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在最安详的时刻，谁也不知道，灭顶的黑暗即将席卷而来。

而他在黑暗里边，缓缓地走入了海洋之中，从海水浸泡脚踝开始，一股冰凉彻骨的寒意就蔓延到了他的全身，但他依旧要深入到海底。

哪怕万劫不复，哪怕灰飞烟灭。

他也要一步步走下去。

很快，海水就漫过了他的脚踝，逐渐淹没了他的双膝，寒冷让他的恐惧无处躲藏，他一边颤抖着，一边继续走向深海，直到冰凉刺骨的海水覆盖上他的肩膀，即将将他整个人吞噬。

他才突然想要回头看一眼。

不知为什么会突然生出这个念头，或许是因为，他对人间还残存有一丁点的留恋。

可当他想要回头去看的时候，脚下突然一滑，于是他整个人就跌倒在了冰凉的海水里边，海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灌入了他的胸腔之中，他迅速的朝着地心的方向坠去。

呼啸的风声带有了一切生还的可能。

六月的夜晚仍有丝丝凉意，人们大多开着窗户，盖着夏凉被，穿着短款的棉质睡衣，摇着蒲扇，在黑夜里缓缓睡去。谁也不知道这个夜晚会发生什么，谁也不去关心这个问题。

这个世界在此刻看起来是如此静谧而安详。

杜曜睡在梁静隔壁的房间，但因为不想麻烦，所以梁荣只是在原先房间的基础之上，又用薄薄的木板隔出来了一个小房间给杜曜住，所以，房间的隔音不是很好-----不应该说不好，而是相当的差。

刚刚进入睡眠没多久，梁静就被杜曜来来回回的翻身声给吵醒了，她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竖起耳朵去听隔壁房间的动静，果然，她听到了一阵惊恐的尖叫声--------那种尖叫声，简直要把人的心肺都撕碎。梁静赶紧从床上坐起来，“突突”的敲着木质隔板“杜曜，杜曜”她一声声的叫。

对方却俨然还陷在惊恐的梦境里边。“啊”他又叫了一声，这声音无比凄楚和绝望，令梁静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

她从床上跑下去，跑进了杜曜的房间里，看到杜曜年轻的面庞在皎洁月光的照耀下，像知要被打出原型的妖怪一样因为痛苦而扭曲起来。梁静来不及多想，就跳到了杜曜的床上，紧紧的抱住他因为恐惧而冰凉的身体。

一开始，杜曜的身体还在梦境里不断地挣扎，可是等到梁静身上的温暖传到了自己身上之后，他突然变的安静了许多，似乎在绝望的尽头，他看到涅槃之后的光线抽丝剥茧一般的渗透进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他逐渐停止了挣扎，在梦境中张开身子，看到光线逶迤如同一只手掌，轻轻的托起了他的身体，他乘着风和雨露飞翔起来。

“杜曜”她又喊了他一声。

他从虚无的幻境中脱身，睁开疲惫的双眼，看到眼前的人的脸庞，在月光下发着白光。“梁静？”他的语气似乎是很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刚刚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身后，果然，梦中见到的那只温暖手掌，是梁静此刻正放在自己身下的手掌-----她用双手托着自己的身体，把他环抱起来的样子像是他环抱那只名叫旺财的小狗。

四年前的那一天，梁荣意外的闯入他的家中，帮助他给旺财洗澡，可是那一天旺财就好像提前预料到了什么一样，怎么都不肯洗澡，还从水盆里跑了出去，跑出了杜曜追赶的视线，从此就没有回来过。

“你刚才做噩梦了？”梁静的头发被梳成一个简单的马尾扎在脑后，一整张脸全部裸露在月色之中，她的睫毛很长，在月光下投射出倒影“我听到你的一声尖叫，就知道你又做噩梦了”

一个“又”字，着实让杜曜吃了一惊。

“可能是压力太大了吧，梁静，你，，”他踟蹰了一会才说“你不要担心”

“对啊，我为什么要担心，反正你喜欢的人又不是我”

女人果然是极其善变的动物，此刻杜曜深深的体会到了这一点-----刚刚还是很深情的样子，转眼间又因为之前的回答而变得冷漠，可见，她还是很在意“我们注定要擦肩而过”这句话。

他轻轻的嗤笑了一声-----既然不担心，为什么梁静还会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杜曜在心里想，这些女人，果真是口是心非。

“不过，你做的什么梦啊，怎么会那么恐怖？”她的好奇心促使她问出了这一句，这两个月以来，杜曜总是在半夜里惊醒，好像是被鬼附身了一般，总会做很惊悚的噩梦。

上次被惊醒之后，梁静问他做了什么噩梦，他打哈哈道“没什么，就是梦到了人类灭绝，恐龙重生”自那之后，每天早上醒来，梁静总要多管闲事一般的问一句“昨天做梦了吗，梦到了什么说来听听呗”

于是一系列“恐龙重生”的故事硬生生的被杜曜给编撰了出来“我梦到全世界就剩下我一个人类了，而所有曾经在这片大地上死去的恐龙全都重生了，但他们已经忘记了自己吃什么食物，所以所有的恐龙都抢着要吃我，我就独自一人跑进了森林深处，身后跟着一大群恐龙”

“啊”听完之后梁静害怕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那一定很恐怖吧，一群恐龙都抢着要吃你，就是把你撕裂成碎片也不够分啊”

思考片刻之后，杜曜撅起嘴巴回答道“好像确实如此”

但是真实的梦境，杜曜不敢告诉梁静，恐龙重生之类无厘头的事情她都会相信，又何况没入海洋这样真实可能发生的事情呢-----静安市是全国有名的临海城市，广袤的黄海犹如一颗明珠般在这块大地上闪耀着它的光泽。

“没事啦，不要担心”他故意把语气放的轻快，就好像自己刚才并没有做噩梦一样，而实际上，这个梦境已经像是恶魔一样缠住了他，让他在近两个都不能脱身。

重复的梦境，是带有某种寓意的征兆。

而这个梦境-----是意味着自己终将死去吗？而且还是以缓缓步入海洋这种奇怪的方式。

杜曜控制着自己不要去多想，可是各种纷杂的思绪拥堵在他的脑袋里，使他头痛欲裂，梁静又在一旁为上次的事情生闷气-----因为那样委婉的拒绝，所以就连自己的生日会都没有邀请杜曜去参加，致使杜曜一整个夜晚都流浪在外。可是，无法对梁静说出不能相爱真相，她是纯洁的天使，不能够为自己而沾染上肮脏。

即使梁静愿意，杜曜也不愿意。

杀人犯的儿子，和警察的女儿，是怎么都不会般配的吧。即便所有的人都不介意，可是身为有污点的当事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假装不介意的。

“你怎么了？怎么一头虚汗？”她携带着诱惑的气息又靠近了杜曜。

“哦，没什么”他抹掉自己额头上的汗珠，下了逐客令“你快回去睡觉”

梁静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气冲冲的从床上下来“就知道你才不会接受我的好意呢，就知道你嫌弃我，你就是嫌弃我。可是，杜曜，你就连嫌弃我都不给我一个像样的理由吗？”

杜曜躺在床上，假装很困的样子，翻了个身，背对着正在发脾气的梁静，没有说话。

梁静粗暴的打开门要出去的瞬间，杜曜开口了。

“梁静，以后放学，都不用等我了，我不会和你一起走了”

明明是六月份的天气，两个人却感到了刺骨的寒意。从第一天进入静安市第一小学被暗恋梁静的贺良辰欺负的时候，杜曜就知道，他永远都配不上她。即使伪装的再开朗，再阳光，也无法抹去多年与杜文辉相处而遗留下的创伤-----他是一个只能活在黑暗里边的孩子，因为，只有黑暗才是最安全的。

对不起，梁静。他在心里如是说，可惜梁静永远都不会听到这句话了。

24

监视施益生的行为已经进行了两个星期了，对方不是谈生意就是花天酒地，始终都没有要遇害的迹象。梁荣和大幅都有一些按耐不住了，大幅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之后，满脸疑惑的对梁荣说“可能-----我们一开始的方向就是错的”

什么！！

“为什么”王芸也觉得此事有些问题，但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可能被施益生给骗了----你看，与当初的何元彤案有关的人都一一死去了，韩拓，丁磊，杜文辉，就剩下施益生一个人花天酒地。尾号4190有可能是两个人，一个是杜文辉，另外一个是施益生”

梁荣听出了端倪，便说道“你继续说”

“我们一直以来都把发送死亡短信的尾号4190当做凶手，但是何元彤一案之后，我们就吊销了这个手机号，但是韩拓和丁磊死去的时候，手机上有前段号码不同，尾号相同的4190,给他们发送的短信，韩拓和丁磊接到这个短信后相继去世，所以我们理所当然的以为施益生是下一个受害者，可是，我们监视了施益生两个星期，凶手还没有出现。所以，我分析，有两种可能性”大幅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观察梁荣和王芸的表情。

“你他妈的能不能一次性说完？”梁荣不耐烦的骂了一句。

大幅受宠若惊，他没想到人微言轻的他现在是所有人关注的焦点，他只是刚刚才对这个案子产生了怀疑。

“吶”他像是一个军事一样继续分析到“第一种可能是，这一切都是施益生设计的一个局。目的是报复何元彤，所以要杀死与其有染且有关的人，前夫杜文辉，情人丁磊，必死无疑，至于丁磊只能算自己倒霉，谁让他在先前目击了施益生企图掐死何元彤的景象。他做的非常聪明的一个做法是-----利用了恐吓尾号4190的恐吓短信。这样的话，他可以将自己排除在外，因为自己以前也收到了尾号4910的恐吓短信，所以警方自然而然就认为他是受害者，保护还来不及更不会多加怀疑了”他再次停下来，这次是等梁荣发表意见。

对方却只是点了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并未开口说话，王芸简单的说了一句“还挺有点道理”

“那么第二种可能呢？”梁荣这时才抬头看他。

“第二种可能是，这起案件的凶手根本就是施益生。杜文辉和何元彤离婚之后继续偷晴的事情，作为丈夫的施益生不可能丝毫没有察觉吧，他一定也察觉到了何元彤和情人韩拓的事情，于是那天晚上他先用语言激怒何元彤，致使她从一开始心情就不好，所以她从麻将馆离开之后，丁磊找到她时两个人会因为琐事就大吵一架。之后，他再次与何元彤见面，想要杀死何元彤于是动手掐了她，掐晕之后离开。他离开之后越想越担心，害怕何元彤有可能会醒过来，所以携带了一把刀之后归来，发现何元彤已经被丁磊刺伤，为了保险起见，在她胸口又刺了一刀”大幅这样分析道。

切，有什么区别呢，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施益生。

“可是，如果是第二种情况的话，杜文辉为什么要承认自己没有犯下的罪行呢？”王芸果然是个心思细腻的警察，梁荣的思维停滞到了某处，所以压根就没有注意到他话语中的矛盾之处。

“杜文辉当时的自杀让我觉得很奇怪，一般来讲，凶手只有可能是为了掩护某一个人的时候才会选择自杀，那个被掩护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施益生。离婚之后，何元彤仍旧和杜文辉偷情，这事可能施益生并不知道，但他知道何元彤的外遇韩拓，杜文辉也知道韩拓，所以他们都对韩拓恨之入骨。何元彤死后，杜文辉很伤心，他怀疑是韩拓下的手，原因有可能是何元彤要追回之前给韩拓还的赌债。正常人的逻辑都会怀疑韩拓，于是杜文辉也会怀疑是韩拓，他发誓要让韩拓进入地狱，甚至不惜用自己的死亡-----情敌施益生威胁他说，如果你说何元彤是你杀的，我就替你杀了你痛恨的韩拓，于是，就发生了我们所知道的那些事”

王芸听到这里似懂非懂的摇了摇头，这几个男人之间的恩怨纠葛不是他们警察几天的调查就能够完全掌握的，所以也不排除大幅所说的第二种可能性。

按照杜文辉所说，他此生最爱就是何元彤，哪怕付出生命也不会犹豫这样的话来说，他确实有可能在知道何元彤死后产生为她复仇的想法。

两种不同的推测，都指向同一个人-----施益生。

如果这些推测都成立的话，那个尾号4190的手机或许根本就是施益生的。

从一开始，尾号4190就是为了疑惑警方而诞生的，因为尾号4190，所以警方才会迟迟没有怀疑到施益生--------这个手段确实高明。现在细想，凶手确实就应该是当事人之一，既然其他的当事人都已经离奇死亡，那么唯一剩下的一个应该就是凶手。

“好好盯着施益生，无论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立刻通知我”他站起来对着大幅和王芸警官说。

“是”两个人异口同声的回答道。

这个时候，接到了警局的电话，是用警局的公用电话打的。

“你好，我是梁荣”

“你好，梁警官”说话的是警局刚刚上任不久的警员赵雷“我想请示你一个事情”

“说吧”他厌恶所有的请示。

“现在要把所有可疑的视频全部拦截发给你吗？”听到这里梁荣松了一口气，他以为是什么突发的事情所以还需要请示。

“对，现在立刻发给我”他的语气掷地有声，听到梁荣的话，在屋子里边监视的王芸和大幅都立刻打开了电脑，登陆上了百度云账号，开始准备接受警局传过来的视频。

梁荣则独自一人站在了窗户边上，把厚重的窗帘扯出一个小洞，那个小洞像是安装在门上的猫眼一样，梁荣的眼睛就始终躲在它后边。

然而，施益生照常进行着他的日常活动，他的日常活动非常规律-----早上八点钟起床吃饭，去公司工作两个小时，然后和李总一起去附近的高尔夫球场打高尔夫球，下午的时候部署工作，下午四点之后就会携带一名衣着暴露的女子回家，而周六日，则是全天候在家里和美女调情。梁荣，大幅，王芸只负责监守在家的这段时间，其余时间段由其他的警员负责，因为根据往常的案发时间推断，凶手深夜行动的可能性比较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