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夏季,天气火热,他和父亲大吵了一架:
父亲铁青着脸说:“当老师有什么不好,你爹不当老师,拿什么来养活你,铁饭碗总好过你那些没价值的玩意。你的画能当饭吃否?”
十八岁的周子先哭着吼道:“你懂个什么,这是艺术品,也是我的理想,可它们现在像一颗幼芽一样被你踩死了。”
“艺术?艺术品?你认为你将来是会成为王希孟,还是会成为黄公望?”
“你……你就喜欢你那些学生,你的学生做什么都有价值,我做什么都没有价值。你从小就这个儿子吗?你的学生永远比我重要,我就这么令你瞧不上?瞧不上就算了,为什么偏偏要来管我的喜好?”
至于成为王希孟还是黄公望,年轻的周子先根本回答不上,他并没有那么高的天赋。他永远说不过雄辩的父亲,只好扯开话题,攻击父亲一辈子的软肋。
“你…你…你这逆子!”
“你以后再也别捧着老古本教训我。”
父亲气得发抖,扯过鸡毛掸子就要打他。
“打死你!”
“打吧!求你打死我吧!这样的话,我也不用去那个学校了,正好顺了我的意。”
父亲再次扬起鸡毛掸子,准备狠狠地抽在周子先的背上。母亲拦不住气得红了眼的父亲,只好边帮儿子挡住鸡毛掸子边劝着他回房间。
母亲滴着眼泪给周子先擦药,劝他说:“儿啊,你什么时候才学会向你爹服个软?这一顿打的,你的背挨得住疼,妈的心却挨不住疼。”
周子先忍者痛说:“母亲,您什么时候才学会反抗?您一辈子都听他的,这么多年就一点委屈没有?反正,以后我是再不怕他了。”
母亲偷偷叹了一口气,她拗不过强势的丈夫,现在她的儿子大了,她同样拗不过有主意的儿子。
周子先在那以后再没有进过家门。大学一毕业,周子先毅然决然跟母亲说要离开省城。母亲问他去哪里,他不说,他说天地广阔任鸟飞,儿子堂堂七尺男儿,哪里没有容身之所。
离家是几月几号,周子先忘记了,只记得他母亲一劝再劝,怎么也劝不住他飘向远方的心。母亲了解儿子的脾气,他既不愿进家门,便无奈地帮他收拾行李送到了门口。他母亲流泪告知了父亲,他父亲躲在书房里不出来。周子先故意气冲冲地朝着书房的窗喊:“儿子走了啊!我给您的学生腾地方!从今以后,你就当没我这个儿子。”
他跟母亲道别说:“母亲,儿子不孝,今天我就离开这个家,自行去谋生路。您多保重身体。父亲脾气不好,凡事您就甭跟他见识,我会时常寄信给您,千万不要挂念。”
母亲留不住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看着他一步步消失在那条熟悉的街道尽头。
后来,周子先在信里得知那天父亲一直站在窗户边上看着他远去。又后来,周子先收到母亲的信得知他走后父亲很少再带学生回家。不过,信里说父亲想念他,这个他不太信。他了解父亲,一辈子不会说出“想念”二字。
不过,周子先跟同窗建平通信后得知父亲早就帮他安排好毕业的一切。他知道了这个情况,心里还是对父亲心存芥蒂,还是无法原谅父亲自私的行为。
可能他真是父亲口中的所说“逆子”,上课不听讲,与同学说小话,上体育课好斗把自己摔伤,偷着抽烟,与人斗殴,仗着父亲是大学教授与老师顶嘴等等。他上了大学之后,才逐渐认识到自己以前的混账。生活的诸多苦难,促使他懂了父亲的心思,可依旧不曾消除他对父亲的恨意,因为他始终坚信错的不是他一个人。何况,亲人间不比陌生人,有些话一旦说出口,收不回来,它会在人的心里永久地留下伤疤;人有些决定,一旦作下了就难以轻易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