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左右的光景,天很凉爽。一大片一大片的乌云,低垂着,一动不动,伸手可触。小山包脚下一溜矮房子,额吉坐在门前一根根捡沙葱,这是放羊时顺手摘的,一会儿洗干净要用酸奶汤腌渍,留着慢慢吃。都贵玛额嬷格佝偻着腰,提着一桶牛粪,她抬手搭在眉棱骨上,往远处看了看,头上常年包着的黄色头巾,在额头打着漂亮的蝴蝶结。门口熬着一大锅牛奶,她要熬奶皮,给家里最小的孙女吃。
门前铁丝网的围子里,羊群在安静地吃草,这是一群土种羊,脖子以上是黑色的,身子是白色的。这片草原长满了咸的“骆驼刺”、青草、沙葱,营养丰富,每只羊都吃的身形滚圆。
屋子后面,几个男人在洗羊池边洗羊,他们说笑着,把蒙古袍的一角掖在腰带上,脚上的蒙古靴子,亮晶晶的钉扣一闪一闪。一只羊被丢在水池里,它要努力往上爬,男人们用棍子在水池中搅和着,把羊头按下水,水里放着敌百虫,呛人的气味随着羊的扑腾,一阵阵在空气中弥漫。有几只羊,身上起了癣,回盘了,不吃草,总是在墙角不停的蹭。老羊倌蹲在池边,也在往胳膊上抹着药,一边抹,一边嘴里嘟囔:“这癣,不好治。”
家里人忘记了小女孩,她光着脚,散着头发,一蹦一跳,四处疯跑,手里抓着羊鞭子,好像在赶着羊群,呼来喝去,指挥她的王国。跑上小山包,她站住了,看见了苏木后面的山顶上,一间红色的、孤零零的房子,她常常会看很久,想着那间房子里,住着什么样的人。
小女孩回头望着家,没有人注意到她不在了。额吉还在捡沙葱,额嬷格蹲在锅边,手里扬着勺子,牛奶像一条大河,牛奶沫翻飞,在起落间,涌动着都贵玛额嬷格将老的岁月。屋后面几个人还在洗着羊,好像永远也洗不完。
小女孩往前跑了几步,又停下来。绵延起伏的青草地,绿油油的望不到边,她抬起脚,在地上蹭蹭,感觉软软的,滑滑的,不扎脚,于是她坐在草地上,手里揪了一把青草,放在鼻子上嗅嗅,一股青草香沁入心脾,她躺在那里,仰望蓝天,看着悠悠的一朵朵白云,小女孩在草地上睡着了。
……
醒来的时候,那间红色的小房子近了些,小女孩儿想过去看看。她回头张望了一下,想看看额吉在干嘛。房子不见了,羊群不见了,额吉不见了,都贵玛额嬷格不见了,洗羊的男人们也不见了……
小女孩儿站在空旷的草原上,青草在疯长,已经没过她的脚脖子,青草香浓郁的有些让她醉了。
微微有些风起,小女孩儿跑着,向着红房子的方向。
突然间,云雾缭绕,山峦错落有致,此起彼伏,一座座山峰拔地而起,红房子慢慢从地面升起,随着山峰,架在空中。一团一团的乌云裹挟在小女孩儿身边,她停住了脚步,云雾中有几棵大树,在空中移动,几只山羊在树上吃着树叶。
她快乐极了,触摸着一朵朵乌云,甚至触摸到了云里的雨滴,她把雨滴捧在手心里,向青草地挥洒下去。
小女孩儿继续向前奔跑,她忘记了回家,什么都忘记了,她向着红房子,一路跑去。
云里,雾里,雨滴里,还有小女孩儿的发丝上,都挂着一串串青草香,芬芳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