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被包围得水泄不通。
雪地反光映入厅堂,刺眼。紧密排列的士兵擎住了手里的长枪,两眼目视前方,毫无偏移。
婉儿跟着夫君刚踏入府门,就听得门外一声传报,“莲珠岛国国君到——”
一个到字逼得除中厅唯一坐着的小娃娃之外的所有人瞩目于门外。
府门巍峨,对着宽阔的大街,远远地瞧见几匹骏马拉着一座软轿走得近来,后面似乎还跟着一众随从。
却都没见着拿刀拿长矛的士兵。
婉儿悄悄走到夫君身旁,耳语,“这是海贼建的岛国?”
郭云凯默默点头。那顶软轿停在了门口,金色的帐幔不透风也不透光,半晌没动静。
帐幔后面走出了一串人,一堆亮晶晶的珍宝闪花了众人的眼。传报的声音继续响起,“莲珠岛国国君为表与昭云结交的诚意,特献上白珍珠一千颗,黑珍珠一千颗,夜明珠九十九颗,红珊瑚一百座,紫贝一百片,岛国特级药材十箱,并奉上美女十二人,以求结与昭云之欢心,永通邦交之好。”
鸦雀无声。那十二个女孩羞羞答答,你推我搡,叽叽喳喳。最小的十一二岁,最大的都已成年。
一想到小皇帝才六岁,婉儿不禁抿唇一笑。这笑渐渐扩大成哄笑。因为女孩们都看见了坐在厅堂里的小娃娃。
金色帐幔张开一个小口,伸出了一只手,那手粗糙有茧,无名指戴了一枚银戒,盘蛇的样式。
郭云凯先于九王爷迎了上去。九王爷刚起身,只好慢慢踱步,在城主说完话之后走到了门口。
婉儿紧紧盯着亲亲夫君,后面徐延亮捅了好几次她的胳膊,她都没反应过来。
“嫂嫂,嫂嫂!”徐统领闭紧嘴巴,婉儿转了两次头才发现是他在叫自己。
“什么事?”婉儿没说完,手心里就被塞了一条绢布。徐延亮又迅速凑近婉儿的耳朵,快快说道,“今晚子时,速速离开青州城!”
郭明婉儿直皱眉头。
等到九王爷和莲珠国君寒暄过,把人迎到内室,婉儿急忙跟在夫君身后,琢磨着如何把消息告诉他。
突然就有人点到她,“城主夫人,听说你在嫁给城主大人之前,也是西岐人?”
西岐,昭云以西的邻国。问她的正是莲珠国国君。婉儿一抬眼,这个小孩,看起来都没有成年,居然也是国君。
只好答,“民女和城主成婚已有十三年,幼年是在西岐度过,后来随父亲来到了昭云。”
那小孩继续笑,“听说城主有三个儿子,应该与孤年纪相仿吧,不如叫他们出来玩玩?”
婉儿汗毛直竖,郭云凯暗暗拍了拍夫人的手,拱手道,“犬儿愚笨,招出来只怕污了大人的眼。”
“咦,可本王明明记得在城门的时候,城主的几位公子俱在啊。”九王爷扇扇风,人多了就是热。
小皇帝眯了眯眼。
郭云凯发汗,“小子们顽劣不堪,微臣叫他们回房练字去了。”
“那倒是可惜了。”莲珠国君没再念叨,婉儿和云凯重重松了口气。
中午食饭毕,两国君便待在书房不出来,一等就是一个时辰,全府上下戒备森严,婉儿把绢布给云凯看了,看完俩夫妻都冷汗涔涔。
上面写的是,“青州城主郭云凯通敌叛国,其罪当诛,念其劳苦功高,特赐鸩酒一杯,即刻赐死。”
“他们只叫你一个人去赴死。”婉儿气鼓鼓的,“当年我们也没有做错,凭什么!”
郭云凯侧身抱住婉儿,“夫人,这里的意思不是要我一个人,而是要我们全家老小啊。”
婉儿吃了一惊,“什么意思?”
绢布上的,是老皇帝的字迹。“幼帝一定知道这件事,只是还没想清楚怎么处理,要不然,早在年前我们就没命了。”
婉儿紧紧抱住他,“夫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花园里桧柏森森,没有风。俩夫妻紧紧依偎在一处,十指紧扣。
“哟,二位在此亲热,孤唐突了,抱歉抱歉。”莲珠国君从角落里冒出来,路过花园,远远地朝夫妻二人招呼。他现在走廊上,对着俩人微笑,负手,眼睛冷冷的。身后是矮他半个身子的幼帝,垂着眼,听见声音看过去,眼色里闪过几分挣扎。
婉儿瞧得清清楚楚,下意识抓紧了夫君的衣袖。那国君下巴青黑,穿着黑色的狐裘,脖颈细弱,唇角干燥。
“天色不晚了,孤该用晚膳了。”他踱开步,将昭云君臣留在身后。婉儿给云凯使眼色,让他不要去赴宴。
“朕有些乏了,晚膳就不用了。郭城主,你今天也劳累不小,还是早点休息吧。”
幼帝一字一顿,旁边的九王爷也低着头,没表情。婉儿踉跄了一下,郭云凯赶紧稳住她。
大火。
有人在叫自己。
风从脸上刮过去,割下一块皮肉。那是火烧坏了他们的脸。
“是你,就是你,祸害精!”
“我宁愿从来没养育过你!你毁了我的夫君,你毁了我的夫君啊!”
“你走!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回来!”
火舌忽地闪过去,挡住了那个女人的脸。
千屿睁开眼睛,盯着床帐,噩梦过去,浑身是汗。她口渴,要下床喝水。
屋里有人。
有茶杯叩桌的声音。不是婉儿娘,也不是云凯爹爹。
“小姑娘,你醒啦?醒了就陪我喝喝茶,解解闷。”月余不见,是那个少年。
千屿骨碌骨碌爬下床,堵在少年面前,“你找到我哥哥了?”
那人给她一杯热茶,她一饮而尽,“哥哥?你的哥哥们不是都在府上么?幸好我回头查探了一番,你这个丫头居然戏弄我。”
瞪眼,“我没有戏弄你!我叫你找的是我的三哥哥,郭子容!”
少年的衣服还是脏的,手背上还有血渍,长剑躺在地上,脱了鞘。
小姑娘怒气冲冲,他只好再倒一杯茶,“你睡了一天,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转转眼珠,欲言又止。
“小姑娘,想要活命,今晚跟我走。”
大眼对小眼。千屿扭头就朝床上走去,“你骗人。”
那少年也好心,“你不走,可以,记得太阳落山以后,藏在床板下面,不到明日午时就不要出来。”
翻过身,盖被子,不理人。
“已经是夕阳咯。”
被褥一动不动。
“待会儿你可要藏好了,听见任何声音都不要出来,被血吓到了可就不好了。”
“对了,也不要叫我来救你,我可不要掺和到朝廷的事里去。”
朝廷?
朝廷!
“我跟你走。”千屿坐起身,脸闷得红红的。
少年坐在椅子上不动如山。因为门外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更因为房门被推开了。
婉儿直视着对面的少年,上下打量一眼,瞥见千屿在床边,问道,“你是谁?”
“救她的人。”
婉儿扭身进屋,合上了门。不着少年一眼,匆匆走到千屿面前,摸摸她的脸,又摸摸她的手,眼泪突然就下来了。
千屿被她的眼泪弄懵了。婉儿边哭边道,“待会儿娘帮你梳洗,给你带几件衣服,盘缠我交给这个小少年,太阳落山之前你必须跟他出城,明白吗?”
她不明白,她被娘的眼泪吓到了。
婉儿抹抹泪,紧紧地抱了抱她,接着起身,翻箱倒柜给千屿准备行李。
千屿想问问发生什么事了,可是婉儿娘不会骗自己的,张着嘴巴问不出一个字,直到小小的包裹扛在了自己的肩上。
婉儿再次跪在她面前,亲亲她的小脸,从怀里取出一枚银簪,“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娘,你不跟我一起走吗?”千屿把簪子塞进袖子里,紧紧抱着婉儿。
而娘却把她一把托起,直接交给了等待的少年,千屿的小床往后一退,露出一块中空的木板,木板掀开,是一条暗道。
婉儿扭过头,“屿儿乖,娘去找爹爹和哥哥,你们先出城吧!”
千屿却要哭了,眼前一黑,被少年击晕了。
“你记着,带她去西岐,回到皇城!”
小少年眉头紧蹙,“那您呢?”
婉儿望着黑黝黝的地道,“若是丑时我们还没有出城,你就不必等了。”
中兴元年二月初四,青州城主郭云凯以叛国罪施以绞刑,郭府上下近百人流放翼望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