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喜欢读书,便对文人学者的书斋格外留意,我发现他们的书斋不仅都有一个寓意深远的名字,而且每个书斋内都会有一副展志抒怀的对联,在文坛众口相传,为后人留下一段佳话。对联是书斋中必不可少的装饰点缀,仅其翰墨风味就足以为书斋平添一份书卷气息,而其隽永的联语,或写景、或抒怀,更是让人随口吟诵即可心生感慨,咂摸细品愈加回味无穷。
所谓联如其人,品味文人学者的书斋对联,其心迹志向跃然纸上,趣味情怀一目了然。
我最早记住的是蒲松龄的立志联: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年少的蒲松龄对前途满怀信心,但是现实却捉弄了他。他一生博览群书,知识丰富,却屡试不第,生活潦倒。后以“闲聊”说鬼,孤愤著书,书房取名“聊斋”,楹联写的是“半饥半饱闲聊客;无枷无锁自在囚。”这当中既有对自己状况的调侃也有对社会现实的控诉,但我更愿意看作是他晚年对生活的顿悟,因为正是这样的状况才成就了《聊斋志异》的不朽。
同样是写鬼写神,纪晓岚的际遇要比蒲松龄好得多,因此他的书斋对联便多了一份从容:书似青山常乱叠,灯如红豆最相思。有人认为纪晓岚这副联要表达的是“一份勤读,一份疏慵;观书作美,藉蕴风流。”这其实是一种世俗的误解,因为他只看到了“红豆”。上联“书似青山常乱叠”说的是书多,读的也多,其实“书乱叠”也是大多数读书人的通病;下联“灯如红豆最相思”说的是他时常在灯下读书,也最怀念和珍惜灯下苦读的时光。
“灯如红豆最相思”的不只是纪晓岚,其实每一位文人学者都有一段发愤苦读的经历,正如历史学家范文澜悬于书室作为座右铭的对联: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一个读书人,没有十年冷板凳的深厚积淀,就不会有挥洒千言的生花妙笔。在最初学习写作的时候,我就发过如下感慨:欲得清思卧枕书,文章不写一字无。谁见天赐灵慧笔,全凭自己下功夫。后来见到了范老的这副对联,惊呼自己竟与先人不谋而合,不禁引为知己。
当然,书斋里如果仅仅有冷板凳,也就不会那么多的人愿意闭门其中了。书斋里最具魔力的当然还是书,方志敏生前在书斋中曾自撰一联:“心有三爱奇书骏马佳山水;园栽四物古松翠竹白梅兰。”但是除了奇书,许多人的书斋里还有更对的收藏。和方志敏比较起来,清代的学者邓石如把自己的喜好罗列的更加具体。他在碧山书屋的对联中写道:沧海日,赤城霞,峨嵋雪,巫峡云,洞庭月,彭蠡烟,潇湘雨,武夷峰,庐山瀑布,合宇宙奇观,绘吾斋壁;少陵诗,摩诘画,左传文,马迁史,薛涛笺,右军帖,南华经,相如赋,屈子离骚,收古今绝艺,置我山窗。古人讲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位邓老先生居然要坐拥书城饱读古今妙文,足不出户尽览大好山河。
古今读书人大抵都有坐拥书城的梦想,他们甚至愿意把读书当做生命的唯一标志。宋代诗人陆游,一生以书为伴,将书斋取名“书巢”,并自题一联:万卷古今消永日;一窗昏晓送流年。有人无所事事、度日如年,陆游告诉我们,读书是消磨光阴最好的方式,他常常一卷书从傍晚不知不觉读到了天亮,就这样日复一日送走了流年。不过,用读书消磨生命的最后时光可不是消极避世,而是要发出最后的光和热,正如清代郑板桥书屋对联所题:富于笔墨穷于命,老在须眉壮在心。
书斋对联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朵奇葩,徜徉在文人书斋对联文化的长廊中,你总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