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昨天喝多了,今天就醒得特别迟。
B早已离开。
桌上凌乱地摆放着吃剩的卤菜和空酒瓶。A使劲儿摇摇脑袋。脑袋像灌满水银的葫芦一样沉。
秋天的阳光并不强烈,所以A用不着眯眼睛看窗外。
他不记得昨晚和B都说了些什么,隐约中要一起做件事。
至于做什么,——他踢走一只空瓶子——,去问瓶子吧。他倒些暖瓶里的水,用手试试,觉得比自来水还凉。
A懒得倒掉,便草草洗洗脸。
A的左脚迈过门槛正待迈右脚时,他想了想,收回左脚,迈出右脚,然后才出门。
这就对了。A自言自语。
A在院子里伸个懒腰,突然想起昨晚和B说的那件事。
银行早九点开门。
A看看手表,八点三十分。
他想知道B现在干什么,是不是已经开始准备了。他打手机给B,B的手机停机了。他不记得是哪家银行了。好象是人民银行,又好象不是。……就当是吧。
A出门后遁着公路栅栏走。明晃晃的阳光把A的影子清晰地投到地上。A想踩住影子,可影子比他走得快。
A觉得这个清晨应当是令人愉快的,却总有些不对头。
天桥下有个瞎眼老头正拉着胡琴“咿咿呀呀”地唱什么,旁边一个小女孩捧着一只肮脏的馒头狼吞虎咽。
A摸摸裤袋,摸出两个一块的钢蹦。
这个我得吃早餐,A想,就给他一个吧。
A把一块钱丢进老头脚边的空钱盒。老头听到声响后微微笑笑。A觉得老头的笑容和蔼可亲,像去世的父亲。他走了很远又折过身,又丢了一个。老头却仍旧咿呀的唱,没有笑。A失望极了。小女孩看到钱倒是笑了。A看到她笑,又高兴了。
出了天桥,红绿灯前围得水泄不通。A想看个究竟,就快步上前。
两辆轿车发生了剐蹭,两个司机正喋喋不休地吵着。
A看没意思,然后双手插到裤袋里骂了句:混蛋。
其中一个听到了,向另一个说,有人骂咱们混蛋。另一个说,揍他!
两人杀气腾腾地拨开围观群众向A走来。
A轻蔑地笑笑,从裤袋里掏出一把枪。
乌黑的枪口对着两人。
A说,站住,动一下我打死你们。
喧嚣的人群随即静寂。A看到两个司机脸上惊惧的表情心里一阵快意。
A把枪在中指上转一圈,对人群说,这是真枪,真枪懂吗?可以打死人的枪,我正准备用它抢银行,把你们这帮狗崽子的钱全抢走!
A一边走一边转手枪,后面没人追来。他放心地把枪装进外套,依旧双手插在裤袋里向前走。
九点整。A焦躁起来。说好一块儿动手的,B的手机停了,总该打一个给自己吧。
草地上老太太推着老头儿走,年轻的夫妇推着童车走,他们脸上俱是幸福。A似乎被他们的笑感染。他试图笑一笑,谁知一笑就刹不住了,A放声狂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A忽听街上有人喊:抓小偷!抓小偷!我的包!我的包!
一个中年男子向A狂奔而来。A伸脚一拌,那男子跌倒了,包扔出去老远,男子看看后面乌压压的人群,包也顾不得拾爬起来就跑。
A掏出枪瞄准他的身体。抠动扳机。男子倒地。
A摸摸枪,说,连包都不会拾的小偷,活着有啥意思。
他转过身向惊呆的围观者说,我帮你们除害,你们该感激我才对呀,怎么连个谢谢都不说?
A慢慢地走开了。
来到市区,世界忽然变小了。
有个老头摆象棋摊。A蹲下身饶有兴趣地观战。和老头下棋的人无一例外地输了钱。A很想和老头下一盘,可惜兜里除了一个硬邦邦的家伙之外,一个子儿都没有。A沮丧地站起身,心想,抢银行吧,抢过银行就有钱了。这么一想,A的阴霾一扫而光,脸上又重新露出笑容来。
A拍拍身上的土,用手理理乱草一样的头发,又拽拽外套下摆。
A觉得现在这个形象很优雅,即便是抢银行,小姐也会恭恭敬敬地把钱双手奉上的,B就不行。B的头发比自己的还乱,十几天才刮一回胡子,一年到头也去不几回澡堂子,加之B长相凶神恶煞,别人一瞧便生提防之心,做什么事都不易得手。
A突然想,没B也行,他实在是个累赘。
九点三十分。A在人流中穿梭,像群鱼中的一条。
清晨的太阳在天空中缓缓移动,地上的影儿也缓缓移动。A穿过几条街,看着五光十色的人群,心头升起一股无名的火。A低低咒骂:去死吧!你们!
A有点晕,早饭不吃确实不行,A担心抢银行时会因没力气而被抓住,所以他又恨起天桥下那个拉胡琴的老头了,如果不是他的模样引起他的怜悯,他绝不会丢两个钢蹦,那么他就有早餐可吃了。
A看见一个老太婆在路边炒瓜子。瓜子的香味让他驻足。
他盯着老太婆的瓜子摊看。老太婆也看见了他,就问,要不要买瓜子?
A说,您炒的瓜子真香。
老太婆闻言,脸上的皱纹拥挤到了一起。她说,三块二一斤,你要多少?我给你称。
A抽抽鼻子说,我没有钱。
老太婆又是一笑,说,没钱也不打紧,抓一把吃好了。
A抓一小撮,吃一颗,问她,您这是什么味的?
老太婆说,五香的。
A喜欢鸡汁味的。但他还是说,真好吃,我喜欢五香的。
老太婆说,喜欢吃就多拿些。
A没再拿,而是破天荒地说了句,谢谢。
老太婆仍然低头炒瓜子,似乎没听到。
A边吃瓜子边往前走。世界仿佛抛弃了这个人。
A意识到自己孤立无援,连抢银行都是只身前往。
A吃完瓜子,看看手表,九点四十三分。
A看见了人民银行,自己的终点站。
银行大楼耸入云霄,大块大块的玻璃反射着耀眼的太阳光。
A眯着眼睛向楼上望。里面的人干吗呢?A想,他们一定在数票子,数得哗哗响。
他的耳边立刻传来新票子的声音。
他真心希望B也在,让他也听听着美妙的声音。
A沉浸在虚无的冥想之中,忽然感到脖子受到重重一击。
A疼得弯下腰去。几只手迅猛有力地把他按到水泥地上。
有人喊,小心!他有枪!
A头顶上一个声音问,是他吗?
有人说,是他!没错!是他开枪打死小偷的!你看他兜里鼓囊囊的,一定是枪!
A感到手腕一凉。他知道,是手铐。
A挣扎着说,小偷就是该死,你们铐我干吗?我在为民除害啊!
便衣说,是不是你开枪打死人就该佩红带绿开个表彰大会呀?便衣说完自己先乐了。
围观的群众也笑起来。
A说你们先放了我,我有件事情要做,做完你们再铐我。
便衣问,什么事?说来听听。
旁边一个便衣早已不耐烦,说,小吴,你和他扯什么淡啊,带上车,带上车。
A被塞进警车里。
A自言自语,我说这个早晨怎么总怪怪的,知道事不成,我就睡大觉去了。
车里没人理他。
A回头看看银行,心说,睡一觉明天再来,明天就不会那么点儿背了,这次说什么也得拉着B,点子是B出的,他却没来,让自己在众人面前出那么大的洋相。该死的B,你也该死,和所有人一样该死。A低声骂着。
一个便衣看见A说话,却没听清,就问另一个,他说什么?
另一个说,他说今天的早晨真不错,居然还有车坐。说完,他自己笑了起来。
车里人除了A都笑起来。
A没觉得这句话可笑,但他看别人都在笑,自己若不笑就显得没幽默感,所以A也笑起来。
当车里人都不笑的时候,A还在笑,笑得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