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至终于回了一趟家。是的，就像达到一个目标，做成一件事情，或期待已久的某些事情出现一样，我用“终于”两个字来形容我的心情，一如我初始回家的心情，一如我此时离家的心情。
初冬，冷风，微寒，腊月未至。清晨，贪睡，晚起。天气阴沉沉，空气中飘散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
为了赶上订好的早班车，匆匆洗漱完毕，喝了几口粥，抓起几件衣服随意往背包里塞，旁边老妈不时叮嘱：“看看有没有什么忘记收了！”事实上她知道我这次回家也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而已。可是，出于习惯，她还是这般殷切嘱咐，我只好拍拍背包，虚应一句：“收拾好了，没什么东西了。”随后快步走出去。老爸已经在外面催了几遍了，就好像要赶车的是他，事实上他确实比我还要急……
她跟着我的脚步，在我身后，一如既往，站在门口，目光随着我和老爸的车的逐渐远去而消失，拐了一个弯，她看不见我，我看不见她。我内心顿觉一阵失落和空洞，忽而却又沉甸甸……这似曾相识的感觉，我知道，这就是每次离家的心情，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冷风迎面，空气给人一种粘湿湿的感觉，我想起了回南天，它也是这样。天气不好，但也不是很差，就像很多事情一样，不好不坏的模样……
在我思绪漫漫的时候，老爸车反倒开得稍微慢了些。我以为是我的错觉，这难道是我内心深处的期盼？一如我多次祈求时间慢点，慢点，再慢点……
可是我又感觉到他开得很快，我认为是我的错觉。这难道是我内心深处的渴求？一如我多次祈求时间快点，快点，再快点……
这种矛盾的感觉，就好像我曾一度感叹它过得飞快，曾极度痛恨它过得缓慢……
可是，此时，我只稍微希望这段路长一点，再长一点。这次，我有时间，有很多时间。我有一种冲动，想将匆匆而过的时间一把攥在手上，邀功似的向他说：“爸，你看，我抓到了一堆时间。”就像小时候抓到了鱼兴奋地大喊大叫，跑到他面前邀功似的说：“爸，你看，我抓到了一条鱼。”有孩子童真的欢笑……
现在呢？我不再是那个手里抓着鱼的孩子，他却还是那个手里抓着鱼的孩子的父亲。此时，想起小时候那些开心的事情，我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可是，当我看到他后脑勺零零星星的白发，我顿觉深沉，在后面紧了紧他的衣领，轻轻地捋了捋他的头发，就像小时他为我掸去衣服上的灰尘一样……
我早就知道，再长的路也会有尽头，再慢的脚步也会有走到尽头的一天。但我真正领悟到这句话的深意的时候却是很晚，而生活中的很多事情似乎也在不断的验证着这句话。
我们呢？不也是在证明给自己或别人看？证明再长的路也会有尽头。不也是多次感受到？感受到再慢的脚步也会有走到尽头的一天。
我想，或许，我们终将这样一直体验下去，直至生命的尽头。有的微不足道，有的不为人知，有的痛彻心扉，有的铭心刻骨……
初冬清晨的小镇，笼罩着一片薄薄的，灰蒙蒙的雾气。路上有上学的学生，我从他们身上看到了很多人的影子。
以前，也有这样的一群人，他们是无忧无虑安然上学的孩子，他们是一尘不染迎合时代的少年。他们就像鸟儿般渴望飞翔，就像清风般渴求自由，就像野草般野蛮生长……他们就像你，像我，像他一样……可是，如今，他们又会在哪里挣扎，翻滚，煎熬。是否走在无人的夜晚？是否走在清晨的街道？直到黎明的风吹在脸上……
进了车站，下了车，我收回散漫的思绪，手里攥着票，站在了候车的地点，告别了老爸，目光随着他的远去而逐渐收回。拐了一个弯，我看不见了他，他看不见了我……
我内心一阵空空荡荡，继而却又满满当当，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我知道，这就是离家的心情，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我想起了在极少数的夜晚，于下班的路上，在一片幽寒里，抬头看见了猎户座，为它的深邃，璀璨而感到孤独，也为它的飘渺，遥不可及而伤感。一如我读书时代的某个夜里，孤身一人走在回校的路上。在星空下，街角边，听见有人在唱悲伤的离歌……
是啊，和平年代的青年，他们在迫切，在渴望，没有枪林弹雨，没有兵荒马乱，他们在阳光下消散，在阴暗里腐烂……而我呢？走在路上，仅仅是在闻到蛋炒饭的时候，渴望回家一趟，却不得不闻着它的味道在空气中缓缓消散……
而如今，终于是回了一趟，可匆匆忙忙，终究却又即将离去……
看着眼前的小镇，一切都还是没有睡醒的模样，天空阴阴沉沉，卖早点的小贩睡眼惺忪，卖菜的人儿无力的吆喝，稀松的汽车缓缓行驶，理发店的师傅慢慢开门……
我想起了木心先生写过的：“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是啊，就像以前一样，以前的时间总是过得很慢很慢，白天和夜里的时间过得相当慢，年头到年尾比生命还漫长，一生也足够去爱一个人……
不久，车来了。上车，选了个靠近车窗的位置坐下。透过车窗往外看，随着汽车的前进，整齐的建筑物越来越少，掠过低矮的民房，掠过破旧的维修店，掠过孤立的小餐馆。窗外开始有连绵不绝的电信塔，高高伫立的电线杆，还有一片片荒芜的农田。慢慢地，开始出现了不高的小山，山上有光秃秃的树，枯败的荒草和零星的孤坟……不久，进入了隧道，在一片黑暗中，我知道，我离家已经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千山万水，千山万水，你在哪里？
千山万水，千山万水，我听见无声无息……
文／小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