一剑而过,他在满宫悲恸中病逝,他被鸩杀殉葬……
我不能说。
就像我不能对四妹说,很可能就是我,以后会亲手杀了她。
怎么可能说呢?
尤其是每个人死,我都在场。
但眼下情境,我不说,她不会放手,就连宫人注意到这里,也并未开口催促。
我就懂了,是谁的意思。
「别哭,我告诉你。」我斟酌再三,下定决心,「你选崔丞相吧!」
那一瞬间,哭声立即止住了,声音冷淡:
「三姐姐,你说,我该信你吗?」
她用手背去擦眼泪,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拿起玉佩,转身就走。
她走得极快,要抢了我的顺序,我一时心急,连她的袖子都没抓住。
两位宫人已拦住我:
「陛下的意思,四姑娘随时可先选。」
原来,她从入座就是骗我的,不过是博取我的好感。
她真真正正摆了我一道。
四妹不相信我说的话,没有去选丞相崔宋,而是选了将军李玄歌。
李玄歌见到是她,脸色僵住了,手指微蜷,没接玉佩,也没看她。
而是隔着屏风望向我,眼神复杂。
他是这四人里,唯一未曾婚配过的。
他心悦于我。
李家祖宅在城东巷子,早已荒废,无人居住。
十岁那年,我翻墙进去抓逃跑的鹦哥,初见少将军李玄歌,他飞身上树,替我抓住了。
三年后,我服除。
夏旬游湖偶遇,满目深碧浅红,他行船至深处,折荷赠我。荷叶圆大嫩绿,荷花粉得发颤,令人心生欢喜。
若是四妹没来这一手,我原本是要选李玄歌的。
我拿过玉佩,指尖摩挲着,犹豫地走出去。
经过太子座席时,他捏着茶杯,突然出了声:
「被选了的人,也可以再选。」
5
太子说出这话,是想让我选他。
我爹死后,我和两位姐姐就是世间仅剩的相术师,本就是能人异士,尤其是我,若能忠心于他,必有极大助力。
李玄歌那边不小心碰到桌案发出声响。
我若在这时选李玄歌,说是出于儿女私情,恐怕也没人会相信,只以为我是算到他会称帝。
反倒连累他成为天家的眼中钉。
但选太子的话,我和二姐的天赋有所关联,要想撒谎应付,反受彼此牵制。
我只好继续往前走,停在了丞相崔宋面前。
崔宋一手持着茶杯,略略抬眼看我,眸光沉静,一手接下了玉佩。
我选了他。
无功也无过。
皇帝依次为我们赐婚。
轮到李玄歌时,他再三推辞,被皇帝训斥了。
大姐和二姐被封为侧妃,四妹成了将军,我成了崔宋的妾室。
宫门口,李玄歌追了上来。
崔宋自觉回避。
「问秋,今日之事,非我所愿。就算我娶了她,我也不会……」
我立即打断李玄歌:
「少将军,我们各自婚配,你不可同我说这些话。」
他就不说话了,目光微微失落。
四妹从后面快步而来。
「三姐姐是在意我的感受吗?一个男人,我让给你,又何妨?」她挑眉看李玄歌,像是看战利品,「毕竟我要的不是人,只是来日的地位。」
借冬走近我,弯了弯唇:
「姐姐愿意的话,可以共事。就算我嫁了他,也不会逾越半分。」
李玄歌负手转身。
「不用了。我比不得你,深谙此道。」
我没有要为李玄歌和她合作的打算。
当晚,我住进崔府。
崔宋和妻子成亲三年,感情甚笃,府中没有通房妾室。
皇帝给了十日休沐。
崔宋只有第一天,在我房内静坐了半盏茶。
「诏狱之事,我有所耳闻。据传明家是相术师遗脉,尤其是姑娘能预见人死亡光景,连太子也想收入囊中,但今日大殿选我,也是无奈之举……」
我对上崔宋的目光:「我既然做了选择,大人大可直言。就是要我测命,也并无不可。」
崔宋低头用茶盖拂沫:
「我想知道,我会怎么死?」
我看见的是——
他手持长剑的背影,静静站在血洼里,面前坐着个眼睛通红的疯女人。
突然有一把剑从后猛地刺进他的背部……
我缓缓开口:「大人,真要知道吗?我若开了这口,测命往往必定应验。」
我没等到他的制止,只能继续道:「大人会被刀剑穿心而死。」
崔宋手指微颤,放下了茶杯:
「是谁?」
「不知道。」我垂下眼,放轻声音,「我只看见那人是背后出手,而大人毫不设防,或许是要警惕身边人。」
良久,崔宋站起来,口中重复着身边人,仰头望向窗外,握紧了拳头:
「可我无心问鼎天下,只愿和阿蘅相安无事。」
接下来的九天,崔宋没再踏过我的门槛。
我也乐于被他冷落。
太子有正统优势,手握京城御林军。
贤王有宗室支持,封地燕陵养兵。
更不要说李玄歌,其父李赞盘踞北疆十余年,掌管二十万大军。
相比之下,崔宋出身一等一的贵重,清河崔氏和沅陵宋氏的联姻之子,少年状元及第,朝中清流领袖。
世家公子,芝兰玉树,形如谪仙。
但凭他皮相生得再好,没有军队,怎么能成为四人之一?
直到我见到了崔宋的妻子,盛国公独生女杨蘅。
盛国公是开国功臣,高祖义兄,除了论功封爵,还允许他保留着一支军队。按道理,若是盛国公不在,杨蘅再有儿子,这支军队会由他继承。
我见到杨蘅的第一眼,她正伏在书桌前写字,那只手撑在下巴,手腕上晃着大大的蜜蜡黄玉镯子,显得纤细可怜。
我看着这一幕,府宅内火光映天,她扑在书桌上,持笔在写信,半边衣裙被血染透。她松开了笔,将书信递给我,用力去褪手腕的镯子……
「你是明三姑娘?」她搁下笔,抬头看我。
我回过神来,笑了笑:「是。」
6
杨蘅温婉大方,与我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她送我了一大盒东海珍珠,让我谅解崔宋纳我入府后,对我的怠慢与冷落。
「无妨,崔大人珍爱。我本来也有心上人,不算冷落。」
杨蘅怔愣,笑了出来:「我听夫君说过,大殿之上,明三姑娘同受太子和李将军青睐,才无奈选了他,我还以为是他杜撰之词。」
我哑然。
杨蘅自觉失言:「明三姑娘,称我太见外了,你日后叫我阿蘅就好。」
我与杨蘅说开以后,她待我越来越好,日日邀我共用早膳。
偶尔碰到崔宋在场陪她,我就不声不响地回去了,也称得上是相处融洽。
十日后,崔宋带我进宫。
进宫的路上,我们见到了另外三对夫妇。
大姐和贤王相敬如宾,太子和二姐更像君臣,我和崔宋貌合神离,李玄歌和四妹互相仇视。
皇帝随意问了两句家常,就让各位郎君退下,留下我们四位问话:
「是否有占出谁是未来天子?」
为了保命,我们都很默契,说是自己选的人。
皇帝当场大发雷霆,激烈地咳嗽起来,往后倒在椅子里,让我们都滚下去,但很快回过神来,把我和四妹留下了。
「她俩也就罢了。明问秋,你当日想选的,不是李玄歌吗?」
我淡淡回话:
「陛下,我当日与四妹说的是,崔宋丞相,宫人也可佐证,她不过是会错了意。」
四妹信誓旦旦道:「陛下,她那时说的必定是假话,是想骗我选错!绝对是李玄歌!」
我抬头,望向皇帝:
「陛下,若是认为相术师会说假话,那么从我这里,甚至从我父亲那里,得到的任何话,都不值得一听了。」
「怎么不会说假话?你们分明说陛下……」
茶杯如箭般飞来,砸碎在四妹身前。
雪白瓷片顿时飞溅开来,不小心划破她的脸侧。
她躲也没躲,跪得更为端正,只拂去脸上的血珠,悄然噤了声,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
皇帝冷着脸,挥了挥手,让四妹下去了。
他慢慢走下来,步伐缓慢。
「诏狱中,朕知道你和你二姐有所隐瞒。」
他的声音比步伐更缓,但胜在沉稳。
「若真如她所说长命百岁,朕就不会去找你父亲。朕到底能活多久,也不想去问她了,你不如说说看,朕会如何死去?」
面前缓缓飘落带血的帕子。
我跪伏在地上,望向那帕子,目光寸寸幽深,语气无比平静:
「陛下,其实我是会说假话的。」
我已然抬起头,目光毫不避让。
皇帝凝眉看我,脸色僵硬。
我没去管他的表情,也没等他允许,就自行站了起来。
「陛下,当日在诏狱内,我向您证明过本领。天潢贵胄,凡夫俗子,皆有一死。您若要我为您测,不能只开金口,总要给出报酬。」
我往后走几步,回头去看皇帝:
「当然,您可以杀了我,杀了我全家也未尝不可,但却不能从我口中得到半句真言。」
「你要什么?朕先听听看。」
「我只要问我四妹是怎么治好病的。」
皇帝微微错愕,比他想的要简单多了,他松了一口气:
「她心脏位置奇特,不在左右胸脏,而在正中偏上,咽喉以下。以至于胸口重伤,不会害其性命。」
我不自觉摸向自己的咽喉:「原来是这样啊。」
也就是说,那手握金钗的女人,千真万确是我。
皇帝目光锐利地盯着我:
「该你说了。」
我竖起三指,对天起誓。
「陛下,我以亡母在天之灵起誓,我所说绝非虚言……」
……
走出大殿时,李玄歌等在门侧,立刻迎上前来。
「可有事?」他语气关切。
我摇头。
崔宋在不远处等我,大姐和二姐两对也还未离去。
片刻后,内侍出来传话,说四妹留宿宫中。
三位姐夫不约而同看向李玄歌。
李玄歌站在我身旁,逐个回看过去:「都看我做什么?又不是让我留宿。」
崔宋看了眼他,让我晚些回府,便先行离去了。
大姐和二姐也就走了,尤其是二姐,多看了我一眼。
我上了李玄歌的马车。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和明借冬是名义夫妻。」
我淡淡垂眸:
「我知道,她是陛下的人。」
7
李玄歌取出精致的食盒来,双手用手帕捧着糕点,小心翼翼送到我面前:
「就算她不是,等我父亲回京,我也要同她和离。」
我轻轻接过他的糕点:
「你父亲在北疆领军,你和你母亲、祖母长留京城。如今她嫁给了你,陛下也有威慑之意,你少与北疆书信往来。」
李玄歌盯着我吃东西的模样,唇角弯起愉悦的弧度,听话地点了点头:
「听说你和你姐姐可以为夫君测命?」
「嗯。」
他突然朝我摊开手掌:「你能为我测吗?」
我嘴里还吃着糕点,说话含糊不清:
「我不看手相。不过看你这张脸,肯定是贵不可言。」
他附和我道:「我爹也信这些,带我找高人看过,说我有龙凤之姿。你说,这灵吗?」
我收敛起眼中笑意,用手帕擦净嘴角,抬起头来看他:
「不好说。再高明的相术师,也有不灵的时候。」
「那说说看?」他折起手帕,揣进怀里。
「其一看命格,命格过硬的人,五行旺盛,趋利避害,机关算尽,越是容易被测中;相反命格过软的人,五行失衡,随波逐流,将过且过,反而难以测中。」
「那其二呢?」
「其二看远近,如同我也不能为自己测命,越是关系亲近之人,越是难以测中。」
我起身坐到李玄歌身边,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往前一步,接着一步,离他越来越近。
「我爹还和我说过,相术师若是离测命之人越亲近,频繁使用相术,甚至能改写其命。」
他没料到我离得这么近,低头垂眸看我,一时抿了抿唇:
「像这样吗?」
我握拳抵在唇边,低下了头,轻轻笑出了声:
「当然不是。父母、夫妻、子女才足够亲近。就像我母亲,她本该是长命百岁的命格,却因为我父亲的缘故,未到而立之年而早亡。」
我退回到原位,卷起车帘,望向大街。
「这路不对。」
他握拳轻咳:「我让人绕路了。」
「李玄歌,你见过我娘吗?」我望着外面,话锋一转。
他愣了愣:「没见过,但应是个很好的人。」
「也许你父亲见过。」
「我父亲?」
我一手卷起车帘,一手指着那条巷子,回过头去看他。
「我母亲自幼住在你家祖宅的巷子里,十九年前着了一场火,你祖父才举家搬走的。你父亲从前说不定就见过她。」
他微微凝眉,正要过来。
马车始料不及地急停,车帘落下,食盒倾翻,我往后倒进他怀里。
李玄歌用手扶住我的肩膀。
「什么事?」
我回头去看他的手,他注意到我的目光,不自然地放手了,退回到原处。
外间报:「是太子侧妃的车马。」
茶楼雅间,确实是二姐在等我,但找我有事的,却另有其人。
暗室中,太子赵澈坐在矮长石桌后,动作徐徐地倒茶。
他端起茶杯,放到我面前:
「我从你二姐处得知,父皇寿命不到一年,我想知道是谁敢谋害他,我要……」
我喝了口茶,轻轻垂眸,语气淡定:
「你毒死的。」
赵澈人都僵住了,安静半晌,十指紧紧撑在石桌上,指腹因为用力压得泛白:
「这不可能……我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我怎么会……」
我双手捏着杯子,无聊到去环视四周,轻啧了一声:
「殿下,此处又无旁人,你应当开心才对。且不说你会不会,但你若有朝一日毒他,你是必会成功的啊。」
他顿时抬头看我,目光寸寸阴沉,突然夺过杯子,摔到墙壁上:
「我不信!父皇绝不会逼我至此!」
我愣了愣,这不是信了吗?都会从别人身上找原因了。
我起身离开。
赵澈冷静下来,默了一瞬:「既然如此,大殿那日,你为何不选我?我不会成功吗?」
我停下脚步:
「当年西南旱灾,赤地千里,寸草不生,殿下赈灾长达八月,不过三月官署粮绝,却在第六月时还能宰杀坐骑。」
我转过身去,同他四目相对,语气微显疑惑:
「太子殿下,杀的是马?」
暗室光弱。
赵澈与我对视良久,面色毫无波澜,扯了扯唇角,露出不真切的笑意:
「往昔功绩,何必再提?我就想知道,日后有没有万一可能,明三姑娘愿跟随于我?」
暗室深处,似有刀剑出鞘声。
连眼前门边的烛火也急促颤动。
「成王败寇。殿下成事,我必跟随。」
8
离开暗室后,我见到了二姐。
明闻夏临窗而坐,侧目看我,冷冷道:「我知道你不会有事。」
「姐姐说这话,真令人伤心。」
她没再搭话。
我自顾自地坐下来,喝了她一盏茶。
「我知道,你和大姐从小就对我不喜,好在我也冷情,就愿你们照顾好自己吧。」
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但总归不会太平。
半月后,是中秋,崔宋要带杨蘅入宫见堂姐,崔贵妃。
我正坐在亭子边,百无聊赖地喂鲤鱼。
杨蘅见我无所事事,就要拉我同去。
崔宋不赞同:「上次是陛下旨意,她是妾室,不宜入宫。」
「问秋又不是妾,有名无实。」
杨蘅紧紧拉着我的手,替我和崔宋争论起来。
崔宋按了按眉心,轻轻叹气,无奈看向杨蘅,最后还是依了她的意思。
崔宋和杨蘅并排坐着。
杨蘅说话随心所欲,崔宋都耐心应着,句句都不冷落。
我坐在门边,离他们远远的,盯着晃动的缰绳,一下又一下,打起了瞌睡。
马车抵达宫门时,我刚好被晃醒了。
崔宋经过我身旁时,下车之前,淡淡地扫我一眼,蓦地抬手,指了指我。
我怔愣,下意识去看杨蘅。
她已经坐过来了,拿出脂粉盒,轻轻拍着我的额头。
那里枕出一块红印了。
「可是府中孤寂,你睡得不好?」杨蘅随意道。
「不是。」是我心事多烦忧。
八月,崔贵妃宫里就烧了火笼,她依偎在软榻上,肌肤胜雪,双手抱着袖炉,膝上盖着毯子,似乎极其畏寒。
崔宋和杨蘅坐着,我立在他们身后,悄悄看向崔贵妃。
她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平躺在床上,双手搭在腰间,唇角缓缓溢出黑血,顺着下巴滑到颈侧。
她忽地抬眼看我:「你是明氏?」
我吓了一跳,立刻跪了下来。
崔宋回头看我,轻轻抬手,让我起来。
「堂姐,她是陛下赐的贵妾。」
崔贵妃并未计较,拢了拢毯子,接过添炭的袖炉,轻轻叹气:
「相术师?本宫碰到过她那位妹妹,容貌倒好,将军……倒是可惜了李玄歌。」
我静静立在原地。
若是我母亲还活着,与崔贵妃年纪相仿。
「贵妃娘娘,我不只会相术,还略通岐黄之术。娘娘肌肤雪白,又如此畏寒,像是中毒之状。」
「砰」的一声。
崔贵妃失手跌碎了袖炉。
崔宋带我们匆匆回府。
半月后,阖宫惊动,崔贵妃查出了中毒,那毒中得很深,有经年之久,又极为罕见,名为雪怜衣,并不致人死亡,只令人体虚不孕。
而更绝的是,能侵染枕边人。
皇帝气急攻心,连夜密召太医,又下令锁宫彻查。
又过了一月,查出下毒者是先皇后,太子生母所为。甚至十几年前,崔贵妃生出的小公主,出生就没有心跳,也是因为此毒导致。后宫前朝人人怀疑,皇帝多年无所出,是不是因此……
我以为事已至此,崔贵妃不会再中毒而亡了。
却没想到,三日后,崔贵妃因伤及龙体,深感内疚,服毒自尽。
宫人来报丧时,还带来了一枚罕见的玉锁。
是崔贵妃指明送给我的谢礼。
「这是堂姐当年为小公主打造的周岁礼。」
崔宋换上了缟素,经过我身旁,步步往上,跪在灵堂前。
我换过丧服,过去陪跪。
崔宋在丧盆里烧纸,火光映得他脸色发红。
「你知道,是吗?」
我无话可说。
我以为是中毒,怎知她是服毒……
「我是好心……」
「你若是不说,只怕她不会死得这样快!」
崔宋猛地站起身来,劈头盖脸地砸下金银箔纸,砸得我躲闪不及,脸上刺痛发烫。
我抬起头来,瞪着崔宋。
他居然敢对我动手。
吊唁的宾客都看过来。
9
杨蘅推开应酬的人,把我拉到怀里,用宽袖挡住我的脸,带到了后面厢房。
「他的性子向来如此。」杨蘅替我上药,「崔贵妃之死,将他送到风口浪尖,他不愿卷入党争。」
我冷冷道:「那他该辞官。」
杨蘅忍不住笑出了声,顾及起贵妃新丧,又捂住了唇:
「你别同他计较。世上哪有一家人,同夫君计较对错的呢?」
我推开她的手:
「他是你的夫君,并非我的。」
杨蘅笑了笑,把药放到我手心:
「这样啊?那要是李玄歌呢?」
「他不会对我动手的。」
杨蘅让我好好休息,不用出来治丧了。
当晚,崔宋过来看我。
这应当是我入府三个月以来,他第二次到我的院子里来。
门框被叩响两声。
「今日之事,我非有意。」
我靠坐在窗榻,手里握着书卷,未曾出声搭理他。
「你应当知道,相术应验,如此凶猛,我是心有余悸。」
我干脆放下书卷,望向那道身影:
「崔大人,当日是你要问的,我说了实话,却令你不悦。你何必忧心呢?贵妃服毒,是为给小公主报仇,说不定你将来身死,也是为深爱之人呢。」
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沉默地转身离开。
崔贵妃陪伴皇帝二十载,盛宠近十年,虽未诞下子嗣,但死得轰轰烈烈。
皇帝来不及怨她,追封她为皇后。
至于先皇后,她早已死去多年,皇帝只能迁怒到太子身上。加之我曾告诉他,终有一日,太子会下毒害他。
皇帝经过此事,更信了两分。
听闻东宫被重兵把守,不许任何人出入探望。
贤王赵明承率众臣子长跪殿外,为太子殿下求情,也未能打动皇帝。
赵明承来找过崔宋,连门也没得进来。
那时崔宋已经称病,半月不上朝了。
大姐过府来找我:
「我不是为太子来求情,只是你二姐也被关在东宫。」
我正在插花,无所谓道:「大姐,你信我,她不会死的。」
她猛地抽走我手里的长条蔷薇:
「明问秋,她是你亲姐姐。」
指尖被花刺剌出血来,血珠刚要冒出来,被我指尖碾碎:
「大姐,你能辨人善恶,你看我呢?」
我打量着她的表情。
「你和二姐冷待我多年,不就因为我是恶人吗?当我不明白?怎么用人时,又求到我这里了?」
明望春转身就走。
我也想不通,善恶如何划分。
不过大姐有此天赋,就能做到亲善贤,远小人,就连我们四个的赐婚,也只有她和贤王称得上夫妻,日子过得顺心如意。
对于东宫来说,这是个困厄的冬天。
崔府倒是温馨热闹起来,崔宋借着贵妃之事,一个月有半个月称病在家,陪着杨蘅玩起了纸阁焚香。
狭小的纸阁内,铺着温暖的地毯。
我们三人坐在里面,杨蘅隔火煎沉香,无比专注,崔宋从身后虚环着她,不时指点一二,香气盈满于室。
我守着茶炉,昏昏欲睡,团扇都握不住了,从手心往前栽落下去。
崔宋用手接住了扇柄,放到我面前的桌上。
杨蘅回头,提议道:「不如邀李将军过府?」
我坐直了身子。
崔宋同意了。
李玄歌来时,落雪初霁,他抱了大束梅花,过来送给我。
我和李玄歌在庭院堆雪人,往上面插满艳丽的红梅。
崔宋和杨蘅围坐在纸阁,烟燥气和香气缓缓溢出。
只是雪人堆得如坟茔,我们二人相顾无言,又动手去推平。
那厢杨蘅被炭火燎到发尾,拉着崔宋跑到了屋外。
四人相视皆笑。
画完九九消寒图的那天,卧病三年的东宫太子妃撒手人寰了。
太子妃身份贵重,和杨蘅不相上下,也是闺中的手帕交,为给太子妃办丧仪,东宫的禁令也就不解而解了。
杨蘅带我去吊丧。
东宫服侍的宫人不少,但有名分的主子,如良娣、选侍却没几个,实在是反常。
二姐嫁过来才半年,都要出来应酬宾客。
杨蘅望着太子妃的画像出神:
「当年她还没病下时,我常来东宫看她。后来……少了许多人,她就彻底病了。」
我用手帕捂住她的嘴。
杨蘅被我带上了马车。
她还在恍惚中:
「问秋,太子伪善,你觉得夫君能成吗?」
我犹豫片刻:「你说过的,他的性子……他对天下不感兴趣。」
杨蘅点点头,不再说起这话了。
只是无端转着手腕的镯子。
10
自开春以来,太子暗中插手京城官员任命事宜,无论大小,哪怕只是府衙文吏,都能见到他的手笔。
他也不选自己人,而是今日上任,不到半月就死的人。
一时间,除了从前的旧臣,新上任的官员,履职三个月,都算是老人了。
京城官员班底流动极大。
皇帝刚开始未曾察觉,将担子重重地压给了吏部。
千古一遇的吏治难题,吏部近百号人,足足三个半月没休假,换了两任老大,直到第三任老大请教了东宫,才得以解决。
太子悄然接手吏部。
据崔宋说,太子身边的随从,瞧着像是我二姐。
又过一月,太子和贤王反目。
是为了东宫封锁期间,当时皇帝暴怒之下,仅凭口谕,就把太子的御林军虎符给了贤王。
如今太子硬逼贤王交还出来,贤王是真心扶持太子的,但觉得他近来动作激进,有一言堂之势,坚决不肯交还。
再加上明望春从中挑拨,劝说贤王远离太子……
迎来了一个政治的春天。
我望着抽出绿芽的新树,突然想起一件事,皇帝是不是活不了几天了?
怪不得赵澈急着要回御林军。
天下要乱了,军队是最要紧的。
这一晚,崔宋过来看我。
他自顾自地进门,坐到窗下的暖榻,拿过我的绣绷细看。
「这半月来,阿蘅的家书比去年还多。」
据崔宋说,盛国公年近古稀,野心不老,偏偏只生了杨蘅一个,还在杨蘅定亲前,暗中请过大师相面,说杨蘅有公主命。
崔宋娶了杨蘅后,被西南杨家架起来了。
我从他手里抽走绣绷:
「你若是还有很多话,就回去和她说,和我说有什么用呢?」
崔宋手中空了,抬眸看我,站了起来:
「不必说了,我会断了她和盛国公的联系。」
我不置可否,送他出去。
到门口,他侧目看我:「近来可和李玄歌往来?」
我想了想:「他家怕是比杨家更忙。」
崔宋站在我身旁,低头轻笑出了声。
翌日,我去见杨蘅,她染了风寒,就没有见我。
三月初七,皇帝过寿,宫里的人让我也去,还要备礼。
我和杨蘅坐一辆马车,崔宋另坐了一辆马车。
杨蘅盯着他走远,放下了车帘,声音失落:
「因我父亲的缘故,他看见我就烦。」
我不会安慰人:
「你也不是第一天有这个父亲。」
杨蘅怔愣地看我,眼圈泛红,伏到我肩上就哭,不知不觉哭到睡着了。
天子寿诞,不过半年光景,皇帝的脸色看起来更差了。
我见到了大姐和贤王。
前贤王妃于上月病逝,大姐与贤王感情和睦,已被抬为王妃了。
太子独自赴宴,听闻二姐病了,也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只见太子招待几位武将家眷,席间还流露出太子纳妃的话头。
中途,我去殿后更衣,正巧碰到偏僻假山前,大姐和太子擦肩而过。
我提醒大姐:「太子心机颇深,你如今是贤王妃,生性纯善,和他来往只怕吃亏。」
「我数月未曾见过闻夏了,即便是去东宫,也总被人拦下……」
明望春反问我:「你要我独善其身?」
我隔着屏风看她半晌:
「你不独善其身?那当初你该叫她别选太子,最怕恶人长命。」
我扔下这句话,很快就归席,连她说了什么,都没有听见。
崔宋正在站着等我,说是内侍官要我和他换到前面座席。
当日赐婚的贤王和太子本就在前席,李玄歌因四妹缘故,也设在前席,就差我和崔宋了。
但如此一来,杨蘅就落单了。
「你留下陪阿蘅吧。陛下要见的,不过是我。」
崔宋却道:「到底是帝王庆寿,我们原是他赐婚,出双入对,更添喜头。」
正在这时,杨蘅不慎打翻碗,汤汁沿着手背浇在小臂上,发出嘈杂声响。
我把她拉到了怀里:「没事吧?」
崔宋取出帕子递给她:「还好席面都是冷的。」
杨蘅低头不言,接过帕子去擦手,将手指捋得根根发红,又去褪蜜蜡黄的镯子。
「这镯子贵重,不能碰水。」
内侍官过来催促崔宋。
崔宋劝我和他先过去,之后他再回来陪杨蘅。
杨蘅站在那里褪镯子,却怎么也褪不下,像是在和谁较劲,急得脸色通红,额头沁出细汗。
我若有所思。
我让崔宋先等等,握住阿蘅的手腕,替她顺了下来。
她的脉象,很好。
我垂下眼,语气淡淡:「阿蘅,你是不是丰盈了?」
杨蘅缓缓转身,看向崔宋:
「我怀孕了。」
11
崔宋愣住了。
杨蘅就这么看着他,叫住身旁的宫人,说自己身体不适,让去传太医。
崔宋没来得及阻拦。
当夜,杨蘅有喜的消息,传遍六宫,传出了京城。
我独自去了前席入座。
没过多久,开始祝寿献礼。
太子送的是万民祝愿书,贤王送的是万寿围屏,崔宋送的是前朝大家的字画,我送了一只通体血红的鹦哥。
到了李玄歌时,他送的是两匹汗血宝马,自北疆千里而来。
礼重,北疆军的忠心更重。
四妹送的是无名氏的舐犊情深图。
李玄歌明显是毫不知情。
全场大气都不敢出。
直到皇帝望着那图潸然泪下,太子跪行数十步,用衣袖替皇帝拭泪,诚恳认错,痛哭了好一会儿。
天家父子,重修旧好。
李玄歌见我独坐,来我席上敬酒:
「她又发的哪门子疯……无端献画,给太子送个人情。」
我抬手,与他碰杯:
「你的礼更好。我刚看到了,那两匹马可抵万金。汗血宝马本就世上难寻,又从北疆运到京城,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李玄歌闻言敛眸,喝尽杯中酒,另起了话头:
「等席散了,我送你回去。」
我点点头,崔宋和杨蘅回去得仓促,未必给我留了马车。
高台上,皇帝起身离席,刚走了两步,突然往后摔进椅子里,眼睛睁着,口不能言,似有中风之兆。
全场震惊慌乱。
太子抱起皇帝,匆匆离去,四妹也跟着离开。
宫城落锁。
殿门紧闭。
内宴的几十人,除了皇亲国戚,就是高官重臣,都被关在了殿内。
侍卫领着太医们进来,逐个查验食物,解衣散发搜身,折腾整夜,没一个人合眼,但搜查毫无所获。
次日正午,记下名字,按了手印,被放了出来。
宫门口挤满了各府的马车。
李玄歌将披风拢在我肩上,关切地揽着我,让我坐他的马车回去。
我正准备过去,却被人叫住:
「秋。」
我和李玄歌都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崔府下人对我的称谓。
崔府的马车停得离宫门很近,应该是昨夜就留下的。
我转而上了崔府的车。
本以为是空车,没想到崔宋坐在里面,只他一人。
「大人,这是?」
崔宋盯着我:「出来透透气。」
我坐在门边,一路无言。本就困得要命,却不得安眠。
皇帝一病不起,太子昼夜侍疾,朝政由贤王几个人支撑着,但也近乎停滞了。
天下将变。
就连崔府的天也在变。
杨蘅有孕的消息,传到了西南。
盛国公秘密整军,筹备入京,反太子。
崔宋每日要见许多人,杨家、崔家、宋家……但就是不去见杨蘅。
她怀着孩子,等在廊下半天,就被打发走了。
暮色时分,我在窗前喂鹦哥,崔宋站在廊下门侧,不知观看了多久。
「这和你送礼的那只,一模一样?」
我顿了顿:「红血,都是双生胎。不过养双是大忌,所以只送了一只进宫。」
崔宋不甚在意:
「你家的相术,从未错过吗?」
看在杨蘅的面子上,我愿意指点下他:
「大人,听过我父亲断定城东失火的事吗?」
崔宋:「有所耳闻。」
「预言一旦说出来,就成了因果的一环,人越是想逃避,反而越会着道。」我放下银勺,回头去看他,意味深长,「但最终只有人的本心,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崔宋坐了下来,似在沉思:
「你是说,我什么都不管?如今朝中形势,一触即发,想当纯臣,也难免不会……」
「大人可以辞官,带着杨蘅母子回到西南,生下孩子送给盛国公,你和阿蘅归隐田园。」
他坐在那里,沉默良久。
天渐渐黑了,院子里各处点起灯来,崔宋却要留下来过夜:
「我去见阿蘅,总是觉得心累。倒是在你这里,心绪安定几分。」
我默默地盯着他,扯了扯唇,心里只觉得好笑。
崔宋见我在笑,兀自弯唇,环顾室内,相中了窗边的软榻:「我就睡那儿。」
「大人自便吧。」
我指向鹦哥前方的那扇窗:「别关窗,我睡觉不喜关窗。」
几个月来,崔宋在我这里留宿了七八回。
以至于这段日子,我去见杨蘅,都被她拒之门外,连她身边的下人,也在暗地频频议论我。
我就不再去碰壁了,不如让她好好休息。
其中的道理很难辩得清楚。
崔宋决定要这么做的时候,我和杨蘅就做不成朋友了。
因为杨蘅爱他。
夜色如墨,我听到异常声响,从床上爬起来,经过熟睡的崔宋身前,往前去推开窗户。
极小的黑影,交替掠过。
鹦哥稳稳落在鸟架上,晃得影子落在窗上。
我正要回去。
大半夜,鹦哥发出短而急促的叫声:「逆子!」
我后背发凉。
鹦哥继续叫道:「遗腹子!」
我一时都站不稳了,往后退了两步。
透过发红的眼睛,仿佛能看到它,越过漆黑的都城,飞进宫檐长廊,落在窗前架上。
灯下鸟影,投在万寿屏风上,被拉得细长,但并不引人注意。
因为屏风上正映出两道浮夸的人影,一人撑起那人的下巴,一人灌下什么东西。
黑暗里,有双手从身后揽住我的肩膀。
我神思恍惚,不知身在何处,猛地咬住手指,不敢惊叫出声。
「是我,别怕。」
崔宋也醒了。
他依旧扣着我的双肩,看向推开的窗子,再去看那只红血鹦哥。
「逆子……遗腹子……不知道哪儿学来的……」
崔宋面无表情地重复着,眼里情绪蓦地深了几分。
我也冷静下来。
太子已经动手了。
帝位更迭,指日可待。
12
清晨,卯时,城门刚开,行人稀少。
我送李玄歌乔装离开京城。
「你一个人路上要小心。」
我取出一枚平安符,放到他的手心里:
「此去不知何时再见,我给你绣了个平安符,你也留个信物给我吧。」
李玄歌盯着我目光深切,将那平安符攥进了:
「问秋,京城形势凶险,你跟我回北疆吧!我若称帝,封你为后。」
我坚定拒绝:「不行,我不能走。我的家人都在京城,你的家人也在京城。」
他微微抿唇,叹了口气,低头去打量自己:
「我身上没什么信物。」
「你有。」
我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
「玄歌,当初你父亲北疆运马祝寿,千里迢迢,兴师动众,我猜那些人还藏在京郊尚未撤离。你把令牌留给我防身吧。」
李玄歌怔愣:「那我一个人回?」
「那你要小心。」
李玄歌抬眸,静静地看我,犹豫了一会儿,将平安符小心揣进胸口,换出李家令牌给我:
「也就一千人,都给你了。」
他将我拥入怀里:
「明问秋,等我回来。如果有人要杀你,你就让他来找我,我赎人。」
我垂着的手,还是动了动,轻轻回拥他:
「你会平安的。」
回府时,杨蘅的院子里难得有些人气,听闻是崔宋去见杨蘅了。
我准备回去休息,但想想不太对劲。
我硬闯杨蘅的院子,推开众多仆妇,看到崔宋在喂她服药,我上前一手打翻,摔了个稀碎。
崔宋脸色微变。
杨蘅将手撑起在床侧,盯着满地碎片,眼神由震惊转为空洞。
崔宋站起来,让人收拾掉,又看了看我,转身就走了。
杨蘅已经躺下了。
「阿蘅,你要将此事传信给盛国公。」
「你出去。」
她扯着被子,侧过身去。
我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叫不醒一个装睡的女人,更叫不醒一个装睡的孕妇。
她美丽又柔弱,还孕育着生命,只需用力拥着被子,就能与风刀霜剑相抗。
秋起,京城风紧。
李玄歌提前遁逃的事也被发觉了。
我没时间围着杨蘅转,只能从李玄歌给我的人手里,抽出几个高手安插进崔府。
我担心杨蘅要出事。
去年初见她时,我就看到崔府大火,她身怀六甲,写完绝笔信,在我面前咽了气。
那封信是写给盛国公的。
我猜测是求救信。
自寿诞后,皇帝就再没露面。
太子虽还没拿到御林军,但和贤王关系缓和,地位可谓稳固。
若非说有隐患,也就是北疆李家、西南杨家了。
崔宋暗中投靠太子。
他既不要杨蘅的孩子,也就不要盛国公入京。
但杨蘅不知在想什么,迟迟不给父亲报信,以至于盛国公还不知道女婿的心思。
那一日,杨蘅主动上门来找我,想要借崔贵妃的玉锁。
「那是贵妃娘娘的遗物,好像收在崔大人那里。」
杨蘅没再说什么,坐了一会儿。
临走前,她看到堂前架的鹦哥:「你还会养这种玩意儿?」
差点忘了,她是西南人。
到了夜里,我和崔宋提起玉锁的事。
「你借了?」
「还没。可巧不在我手里,前几日送到玉匠那里养着了。」
崔宋和我说起,盛国公曾提过一桩奇思,把杨蘅的身世做成昔年早夭的小公主。
「这怎么行得通?小公主是出生即夭折,又不是失踪……」
崔宋按揉着眉心,叹气:「倒是有些蹊跷,可以大做文章。」
十五年前,小公主出生后,既无呼吸,也无心跳,但通体温暖,不见寒凉。皇帝一夜传遍整个太医院,都没有任何医治之法。
当时崔贵妃盛宠在身,绝不相信小公主死了,强行抱着女婴过了三晚,但公主双目紧闭,也没有哭声。
到了第四日,皇帝坚决要下葬,崔贵妃跪求水葬。
凤尾檀木瓢盛放着女婴,底部留有细孔进水,沿广阔江面,漂浮远去,沉溺江面。
「公主水葬是宫廷秘事,但当时也有几人在场,帝后、贤王、盛国公、堂姐和我,都亲眼看见——」崔宋微微眯眼,像是在回忆,「不过半日,小公主就沉下去了,不可能还活着。盛国公为了捧杨蘅的儿子,简直是异想天开……」
我低头添茶:
「我倒是觉得,盛国公很有创意。」
崔宋偏头,淡淡看我,突然将手覆上我的手背:
「李玄歌跑都跑了,怎么不带上你走?」
我微微蹙眉,抽回了手。
一不小心将滚烫的茶水浇到他手上。
崔宋站起来,捂着手背,一言不发地看我。
我语气歉疚:「大人,说到我的伤心事了。」
13
五更天,竹梆声响,铜锣声接着响一声,突然哐当砸落在地上,发出急促旋动的嗡鸣声。
我披起外衫,推开了门。
崔府的天,比京城的天,更红更亮。
东宫派兵将崔府紧紧围住。
太子赵澈指名道姓要见我,还送了我一份礼。
我打开一看,扑腾着飞了出来,转过几个弯,飞进我的院子。
「红血,一雌一雄,昼夜交替,入宫探听。」
赵澈见状抬手,让人跟过去。
「明三姑娘,把织女蛊种给,不觉得浪费了吗?」
织女蛊是西南巫女的恶蛊,中蛊的男人需要每天来见巫女,常被用在不安分的情人身上。
「用来探听关乎性命的事,也算浪费吗?」
赵澈掐住我的脖子,往后抵退到墙上,声音阴沉到了极点:
「放走李玄歌的事,我就不和你计较了。告诉我,宫里是谁在替你夜夜开窗,我就放了你,看在你三位姐妹的分上。」
崔宋和杨蘅被明晃晃的刀剑拦在外围。
我盯着赵澈的眼睛,无奈地笑了出来:
「我不过是丞相府的妾室,进宫都没有几回,你觉得会有人听我的话?赵澈,你的疑心病和你父皇,不,应该是先皇,一样重啊!」
那边手下回来复命,杀死了两只。
赵澈沉着脸,松开了手:
「明问秋,我不杀你,是你还有用。」
我靠在墙边,按着胸口,用力地咳了咳,抬起头笑着看他:
「殿下,是要我给你测个命吗?」
赵澈逼近,垂眸看我:
「就不劳烦你咒我了。你二姐说,我还能活二十年有余。这不就说明,我是最后赢家吗?」
「那太可惜了。」我遗憾地笑了笑。
虽然明闻夏确实没有骗他,但他得和我的测命结合起来听啊!
实在是太可惜了。
赵澈留下三百人马,将崔府上下密控起来。
崔宋和杨蘅的起居都被看管。
我被囚禁在屋里。
半夜有几个人闯进来,在屋里到处乱翻,也没找到想要的东西。
「在找玉锁吗?我还以为是崔宋出卖我,阿蘅。」
我站在桌边,摘下灯罩,吹动火折子,拢着手,缓缓燃起灯。
「我不懂,是崔宋他要打掉你的孩子,也是他把盛国公的行踪泄给太子。你的父亲,你的孩子……他想害你全家,你在干什么,你又在想什么?」
杨蘅的身形从暗处显出来,她已经怀孕七个月了。
「明问秋,你说你的心上人是李玄歌,可是你和崔宋越走越近。他从前是爱我的,他根本就看不上你,是你……」
我打断她:「我做什么了?」
她也说不上来,牢牢注视着我,用力咬紧了下唇。
「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也许你很高明。」她想到这里,语气确信,「不得不承认你的手段很高明,你在他面前装作很照顾我,温柔小意,懂事体贴,倒是将我衬得愈发令人生厌,他才会越来越不在乎我。」
我心底顿时生出恶寒:
「杨蘅,我以为我能体谅你。但没想到的是,你不需要我的体谅。你是真的恶心到我了。」
两人过来扣住我的胳膊,往后折在背上。
「明问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说你从来看不上他,说是他主动撩拨你,但我不想听,一个字也不想听。」
杨蘅徐徐抽出长剑,一手指向我:
「你越说,越是辱我!」
我不敢置信:「你要杀我?」
杨蘅冷冷往前送剑,快要碰到我时,手腕猛地往外弯折,被震得丢了剑。
外间的侍卫被悄无声息抹了脖子。
我在崔府安插的高手翻窗进来,迅速控制住了杨蘅和她的人。
「你派人盯着我?」
杨蘅一手护着小腹,往后退到角落里,撞翻了高凳的花瓶。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派人盯着你,是为了护着你。」
我捡起了她掉落的剑。
「所以,我对你再好也没用,因为你只要那个男人。你和我交好的前提就是,那个男人牢牢爱着你,我不能威胁到你的……这叫什么,爱情?」
杨蘅脸色惨白,她反手去扶墙逃走,尽力去躲着我的剑。
「明问秋!你别装了,你真对我好,你就要离崔宋远点。」她紧抿着唇,抬起下巴,声调尖锐起来,「怨不得,你的姐妹都不亲近你,怨不得,李玄歌扔下你跑了。」
烛火急晃,银光闪过。
「我最听不得别人说我的姐姐。」
杨蘅为避开这一剑,猛地跌坐在墙脚,往后紧闭眼睛,浑身颤抖起来。
「你要是杀了我,他不会放过你的。」
「崔宋给你下了什么迷药?」
她用手捂着小腹,额头冒出细汗,说话轻轻喘着,眼里带泪:
「你懂什么?我和崔宋是一家人!就算我和我父亲死了,我有什么都只能留给他,留给他和我的孩子,但我不能留给他和别的女人!日后你嫁人了,你就懂了……」
我紧握着剑柄,大口喘着气,定定地看她,慢慢松开了手。
「我不杀你。」
我被她说得,还真懂了。
父亲没有丈夫重要,丈夫没有孩子重要,我懂了。
我让人去把崔宋引过来,拿剑放在,闭了闭眼,划了一道。
「嘶,疼。」
杨蘅紧张道:「你要干什么?」
我缓缓抬眸看她,笑着勾了勾唇:
「阿蘅,你说我姐姐怎么不亲近我?你该不会以为,我被你的梦话感动了吧?」
我低头,攥紧了手:
「我来杀你,你太痛快了。死得其所,可还行?」
血,一滴滴,砸落在地。
崔宋急匆匆进门时,我转身往外逃,正正撞到他怀里。
「大人,阿蘅想要杀我取玉!」
我抱上他的胳膊。
「她知道你把盛国公的行踪泄漏给太子了!」
14
崔宋居高临下看向杨蘅:
「阿蘅,盛国公被伏击,生死未卜,你知道吗?」
杨蘅和他对视良久,慢慢伸手往上,想要去触碰他。
「子行。」她说着就哽住了。
我适时好奇道:「子行?」
崔宋偏头看我,淡淡垂眸道:「是我的字。」
我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杨蘅。
她闭上了眼,靠墙仰坐着,长呼一口气:
「我父亲还没死,你看着办吧。」
我扯了扯他的衣袖:
「大人,要是让盛国公知道,我们这么对他的女儿,咱俩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崔宋凝眉,退后半步,环视着屋内的人:
「这都是谁的人?」
「是李玄歌那个狗贼抛弃我的补偿。」我语带悲戚,抬头看他,「不如就把杨蘅扔在这里,大人和我一起逃吧。」
众人面面相觑。
崔宋闻言敛眸,面无表情推开我的手,拿起桌上的灯,走进内室,泼在了床幔上。
屋里渐渐燃起火势。
我都惊了。
「就让盛国公把这笔血仇记到太子头上吧。」
崔宋拉过我就走。
杨蘅强忍着剧痛,十指紧紧抠进墙缝,想要站起来,一遍又一遍,却爬不起来。
「崔宋,你疯了吗?这不是你的孩子吗!这是你的孩子啊!」
她颓然失态,连哭带骂,声音哽咽:
「你忘了,你都忘了,你只见我一面,就上门和我提亲……」
我回过头去看杨蘅。
「大人,好歹是阿蘅啊,要让她走得这么痛苦吗?」
我往他手心里递剑。
崔宋停下脚,深呼吸了一口气:「你说得有道理。」
他提剑转过身去,决定给杨蘅个痛快。
「阿蘅,别怕。」
杨蘅咬住下唇,死死地盯着他:
「崔宋,我去下面等着你!」
我静静望着他的背影,用布条胡乱绑着手掌,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剑。
终于到这一幕了。
下一瞬,崔宋动手。
那剑却生生悬在空中。
他震惊地低头看,胸口穿透而出的剑锋,连血都没来得及沾上。
我猛地抽回了剑。
崔宋直接往后倒,躺在我脚边,双目怔怔地盯着我。
「是你……」他往上仰起脖子,嘴里呕出大口血来,「你……骗我,我对你……」
我蹲下去看他:
「崔大人,别说了,我忍你很久了。」
我想起了四妹,怕再出岔子,又给他封喉了。
我半蹲着,看向杨蘅,微微挑眉:
「不用去下面等了,我把人送给你了。现在你有两条路,其一,你说要给他报仇,我送你下去和他团聚;其二,你说谢我的救命之恩,我带你离开此处。」
杨蘅双手撑在地上,睁大眼睛盯着我,眼眶里蓄满泪水。
她闭了闭眼,两行眼泪,滑落下来:
「问秋,对不起,我撑不住了。」
她坐在那里,身下的鲜血,浸染到了腰部的衣裙。
我赶紧搀扶起杨蘅,环顾火势渐起的屋内,想让她找个地方躺下。
杨蘅反握住我的手,一字一句道:「你送了我这份礼,我也要给你一份礼。我给父亲写绝笔信,让他收你为义女,以后盛国公府都护着你。」
府宅火光映天,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伏在书桌上,持笔写信。
她松开了手,将信塞到我手里,用力褪下蜜蜡黄玉镯子。
恰如去岁相见。
「戴上这个镯子,去我常去的书画铺子,把信给掌柜就行。」
我捏着信,注视着她,眼里微有湿意:
「我让人把你背出去。」
杨蘅握紧我的手,低头看向小腹,目光祈求似的看我:
「问秋,帮我。」
15
帝崩,告天下。
贤王携宗室进宫为大行皇帝小殓,被太子率御林军拦下,扣押于建始殿。
一夜之间,街上马蹄声不绝。
高官重臣的府宅都被御林军守住。
这些事情发生时,我在京郊白云寺后,买了个荒废的院子暂住,一连三日给乞丐施粥赠饭。
我从崔府逃出那天,崔宋和杨蘅命丧火海。
赵澈晚到一步,就把崔府全烧了,对外说我谋害崔家夫妇,纵火毁尸,逃之夭夭。
还好我凭杨蘅的绝笔信,暗中和盛国公搭上了线。
盛国公杨劭宣告世人,认明问秋为义女。
我能想到,崔宋一死,太子势必如惊弓之鸟,急于落定即位之事。
但御林军需得太子持虎符才能调动,虎符不是在贤王手里吗?
什么时候被赵澈偷回去了?
我想到了一个人。
令我头疼的人。
手下劝我此时去找李玄歌:
「,趁太子于宫中周旋,我们可出京城,返北疆,与将军会合。」
我侧目,看了看他。
夜里,我把人都召集在院中,搬出几张桌子,铺满长长的宣纸,说道:
「各位与我共过生死,都是我的救命恩人。但如今我不去北疆,京城凶险,生死难料。诸位,想去找李玄歌的,可以自行离去,我修书于他,不予怪罪。」
众人左顾右盼。
一炷香的考虑时间,近三分之一的人离开了。
月光如水,我手中研墨,声音不急不缓:
「剩下的人,如今崔宋已死,若是李家称帝,我是宫妃,若是杨家称帝,我是义公主,若是太子或贤王称帝,我也称得上是妻妹。」
我缓缓抬头,逐个看向他们:
「想要跟随于我明问秋的人,日后不再称我为,要改口称我为主子的人,想要于乱世挣出地位名堂的人……你们就在这纸上留下姓名籍贯、父母妻儿,有朝一日,只要我还活着,活着的人论功行赏,死了的人追恩家人!」
没过多久,有第一个人出来,写下了名字。
队伍很快就沸腾起来,纷纷传过笔书写。
院子的角落里,仍有四五个人不动,面色踌躇。
我进屋取了东西,拿给他们。
「这里是散碎银两,你们拿去分了,下山吧。你们不想去北疆,又不想跟着我,应当是想念家中亲人了,那就走吧。」
父母家人未必就轻于建功立业。
那几个人接过银两,再三地谢过我,就下山了。
但有一人,与众不同。
「我又想拿钱,我又想写名字,可以吗?」
我打量着他。
粗衣短扎,相貌寻常,声音沉稳。
我记得他,杨蘅杀我那剑,就是他一脚踢开的。
「你叫什么?」
「李牧。」
李牧的母亲病了,他是个孝子,想要回去探母,但也没钱治病。只要我愿意给他钱,他就留下来跟随我。
「可以是可以,但这不公平。」我指了指那边写字的人,「我给了你钱,他们不服气,怎么办?」
李牧说有道理,转身就要下山。
我叫住了他:
「除非你帮我做件事,做好了,自然能赏。」
三日后,李牧牵着一辆草料车,停到了我院子门口。
我两下拨开。
明望春躲藏在草堆里,粗衣麻布,头发松散,红了眼睛看我。
「问秋,真的是你。」
我替她拿下头发的两根枯草:
「贤王妃,我也知道是你,你把御林军虎符偷给了赵澈。」
想到之前太子说不杀我,是看在我三位姐妹的分上,我就知道大姐做了蠢事,没想到是这个蠢事。
「他拿闻夏和我换,我是不得已。」
明望春下车,搬开草料。
明闻夏抱膝坐着,面无表情,双目失焦。
大姐心疼道:「当日寿诞,我就说有数月未曾见她,不久前赵澈让我看了她一回,她就已经是这副样子了。」
我过去把脉,身体无碍。
明闻夏得了失语症,应是源于上半年开春吏部的事——那段日子,赵澈带她见了上百人……
相命过于频繁,就会反噬自身。
「养养就会好起来的。」
「我知道,但赵澈断了她的饮食,要我交出虎符换人,我只能负了赵明承。」
大姐扶着二姐往院子里走。
夜里,我收到了盛国公的信。
【十日内可抵京城。】
我坐在院子里,轻轻推着摇篮,用手指去逗婴儿:
「你啊,你外公要来接你了,开心吗?」
明望春正从门口走出来。
她要进宫,去救贤王。
「我好不容易把你从贤王府救出来,你要回宫里送死?如今天下兵马都往京城来,你还不如去贤王的封地燕陵搬救兵。凭你是贤王妃,总能调动一二!」
大姐犹豫道:「可是赵明承进宫前,让我不要轻举妄动。」
我轻轻嗤笑了一声:
「他那是不知道你已经偷走了虎符。」
明望春被我噎住,冷冷看过来:
「你都把崔氏夫妇杀了,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她才看见我身侧的摇篮,连忙过来看孩子,吓了一跳:
「这是你生的?我有外甥了。」
我无语地看她。
大姐的注意力全在孩子身上,轻轻抱在怀里,目光满是慈爱:
「长得像崔宋,不太像你。」
我:「……」
明望春抱着孩子,似在思考:
「我愿意去燕陵。万一他真有事,我还能劫他出来。」
我立即站起来:「我让人护送你。」
她怔怔地看我:「问秋,真没想到,你当了母亲,比往日温情多了。」
我闻言错愕,微微眯眼,打量起她,还有这个孩子。
经过杨蘅之事,我倒是懂了不少。很多时候,她们有完整的逻辑,说是说不通,辩也辩不过……
「姐姐,我有事拜托你。」
我从她手里抱孩子,压低了声音:
「其实,这是我和李玄歌的孩子。我不是故意杀了崔宋的,只是东窗事发,他想杀这孩子,不小心撞到了我的剑上。混乱中他烧了屋子,杨蘅才会死的。」
明望春目光震惊。
我抱着孩子,跪了下来:
「我在此恳求姐姐,将孩子带到燕陵,秘密抚养。等到天下太平,我再去接回来。」
明望春启程去燕陵了。
我身边清点共有五百余人,除了李牧,都派去保护她了。
「那你怎么办?」她站在车头。
我用手背轻碰襁褓中的婴儿:
「姐姐,你不用管我,你定要保护好他。他要是死了,我也就不活了。」
明望春深受感动,指天为誓地答应我:
「妹妹,你为他取名了吗?」
「明朝。」
明朝,我的希望,就系在他身上了。
大姐走后,我将二姐安置在白云寺,回来把院子落了锁。
我走到了宫门口:
「我找赵澈。」
16
赵澈正在焦头烂额中。
盛国公的三万军队,往东逼近京城。
李玄歌的五万先行军,自北向南扑过来,快要越过长江了。
京城内,崔宋死后,百官噤声,无风无波。
但在宫城内,以赵明承为首的宗室被扣多日,始终不肯松口与太子合作。
赵明承坚持要亲眼见过大行皇帝遗体。
赵澈召见我。
「明问秋,我正要找你,你倒是送上门来了。」
我抬眸正视着他:
「我在暗室承诺过,殿下成事,我必跟随。」
赵澈缓缓步下台阶,声音含着讥讽:
「是吗?那正好,你是盛国公义女,李玄歌的心上人,我拿你当人质,如何?」
我微微挑眉,讽刺地扯了扯唇:
「殿下,您见过哪朝哪代,城墙上的人质是有用的?别说我是义女、心上人,我就是杨劭的亲爹,李玄歌的亲娘,恐怕您当面推下去,也激不起一颗灰尘,只会让对方士气大增。」
赵澈冷下了脸:
「那你还有什么用?」
我上前两步,正色道:「我能帮您劝得贤王支持。」
「你会帮我?」他警惕道。
我笑了笑:「殿下,我也没害过你啊!」
我是进宫来见赵明承的。
旁人都被软禁在建始殿,他被赵澈关进了诏狱。
赵明承仅用余光看我:
「除非让我见到先皇遗体,否则我是不会支持赵澈即位的。」
我让所有人都退下,坐到了他的对面:
「姐夫,不就是想知道,太子有没有弑君吗?」
他看向我。
「你想看,我带你去看。不过……」
我故意停了停,对上他的视线。
「不用看了,我告诉你,确实是。」
赵明承攥紧了拳头,狠狠地捶着诏狱的墙:
「那你就不用为他游说了。」
我轻应了一声,仍坐在原地看他:
「可我是为自己游说。」
赵明承愣了。「你?」他打量着我,「你凭什么?」
我没去看他的神色,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姐夫,你再和赵澈僵持着,江山就是姓杨或姓李了。你不想选赵澈,你就选我,我有盛国公府的支持……」
还没等我说完,赵明承脸色盛怒,已经厉声打断我了:
「够了,痴人说梦。就算没有赵澈,还有宗室子弟,又不是人死绝了。至于盛国公,所谓义女,毫无分量,你回去吧。」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我不太擅长正向说服别人。
「要不然说说,你不选我会怎么样吧。你不选我,你是想逼赵澈提前立下继承人,才能换取你支持他即位。所以你要等,等到赵澈无路可退,他就会来求你。」
赵明承面色坦然。
我抬起头看他,叹息着摇头:
「那你等不到了。只要我走出这里,赵澈就会得知燕陵调军。你的封地,你的人马,打着你的旗号,进犯京城。你说,你是赵澈,你敢信——只是要他的一道旨意吗?」
他皱紧眉头:「燕陵没有我的手谕,怎么会往京城调军?」
我没回答他的话,声音不急不缓:
「你身在诏狱,有所不知,盛国公数日便到,李玄歌月内抵达……不过燕陵军动身得晚,等到了京城,新皇登基都结束了。唉,白跑一趟,还搭上性命。」
赵明承反应过来了:
「是明望春!这个女人,她一而再,再而三……你是怎么说动她的?!」
「我说,这样能救你。」我笑着去看他,「我可没说谎,现在确实能救你了。」
赵明承哑然半晌。
他冷冷地看我:「我就是想听你的,谁又会同意?你不是赵家的人,还是个女人,来当皇帝?」
「谁说我不是赵家人了?」我拿出崔贵妃留下的玉锁,「你看,我像不像流落民间的小公主?」
赵明承眼眸微眯,伸手想要来拿,被我往后避开了。
「说起来,这还是盛国公给我的创意。赵家身世不就有了吗?」
我一边用手摩挲着玉锁。
「姐夫,当年小公主水葬时在场的人,先帝、先皇后、崔贵妃,崔宋都死了,就剩下你和盛国公了。」
一边抬眸去看赵明承。
「姐夫,你看我如今是个寡妇,没有丈夫子女。我只求一世皇帝,你只求宗室不旁落。那不若如此,明朝我为帝,便留你一道圣旨,日后由你拟定宗室子弟为嗣,待我死后,归政于赵。」
赵明承盯着我,目光些许动心,语气也难得认真了起来:
「明问秋,就是我能答应你,那盛国公会把皇位给你坐?那赵澈能信我们编造的身世?只要有一人不答应,今日你同我说的这些,都是无稽笑谈罢了!」
我仔细地收好玉锁,对他微微一笑:
「姐夫,我和你说的,够多了。太子即位那日,恐也不太平,你只要在殿上站出来,承认我就是小公主,支持我当皇帝。其余的事,就不用你管了。即便我最终不能成事,只要你按我说的做了,我也会让大姐停止燕陵其事。」
我离开诏狱去见太子,告知赵明承已被我说服了。
太子大喜过望,着手准备灵前即位,必要在盛国公抵京前,完成这桩大事。
我走出大殿时,见到了四妹。
「三姐姐,好久不见。」
明借冬站在游廊下,披着暗紫鹤氅,手里玩着团扇,头上插着浮夸的缠金凤尾钗,尾羽轻颤。
她这一年都住在宫里,被养得极为精细,肤色雪白,容颜清丽,似乎还丰盈了。
不过,这才十月,她穿得这么重,是越来越怕冷了。
我目光微微上移,落在她头上的凤钗。
「这是先皇后的遗物。」她微抬下巴,「姐姐,好看吗?」
「很衬你。」
我多留意了两眼。
很趁手。
17
灵前即位那日,天色灰蒙蒙的,贤王及宗室进殿,朝廷官员立在殿外。
赵澈在灵柩前,三跪九叩。
按照流程,接下来是,重臣宣读遗诏。
但是先皇崩逝时,只有赵澈和四妹守在身旁,这遗诏也未知真假。
宣读声正要说到太子赵澈时,赵明承皱了皱眉,犹豫着准备上前。
但没想到,被人抢先半步。
一身缟素的四妹,从殿后冲过来,半个身子伏在先帝梓宫上,哭得悲痛欲绝。
宣读声也停了,众人均是面面震惊,连赵澈都愣在了原地。
好一会儿,有侍女去拉她。
明借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勉强才站直了身子,猛地挥开旁人,指着赵澈的鼻子哭骂:
「你还想当皇帝?呸!就是你,是你……给陛下服了毒,你害死了先皇!」
她一手扶着灵柩,一手指着赵澈,往前猛地跪下:
「贤王,诸位皇室宗亲,谋害先帝的狗贼,不忠不孝的逆子,也能让他即位吗?」
全场噤声,大气都不敢出。
赵澈身形陡然晃动,脸都涨红了,往前走两步,握紧拳头:
「你……你疯了?什么下毒?我从未做过!」
四妹倚靠灵柩,坐在地上:
「既如此,你敢让仵作验尸?」
赵澈俯视着四妹,那眼神像是要杀人,低声骂道:「你真是疯了,疯了……谁让你这么做的?」
赵澈转身看向众人,声音抑扬顿挫:
「当日宴后,凡在前席者,均被留殿内,连夜彻查搜身,个个登记在册。当时有一人说是中毒吗?天子龙体,不可有损,如今若有疑云,也当先治圣丧,再寻册召集人等,彻查!」
这话一说,没人敢接茬了。
当时大家都留了名字,就连我和李玄歌也在列。
赵澈猛地挥手,要把四妹拖下去。
明借冬挨着先帝灵柩,慢慢站了起来,几乎是暴喝道:「我看谁敢?」
她一一看过众人,扬起下巴,手掌落到小腹,唇角微不可察地上扬:
「我怀了先帝的遗腹子,你们谁敢动我?」
她幽幽看向赵澈,冷冷地笑了:
「我看,你们谁敢动我?」
赵澈不可置信地看向她的肚子,胸膛起伏不停,气得说不出话来。
遗腹子。
红血叫的那句「遗腹子」。
终于出场了。
明借冬移步到灵前,猛地抬高了声音:
「诸位大人,赵澈所犯罪行,是绝不可为君的。依照先帝遗愿,要立我腹中子,由贤王辅国,我暂代即位,等待新帝长大,再行还政!」
众人低声议论起来:
「大行皇帝后宫近十余年无所出,这遗腹子如何能信?」
「这两厢都是无可论证,没有哪个皇帝死后验尸的,奇耻大辱!」
甚至有几人看向赵明承,询问他是否有此事。
赵明承侧目看角落里的我。
我示意他少安毋躁。
赵澈忍无可忍:「够了!」
两队御林军从游廊快步抄进,将殿外和门口围住,而后涌进了灵前。
利刃出鞘声,齐齐迸发。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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