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釉与晚风
一、蹭在袖口的豆沙色
苏晚第一次注意到顾砚,是因为他白衬衫袖口那点突兀的粉。
那天她在工作室整理样品,转身时手肘撞翻了化妆台角落的唇釉——那支刚调出来的"豆沙雾粉",刷头歪在台沿,半管膏体顺着桌腿往下淌,更糟的是,正蹲在桌下修插座的男人站起来时,白衬衫袖口恰好蹭过那滩未干的膏体。
"抱歉!"苏晚慌忙去掏纸巾,指尖刚碰到那点粉,就听见男人低笑一声:"没事,倒是你的样品......"他抬手指了指桌腿上的痕迹,"这颜色挺软的,是新调的?"
苏晚这才看清他的脸。眉眼干净,鼻梁高挺,白衬衫领口松着两颗扣子,袖口那点豆沙色像落在雪地上的桃花瓣,竟不显得乱。她后知后觉想起,这是房东说的"新租客",据说在隔壁开了家旧书店,今天过来是借工具修电路。
"叫苏晚,做彩妆的。"她把纸巾递过去,指尖有点烫,"这支是试色,还没定名......"
"顾砚。"他接过纸巾,没急着擦,反倒低头看了眼袖口,"叫'春山'怎么样?像刚化的山雾,软乎乎的。"
苏晚愣了愣。她调这支唇釉时,想的就是早春清晨蒙着薄雾的山,只是没好意思说——毕竟"豆沙色"总被贴上"温柔"的标签,哪有"春山"这么清透的意境。她看着顾砚慢条斯理擦袖口,那点粉晕开在纸巾上,倒真像揉碎的雾,突然觉得这人有点意思。
二、旧书里的唇釉试色卡
顾砚成了苏晚工作室的"常客"。
有时是借剪刀剪书皮,有时是送刚煮的陈皮茶,每次来都不空手,也不多待,站在门口看她调颜料,偶尔说句"这个红太锐了"或"那抹橘暖得刚好",往往戳中苏晚没说出口的纠结。
苏晚的工作室藏在老巷深处,说是彩妆工作室,更像个颜料铺。墙上钉着密密麻麻的试色卡,玻璃罐里装着碾碎的天然矿石粉,阳光透过木窗棂照进来,把朱砂、石绿、藤黄的粉末照得发亮。顾砚来的时候,总爱站在试色卡墙前看,手指悬在半空,像怕碰坏了什么。
"你怎么懂这些?"有次苏晚调一支枫叶红,顾砚递来块晒干的苏木:"加这个煮出的汁,红里会带点棕调,像秋枫落了层霜。"
苏晚试过,果然比单纯用颜料调得有层次。她蹲在灶台前看苏木水慢慢变红,听见顾砚在身后说:"我奶奶以前是做胭脂的,她的旧书里夹着好多试色卡,用胭脂花汁调的,晒在窗台上像串小灯笼。"
那天顾砚带了本线装旧书来。封面磨得发白,里面夹着泛黄的纸片,有的是花瓣压的色,有的是矿石粉调的膏,边角写着"暮云""浅荷"之类的名字。苏晚翻到最后一页,看见张用胭脂虫红调的试色卡,旁边用铅笔写着:"给阿砚的周岁礼,红要暖,别扎眼。"
"我奶奶说,彩妆不是涂给别人看的,是让自己心里亮堂的。"顾砚指尖划过那行字,声音轻得像风,"她总说我太闷,要是懂点这些软乎乎的颜色,日子能松快些。"
苏晚突然想起顾砚的旧书店。店里总放着古琴曲,书架摆得整整齐齐,连书签都按颜色分类,确实像他的人——干净,却也有点绷着。她低头看手里的枫叶红,突然想:或许该调支暖点的红,让他也试试"亮堂"的滋味。
三、暴雨夜的正红与告白
入夏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
苏晚被困在工作室时,刚调好一支正红。不是冷调的锋利红,是加了点珊瑚色的暖红,膏体抹在手背上,像夕阳落在掌心,她想起顾砚,忍不住笑——这颜色够亮堂,该叫"晚照"。
雨砸在瓦片上噼里啪啦响,巷子里的积水漫到台阶,苏晚正发愁怎么回家,门被推开了。顾砚举着把黑伞站在雨里,白衬衫湿了大半,袖口沾着泥,却把怀里的书护得干干净净。
"看你灯还亮着。"他把伞递过来,头发滴着水,"我送你回去。"
走在雨里时,苏晚总觉得手背上的"晚照"太显眼,想往袖子里藏,却被顾砚按住手腕。"别藏,"他低头看那抹红,眼睛在雨幕里亮得很,"比我奶奶调的胭脂还暖。"
路过顾砚的书店时,他突然停住脚:"进来坐坐?我煮了姜茶。"
书店里飘着姜茶的暖香,顾砚找了件干净的衬衫让苏晚换,自己套了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苏晚坐在窗边擦头发,看见顾砚从书架上抽了本书,里面夹着张她上次送他的试色卡——就是那支"春山"豆沙色,被他压得平平整整。
"我奶奶的书里说,遇到想一起看试色卡的人,就别闷着。"顾砚把姜茶放在她面前,杯沿冒着白气,"苏晚,我想每天来帮你调颜料,想把你的试色卡都夹进我的旧书里,想......"他顿了顿,耳尖有点红,"想试试你调的'晚照'。"
苏晚的心猛地跳了下。她低头看手里的姜茶,热气模糊了眼镜片,却看见顾砚的指尖悬在她手背上那抹"晚照"旁边,犹豫着不敢碰。她突然抓起桌上的唇釉,拧开盖子往他唇上抹了点。
暖红落在他苍白的唇上,竟意外地合适。顾砚愣住了,苏晚的指尖还停在他唇角,能感觉到他皮肤的温度,还有他突然变快的呼吸。
"顾砚,"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抖,却很清楚,"试色要涂匀才好看。"
顾砚突然伸手把她拉进怀里。雨还在窗外下,怀里的人带着姜茶的暖,唇上的红蹭在她脸颊上,像落了朵发烫的花。他说:"那你帮我涂匀,一辈子都帮我涂。"
四、唇釉管里的日子
后来苏晚的工作室多了个常驻"调色师"。
顾砚总在书店关了门过来,有时帮她碾矿石粉,有时蹲在灶台前煮苏木水,偶尔被苏晚拽着试色——涂了"春山"豆沙色去给旧书贴标签,涂了"浅荷"粉去给盆栽浇水,连隔壁花店老板娘都笑:"顾老板现在像换了个人,身上都带着颜色了。"
苏晚给"晚照"正红做了小批量试产,第一支装在磨砂玻璃管里,刻了个"砚"字。顾砚把它放在书店的收银台,有次小学老师来买书,看见那支唇釉笑:"顾老板也开始臭美了?"
他竟认真点头:"我爱人调的,涂着心里亮堂。"
苏晚调新色时,总爱让顾砚起名。他起的名字都带着旧时光的软——"松间"是支苔藓绿,"溪月"是支浅蓝灰,有次调了支奶白杏色,他盯着试色卡看了半天,说叫"苏晚"吧。
"哪有拿人名当色号的?"苏晚戳他胳膊,脸却红了。
"有啊,"顾砚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我这辈子最想揣在怀里的颜色,就是你。"
深秋时苏晚办了场小型试色会,就在顾砚的书店。她把试色卡贴在书架上,唇釉摆在旧书旁边,顾砚煮了桂花茶,来的都是老邻居——花店老板娘试了"晚照"红,说要涂着去接孙子放学;修鞋的张叔捏着"松间"绿笑,说这色跟他年轻时种的盆景一个样。
苏晚站在角落里看,顾砚走过来,悄悄往她唇上补了点"苏晚"杏色。"你看,"他指着满店的颜色,声音轻得只有两人听见,"奶奶说的没错,有了这些软乎乎的颜色,日子真的松快多了。"
窗外的枫叶落了满地,像铺了层红绒毯。苏晚低头看顾砚唇上的暖红,又看他眼里的自己,突然觉得——最好的彩妆哪是膏体和颜料,是有人愿意陪你调遍世间颜色,把日子涂成最亮堂的模样。
就像那支"晚照"正红,暖得能焐热所有晚风,也能照亮往后每一个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