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我的哥哥徐振武
我坐在哥的病床前,握着他的微凉的手,抚摩着。他的手苍黄松弛,和他身上的米色毛衣颜色一样。
我强忍住眼泪安慰他,坐了不到10分钟,嫂子和侄儿,就催我离开,一则怕哥太累,二则怕病房不卫生,有传染源。
临走时,我对哥说:你好好养身体,听医生的话。我会来看你的!
哥侧身躺着,绻缩着身子,没有抬头。
我刚走几步,背后传来哥不太清哳的低语:小红,要保重身体啊!
我转过头去,透过泪眼,看到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哥的米色毛衣上,划下了一抹金色,与他病弱的身体形成刺眼的反差。
不曾想,这一别,竟是我们兄妹的永别!
在我印象中,哥的毛衣多数是米色系列的。
如今回忆他,这种颜色始终跟随我,难道是我记忆的错觉?还是因为,诀别时那抹米色太过刺眼?
01
我上学那年,大我11岁的哥,因为家里成份不好,没能继续升高中,已在山区当了小学老师。
那天,哥穿着米色毛衣,白衬衣的领子翻在外面。他拿出一个粉色铅笔盒送给我。还大声地说:小红要上学了!
他用双手,把我高高托起,我的头快要碰到院子里的葡萄架顶了。我既开心,又害怕哥托不住我,“咯咯咯”的笑着、尖叫着!
细细的白色葡萄花瓣,洒落在他米色的毛衣上。
那年他18岁,青春阳光,笑得灿烂。
然而这样的日子很短,一场灾祸正在朝他赴来。
有时,生命的转弯处,灾难会不期而遇!
02
那年初秋,我11岁,双手抱着一个大被包,穿过长长的弄堂,向县看守所走去。
狱警拦着我,上下打量着我,问:你找谁?
我弱弱的说了声:徐振武。
你一个人来的?
嗯。
其实,外公在大门外面等我,以他四类分子的身份,这种地方是不允许进的。
这时,哥出来拿被子,我已经3年没见过他了。
哥因蒙冤,已在看守所坐了三年牢。刚刚从死刑中挣脱出来,但案子仍然悬而未结。
哥的米色毛衣,脏而暗淡,下边破损,稀疏的线头挂了下来。
哥苍白的脸色,让我联想到他的白衬衣。他摸摸我的头,说:“小红长这么高了。”声音有点颤抖,有点结巴。
我一句话也没说,只觉得喉咙疼痛的厉害。
近20年后,我才知道那时的哥,被手脚并铐连续7个多月,是青春的顽强不倔,才得以生存下来。
人,只要心中有希望,就能挺过无尽的折磨!
03
再见哥,到了80年代初,我已分配在照相馆工作。
哥为自己的10年牢狱,四处奔波申冤。那年他带着老婆儿子,回家乡上访申诉。我们兄妹已12年没见了。
那天正好我侄儿一百天,在我们店里拍了百日照。
哥从小热爱文学,劳改期间,白天苦力,晚上搭砖写字。监狱里不可能搞文学创作,他把一本厚厚的《新华词典》抄了一遍。
刑满后,哥夜以继日地写小说、诗歌和散文。以我嫂子的名字去各大报刊杂志投稿。
哥通过写作,扩大了影响力,许多文学界的名人,都为他鸣冤叫屈,平反在即,我看到他脸上有了希望的光泽。
县桥河缓缓而流,哥靠在走廊的栏杆上,点上烟,长长舒了口气,说:小红,我的问题很快就会解决了。
太阳巳西斜,他的米色毛衣,被晕染的温暖而有质感。
1983年,哥终于冤案平反。
后来的岁月里,他当过监狱子弟学校的老师;在省少教所研究少儿教育。后调入余杭区公安局,服刑刑期改算"警龄",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已是三级警督,这样的传奇警官,全国屈指可数!
他曾担任余杭公安局办公室秘书;《余杭警坛》栏目负责人,并兼余杭作协主席,浙江省公安文学创委会主任等职务。
在这期间哥的作品发表于各大知名报刊杂志上;曾刊登在《人民日报》副刊"大地",及《文学报》、《萌芽》、《法制报》等拿。他的诗歌《荷花》很受当年大学生的追捧;出版了小说散文集《野葡萄》。工作事业都红红火火。
风雨过后,才有灿烂阳光!
04
哥患肝癌,住院三月,没有通常肝癌患者的剧烈病痛,于2018年3月19日,与世长辞,享年70岁。
我们家人认为,他年轻时吃的苦太多了,上天不忍心再折磨他。
那件米色毛衣,随生命之火的熄灭,一起化为灰烬。生命的终极色彩,如米色一般,不黯沉,不艳丽,不徐不疾,方是安好……
哥的一生,经历过黑暗,也经历过辉煌,如今一切归于平静,他生命的故事已划上了句号。
当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才历历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