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慕子小姐放寒假回到家乡这个四线小城之后，有一天逛街，看到曾经的中学愁新修建了一个恢弘的大理石大门，一家被人用油漆在门面上喷满“欠钱不还”四个黑色大字、歇业已久的太阳能专卖店，一条流浪狗在一个街口道路上的垃圾堆里面翻找食物。
小城里的时间似乎过得很慢，新开的多影厅电影院还没有加入任何一个app的优惠活动，堵车的时间不会超过十分钟，甚至道路洒水车的音乐声也从来没有变过。慕子小姐很奇怪为什么冬天还能看到洒水车，也许是因为今天天气很好道路不会结冰吧；她也奇怪为什么今天她会异常想念初恋，明明他们已经分手一年了，也许，是因为又回到了这个地方吧。
慕子小姐从小就生活在这样一个四线小县城里面。小时候家里住在汽车站对面的胡同家属院，家属院里的住户大多数都把自己家改装成了简单的私人小旅社，每天隔着院墙能够听到来自天南海北的方言普通话，偶尔还有旅店老板娘抱怨某个客人把床单弄得太脏。很多时候，慕子小姐在清晨醒来的时候，还能够听到汽车站播音员甜美的播报车次的声音。
慕子小姐上幼儿园的地方，在出了家属院大门向西直走，走路大概十分钟的路程。
慕子小姐上小学的地方，在出了家属院大门向西到第一个路口左拐，直走到第二个路口再继续向西，三年级以后慕子小姐开始自己骑自行车去上学，大概也需要15分钟。
慕子小姐上初中的地方，在出了家属院大门向西到第一个路口左拐，几乎要到小县城的最南端再往西，那个时候流行李宇春的中性风格，慕子小姐的头发短得摸起来扎手，“疯骑”状态下，到学校至少需要20分钟。
慕子小姐上高中的地方，在出了家属院大门向西到第一个路口左拐，直走到第一个路口再继续向西走到尽头，高三的时候早读要求6:30到学校，骑自行车10分钟就能到，但是慕子小姐还是经常迟到。
在这个小城里，慕子小姐六年级的时候喜欢过后桌的小男孩，没有表白过，也没有拉过手。那时候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只是班里有个小男孩小女孩因为早恋被班主任老师在班会上批评，对他们说现在应该学习，你们太小了，现在在一起没结果的。结果现在读大学了，那两个曾经的小男孩小女孩还在一起。但是慕子小姐曾经惴惴不安喜欢过的那个小男孩却只和她成为了点赞之交。
初中时候有一个男孩子喜欢慕子小姐，有一天他擅自做主打了经常欺负慕子小姐的一个男孩子。慕子小姐不喜欢他的暴利，于是三年再也没有跟他说过话。
慕子小姐也在高中的时候给一个男孩子写过情书。那个男孩子是隔壁班的，眼睛明亮得像星星，声音却低沉磁性得如同深潭，还有他写字漂亮得就像是艺术品，在他作文里面经常出现的一个词是“游吟诗人”。慕子小姐给这个男孩子取名叫“言北”，言北在她的日记里生活了一年之后，在同桌的怂恿下慕子小姐给言北写了一封信。不可思议的是，虽然慕子小姐认为自己和言北每天都见面，但是言北直到收到信都不曾认识她。回信上面，言北的字体很漂亮，他对慕子小姐说谢谢，但是对不起。慕子小姐把那封信收好了，即使后来搬家也没有忘了带着它。慕子小姐很感谢言北，他温柔地保护了一个女孩的自尊心。
于是慕子小姐虽然喜欢过人，但是她在这个小城里面从来没有恋爱过。
她觉得自己的未来不应该属于这样一个四线小县城，她想要去远方，不希望这里有个人会羁绊住她的脚步。
2.
遇到安成先生，是因为慕子小姐高考之后的放松旅行。
暑假时候的西安酷热，但是慕子小姐脸红是因为安成先生。
安成先生是江苏人，南京艺术学院美术专业毕业，在杭州工作。
安成先生自然是会画画的，手指细长清癯，漂亮得很。他会拍照，自己也喜欢被拍照，又因为会修图，所以自己的照片格外好看。他还喜欢唱歌，声音温柔又低沉，像是电台里男主播的声线。乐器也会三四种，还会写诗一样美的文字。
初次接触爱情的姑娘都是疯狂的。她就像一个孤勇的战士，可以像飞蛾扑火一样奋不顾身。因为没有痛过，所以她不怕痛；因为没有经历过，所以格外珍惜这个冥冥中“暗合了自己想象的人”。只有这一次，她有资格去期待“一生只爱一个人”的幸福。七堇年有一句话，“我的感情像一杯酒。第一个人碰洒了，还剩一半。我把杯子扶起来，兑满，留给第二个人。他又碰洒了。我还是扶起，兑满，留给第三个人。感情是越来越淡，但是他们每个人，获得的都是我完整的，全部的，一杯酒。”但是慕子小姐不希望她的感情越来越淡，于是她对安成先生说“如果我的感情也像是一杯酒，你一口饮尽吧，别怕你醉”。
安成先生说希望慕子小姐能够跟他在一个城市里生活。于是慕子小姐回到家立马开始查杭州的大学，在志愿填报单上，六个志愿选项的前四个，全都是杭州，杭州，杭州，杭州。所有的都选择了服从调剂，什么专业不重要，只要能够去到杭州。
她把志愿列表截图发给安成先生，安成先生说亲爱的我等你，等你来到我身边。
对于慕子小姐而言，杭州是“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湖六月盛景，是每个北方孩子都羡慕的悠游南方，是青城山下白素贞和许仙的浪漫故事，是自己理想的爱情，是现在无比想去的远方。
但是生活总给喜欢给人当头一击。慕子小姐的录取结果出来了，是一所省内高校，在青岛。
慕子小姐知道成绩后，想了一下午，一边想一边流眼泪。
慕子小姐想了很多。是不是这一段感情就这样要结束了，毕竟是自己答应了要去杭州跟他在一起的，是自己偏偏没有多考几分没有过学校的投档线。跟安成先生说分手吧，毕竟他的年龄不像你一样等得起，自己给不了安成先生的幸福，就应该留出位置让别人去给。可是怎么舍得分手呢，毕竟是今生遇到的第一个“几乎暗合了所有对男友的幻想”的人啊，毕竟这是自己想“一生只爱一个人”的那个人啊，毕竟，毕竟自己真的不想分手啊。
慕子小姐站着想，坐着想，躺着想；也站着哭，坐着哭，躺着哭。可是怎么想也想不出来怎么办，越哭越不知所措。
她打电话给安成先生，手机里面传出来安成先生笑着的好听的声音，问她怎么了。可是她不知道怎么跟安成先生说。不敢说分手，也不敢说自己并没有考取杭州的学校。
于是她试探性地问安成先生，如果，我没有被杭州的学校录取，怎么办。安成先生还是笑着，说别开玩笑了，一定会录取的。
慕子小姐忍不住，哇的一声一下子哭了。她带着浓浓的鼻音哭腔对着手机那端的安成先生说，录取结果出来了，我真的不能去杭州了。安成先生安慰她不要哭，可是慕子小姐哭得更凶了，问出了自己无比担心又期待答复的问题“我们……怎么办？”
安成先生没有回答，他反问慕子小姐，“你想怎么办？”
“我不想分手。”慕子小姐的鼻子眼泪流了一脸，口腔的粘液让她口齿不清，但是她尽力说清楚这五个字。
“那不分手呀，”安成先生竟然还是笑着，十分坦然地说到，“顺其自然吧。”
“可是我们距离这么远。”新一波涌上来的眼泪再次让慕子小姐没办法好好说话，忍下去眼泪，眼泪又从鼻腔争先恐后流出来。
“青岛和杭州不远呀。宝贝觉得远，那是你没有出过远门。”安成先生竟然一直笑着说话，这样笑的温度从手机里面传出来，即使实际隔着千万里，也让慕子小姐觉得异常温暖，“我以前在新疆工作的时候，到杭州坐飞机都需要十几个小时，青岛到杭州只需要不到两个小时，不远。”
那天，安成先生还第一次对他说了，“我爱你”。
3.
不到两个小时的航程，听起来的确不远。
它就像吃完一顿简餐，看完一个中篇，午休一个小盹儿。
杭州，慕子小姐后来去过两次。
第一次去的时候，慕子小姐早早提前一个月做准备，催促安成先生帮她买机票。安成先生也很开心。他们在出租车后座迫不及待地接吻，在杭州的街头十指紧扣，在一家小店里吃特色杭帮菜，在西湖边拍照。但是是安成先生举着单反拍她，每一张都美美的；慕子小姐举着手机拍安成先生，但是每一张都是安成先生的糗态。安成先生说把手机里我的黑照删掉，可慕子小姐的下一步是立马给手机设置了密码锁，怎么都不告诉安成先生。
但是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两个人肉麻兮兮地相互说了很多次。
在一起的时间短暂美好，回味无穷。但是再次异地之后，时间的距离是无法揣测的，人心的变化也是无可度量的。
第二次去杭州的时候，安成先生已经不像以前一样经常给慕子小姐打电话了。他说爱情不能总是这样热烈的朝朝暮暮，而是细水长流。慕子小姐刚开始相信，但是后来自己也骗不过自己了。慕子小姐说想要去杭州看他。安成先生说现在不要来，我工作忙没时间，也不应该总是你来杭州，等我有空了会去青岛看你的。慕子小姐省吃俭用一个月，还是买了飞杭州的机票。
那次去，到达杭州的时候已经是夜晚。每个地方的夜晚似乎都差不多，深沉而忧郁，迷乱又让人不安。回去的时候，飞机起飞的时候，螺旋桨吹动草坪上已经枯黄的长草，慕子小姐脑海里面只有“吹枯拉朽”四个字。而这次在杭州，慕子小姐唯一记得的就是她安成先生哭了一整夜，安成先生也几乎一夜没有睡着。不管安成先生是安慰她“宝贝别哭了”，或者取笑她“哭起来好丑啊”，甚至威胁她“再哭以后就不要来了”，慕子小姐的眼泪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她只是觉得心里难受，但是不知道怎么去表达那种难受，她知道自己哭得满脸通红、涕泗横流的样子一定丑死了，但是她还是咧着几乎不受控的大嘴，哽咽着说“我只怕这次不来，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安成先生听完这句话哭笑不得，轻轻拍着她说“说什么呢”。
但是的确是这样的。慕子小姐认为这不是自己一语成谶。她向来认为自己不是一个第六感很准确的女孩，但是那天那样难以言说的委屈和绝望，就像是整个西湖的水都向她倾倒而来，淹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只能够无助地大口吞咽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变苦的湖水，一边用眼泪发泄。那天慕子小姐还是问安成先生我们怎么办，但是她已经不敢问安成先生你还爱不爱我了。她问安成先生，“你还喜欢我吗”。安成先生说，我还喜欢你。安成先生还像过去一样说，顺其自然。
曾经无比欣慰的顺其自然，现在无比无奈的顺其自然。
4.
爱情是一场劫数，爱情是一场消耗，爱情是一场磨难。
多少个打不通安成先生电话的夜晚，慕子小姐哭着却手里握着手机睡着。她生怕错过了安成先生的电话，哪怕多晚打过来都行，她都会因为手心的震动立马接的。但是往往电话打来了，慕子小姐却醒来了。醒来，手里的手机却安安静静。
慕子小姐安静地等待，在安成先生的留言板累积了上百条留言；每晚睡前的短信最后一句都是我爱你；在日记本上，慕子小姐不断翻看着从前，然后按照安成先生的口吻和行为方式幻想着未来。
慕子小姐焦急地等待，这样漫长的孤独让她有些神经质，她喜欢一遍又一遍拨打安成先生的电话，安成先生不接，她一天甚至能打上百个。有时候安成先生接了，却直接大骂她一顿“你疯了吗”，慕子小姐只是安静地对他说“我好想你”，然后面对着“嘟嘟嘟”的忙音，却开心半天。
一直到有一天，一个自称是安成先生女朋友的人找到了她。那个女人告诉慕子小姐她恨她，质问慕子小姐为什么分手了还要一直纠缠安成先生。慕子小姐说，我们没分手啊。那女人说，安成先生告诉她，他们在慕子小姐第二次去杭州之前就分手了，是慕子小姐一直在纠缠他。
后来三个人有过短暂的电话会议一般的交谈。慕子小姐和那个女人都不是赢家。安成先生说，你们都和我早没有关系了。那个女人在安成先生离开之后，对慕子小姐说，他肯定是又有别的女人了。她也许是出于女人的同命相怜，似乎想要与慕子小姐组成失恋战线联盟。但是慕子小姐莫名讨厌她，但是她明白，如果说错，也是安成先生的错吧。
但是慕子小姐却不受控制一般贱兮兮地对安成先生私聊说，我接受分手，以后，你就是我哥吧。
多让人讨厌的，俗套的，慕子小姐曾经不齿的哥哥妹妹这一套。
慕子小姐不是没有想过安成先生是这样的人，只是她一直强迫自己不相信罢了。
半年后，慕子小姐突然在深夜收到一条短信。短信措辞混乱，明显发短信的人情绪激动，大概意思是她看过了慕子小姐发给安成先生的所有短信。号码来源地是安成先生的家乡，于是她发截图给几乎半年没有联系的安成先生。
安成先生说，她是我老婆，我们在三个月前刚结婚。
安成先生竟然还保留着自己曾经发给他的短信。这不知道是一件开心的事情，还是难过的事情。他是还惦念自己，还是他本性里面就是这样一个对感情认真不起来的人。
“她跟我在闹，因为你”。像是在说，因为你，因为我还在乎你。又像是在说，因为你，都怪你。
5.
这些事情，距离现在，已经一年了呢。
慕子小姐恍然觉得时间快得惊人。
慕子小姐在日记本上写了一句话——
我想问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有一个人出现，让我能够忘记你。可是我既希望那个人出现，又不希望。
因为，毕竟，你曾经是我的远方啊。没有后悔过，不能爱了，更不会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