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开始,连续四天都将在海拔四千以上的地方吃住行,俗称——骑行在“天际”;
而第一天,我们就经历了:兴奋——疲惫——力竭——绝望——再看到希望的过程。
昨晚入住的相克宗村,是一个因近些年来,川藏骑行者越来越多而兴起的村庄;在那里,几乎家家都有个大院,院院都是旅舍,而且全是藏式装修。
随便走进一家的大厅,瞬间被震撼:藏式装修,用“金碧辉煌”这个词来形容,都丝毫不为过。
吃晚饭时,带我们搭便车的小兄弟专门爬上楼来跟我们告别——
他还是一个初中生,明天学校开学;他现在要去雅江县里的亲戚家住,这样方便第二天去学校。
没想到他还是一名中学生,因为接触的过程中,明显能感觉到他跟内地同龄人,内地学生的不同,是如此自信,如此稳重。
跟他相处,感觉很舒适,很自然。而且,他很爱笑,笑起来露出白白的牙齿,很阳光,很开朗。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难怪小强情不自禁地赞美道:“讲真,一路走来,这是我觉得最帅的男生了……”
啧啧,一群大老爷们都被他“迷倒”了。
收起“花痴脸”,回到骑行。
高尔寺山不好翻,折腾一天,大家都已经很劳累了。
海拔高,气温低,疲乏的众人排队冲了热水澡。而蒙了一层尘土的车子,在饭前也都已用冰冷的泉水冲洗完毕,所以晚饭后,一个个便都钻进了被窝。
玩会儿手机,想喝水,突然发现杯子找不到了;深吸两口气,鼓起勇气钻出暖和的被窝,在冰冷的北风中瑟瑟发抖,寻找水杯——
问老板,问路人,终于在门外的砂砾中发现了它,孤零零地躺在那儿,有点可怜。
随后,站在院子中跟家里打通电话,报声平安。回到屋内,便觉浑身发冷,不敢怠慢,迅速拿出药来吃下。
在方圆百里没有大医院的高原上,外来人可不敢随便发烧感冒,一不留神,小命就没了。
今天住的是多人间,一间诺大的房子,整整齐齐摆了近二十张床,满屋子大老爷们硬是听不到一点声音,大家都很疲惫了,疲惫到不想多说一句话。
不一会儿,呼噜声四起,众人相继睡着了。
醒来便是第二天,睁眼看到木制的房顶,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是谁,我在哪儿?
转个身看见身边的队友,看到骑行服和头盔才猛然惊醒:哦,我在骑行川藏。
八点起床,九点出发,从今天开始,连续四天都将在海拔四千米以上的地方吃住行,行走在天际。
至此,川藏行程完成四分之一,相比于骑行刚开始的成都 雅安,有两点明显的不同——
骑行者的数量越来越少,其中有些是因为身体原因无奈放弃;而更多的则是,都不再骑,而是开始了搭车;
依旧坚持骑车的人,话越来越少,一是累,二是累,三还是累;氧气不足,能量不足,热量不足;所以,大家的交流全用“手语”,依靠一根大拇指,一个嘴角上扬的微笑相互鼓励。
相比于在雅安,闹市一般的场景;在“天路”上,真的可以用“荒无人烟”来形容,而且这种差异,越到后半程,越明显。
出门便是连续爬坡,首先要挑战的,是名字里略带诗意的“天路十八弯”。
十公里的“天路十八弯”,坡度不算是太大,但弯确实够长,比如——
一辆轿车在我们身边驶过,将近一分钟后,我们远远看到它在另一个弯道驶过。
本着“休闲骑”的原则,我们是边走边玩,逗逗牛,看看鹰,爬完十八弯躺在路基上睡一觉……
可即使是这样“休闲骑”,爬山爬得也快要崩溃。
大山深处,几乎没有任何补给点,所以东北大汉——老岩,开完笑说:
你们下次再骑行川藏的时候,我就开着一辆面包车在这条路上来回转,里面全是面包、红牛、饼干,流动小卖铺!肯定赚钱!
开面包车爬这样的山?我觉得,即使你一趟卖完整车的方便面,都赚不够油钱!
听完老严的玩笑话,正低头爬山的段哥接道。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俩东北爷们,就是我们这一路的开心果。
笑完之后,赶紧停车歇歇喘口气;连续的高海拔,任何稍显激烈的反应都可能使人气息不均,喘不过气来。
歇息途中,一条直达山顶的小道突现眼前,回忆起在高尔寺山抄近道的熊样,大部分人都立马表态:乖乖沿着盘山公路骑车,绝不抄近道推车!
可偏偏有不长记性的人:大黑牛超哥推起车子就走向了近道。
十五分钟后,我们在盘山路上骑行了两公里,超哥在近道上推行了两百米,然后在同样的高度会合。
见面后,超哥的第一句话就是:“快累死老子了,以后再也不抄近道了!”
哈哈,自讨苦吃的孩子。
其实,近道不近的原因有三个——
一是坡度太陡;
二是小路坑坑洼洼,太难走;
三是带着三十余斤的驮包推行,总是比骑行费力的多。
爬完“天路十八弯”,站在高处远眺,银带似的公路盘绕在山坳里,路边满是笔直的松树,如同列队齐整,保驾护航的持枪卫士,确实壮观!
中午十一点半,爬完今天的第一座山,来到山顶的观景台,这里有小卖铺!!!
哈哈,惊喜突现,可是乐坏大家了,拿干粮,买泡面,开吃!
吃饭途中,两辆旅游大巴停了下来,车上光彩照人的美眉们三五结伴,一群又一群走下来。
这可惊呆了我们这些蓬头垢面的“野人”,毕竟有将近十天,没同时见过那么多鲜艳着装,精妆打扮的城里人了!
看到我们,三姐妹走来说话,原先一直要“找妹子”的骑士们却都不好意思了,一个个害羞低头、语无伦次——
阿哲急忙从车前包里摸出墨镜带上;
冲还理了理自己的帽子和发型;
三姐妹走了,淡淡突然来一句:哎呀妈呀,忘记要电话号码了!
哈哈,有撩妹心,没撩妹但的我们呀。
还是超哥给力,妹子在身边,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淡定吃饭;只是,事后拿出随身带着的镜子:嗯,又变帅了,刚刚那些妹子肯定都迷上哥了。
唉,装逼遭雷劈······
还沉浸在与妹子交谈,带来快感中(没出息)的我们,着实被小强鄙视了一番:看什么美女呀,过来,跟我一起逗猪玩,看这些藏香猪,多可爱!
显然,对“动物爱好者”小强来说,几头小野猪的吸引力远超美女们,这份“定力”,我等自愧不如。
在观景台耗了半个多小时,玩到最后 ,小卖铺老板开口说:“这几头猪就送给你们了!”我们惊讶地嘴巴又成了O。
我们想要,毕竟高原上烤藏香猪,想想还是很兴奋的,但骑自行车没法带呀,只好拒绝。
婉拒小猪后继续“爬行”,还好剪子弯山隧道已开通,而且距离观景台只有几百米距离。
花三五分钟爬上去,在隧道口,超哥一句话雷得我喷出口中的水:“等会儿,我先吃了这根火腿肠!”
擦!
ri!
艹!
刚在小卖铺吃完不到五分钟呀,大哥,你哪个星球来的?
穿越2230米长的隧道,众人在超哥的“引领下”,又发挥了“走一路吃一路”的“优良”传统——
饼干、火腿、鸡腿、士力架……统统拿出来,开吃!
光吃还不算完,有人还要找地方睡午觉!这是来骑行的吗?
只能说,太丫的休闲了!
翻越剪子弯山后,很长一段路都是一两公里的长上坡,长下坡交替呈现,而总体海拔慢慢爬升。
高原风景确实美,大家虽然有些审美疲劳了,也仍旧不断拍照,欢喜不已。
在某个不知名的路口,我们看到一指示牌:康巴汉子村。段哥哑然失笑:“这村里全是汉子吗?”
当然不是——
如同丹巴美人谷盛产美女一样,康巴汉子村,是远近闻名的一个旅游地,因盛产彪悍粗犷的美男子得名。
没心情看美男子,因为在下午,我们得跟变换莫测的高原天气斗智斗勇嘞——
前一分钟艳阳高照,下一秒钟却下雨刮风,这是常事;
海拔够高(3500米以上),时不时地下场雪,也是让南方的孩子好一阵兴奋呢;
而突降的冰雹就有点让人受不了了,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根本没地方躲,虽然带着头盔穿着厚衣服,但小石头一样的冰疙瘩,打在身上也疼呀。
下午三点,两间呈L字形排列的藏族房子突现眼前。没想到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居然还有人住。
停车歇息,队友走近房子,突然举着右手臂,对路边的我们高呼:小卖铺!小卖铺!这是一个小卖铺!
小卖部是一个坡脚藏族男人开的,粗糙黝黑的脸庞上,有着明显的高原人印记——高原红。红的有点黑。
在他身边是一个可爱的八岁小女孩,可能是他女儿——
女孩儿穿着大红色毛衣,花裤子,扎着两条马尾,有点害羞,看到我们就往屋里跑;
陪着他们的还有一条,加上尾巴大概小臂长短的小狗,淡黄色的毛,有点发白;
小狗瘦骨伶仃的身躯在健壮厚重的大山间瑟瑟发抖。不知道是冻的,还是被我们吓的。
男人明显不会做生意,说话也断断续续。
小卖铺里几乎都是吃的,火腿、饼干、饮料、矿泉水······价格比城市里普遍便宜5毛到一块钱,二话不多,众人立马装备一番。
付钱时,男人眼睛里竟然充满了感激的目光,而且,还泛着泪花!
含着泪花的眼,搭配咧嘴笑着的脸,孩子似的笑容跟粗犷的脸有些违和,但能感觉到那种淳朴与善良。笑,应该是发自内心的。
看到这里,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只是鼻子酸酸的——
海拔4300米的高原上,方圆几十公里都是山,五月的天气时晴时阴时雨时雪时冰雹;
一个矮个子坡脚男人,一个八岁害羞的女孩儿,一条胆战心惊的小黄狗;
他们,就靠一个不起眼的小卖部,靠着四至十月份,一群为数不多的川藏骑行者支撑着。
几十块钱,足以使他们两眼放光,幸福流泪。而我们,总是那么不满足,更有甚者,毫无感恩之心地索求。
扯得有点远了。
此时,我们已经连翻了两个垭口,相比于上午,再也没了欢笑,没了嬉闹,队伍也分散在两三公里的范围内。
而且,漫天的乌云也让人压抑,爬坡、爬坡、爬坡···无尽的爬山路。
正如《曹刿论战》里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时的大家几近力竭——
再次转过一个弯,远望依旧看不到尽头的上坡,老岩骂了一声“我艹!”后,直接把车子扔在了路边,躺下来大喘气歇息。
天公也不作美,翻第三个垭口时,乌云还是追上了我们,借势嘶喊着的狂风,冰雹像自由落体的石子砸在身上,砸在车上,砸在一望无际的马路上,砰砰作响。
那种场景,真的是“刚翻过了几座山,又越过了几条河,崎岖坎坷怎么他就那么多”?
那么多!
迎着逆风,走一步,退半步,再上一陡坡,终于终于挨到了第三个垭口。
到垭口,不见队友,奇怪奇怪,明明记得有三个队友在我前面的,难道他们先走了?
来到最高点才晓得,那三个先到的孩子竟然在窝在路基下躲风、喂鸟!
哈哈,苦中作乐的本事都挺强。
站在垭口,狂风能把人吹倒;不过,远远望去,真正的“一览众山小”,也是让人豪情万丈。
在垭口等队友时,一辆警车驶过,车里的警察蜀黍,竟然用喇叭对着我们喊起话来:“加油,加油!”
我们扯着嗓子回应着:加油,加油。
回应声消逝在狂风中,也不知传没传到警察的耳朵中。
等来队友,迎来下坡,可谁也没有太高兴,因为我们知道,短暂下坡后,依旧是“爬行”。
还有一个垭口要走。
五点钟的时候,大家体力几乎耗尽。队伍也变成了两拨。
前面一队,几乎是每两公里要等600米,才能等来后面的队友,就这样停停走走。
在一个桥边,等后面四个队友十几分钟都不见踪影,众人猜测他们搭车了。
果不其然,一辆面包车缓缓驶来,上面放着四辆自行车。里面坐着我们的队友。
司机说——
我们现在的所处地,离海拔4429米的卡子拉山垭口还有三五公里;
翻越卡子拉山后,是15公里起伏路,整体下坡到4163米的红龙乡;
红龙乡,是最近的一个,可以提供住宿的地方。
这辆面包车,载走了四个队友,加上今天先出发的青龙、小飞;在路上的,还有超哥、冲、阿哲和我。
半个多小时来到卡子拉山垭口,话不多说,拍完照接着赶路。
翻越卡子拉山后,迎接我们的是几公里下坡路,这本是令人欣慰的事情,但我们却如何也开心不起来——
山顶逆风太强,自行车挂着中盘猛蹬,也不过12公里每小时;
三五公里的下坡路,硬是走了快半个小时,真的是要崩溃!
四人中我最慢,跟在队友屁股后面慢慢骑。感谢不离不弃。
远远望见一个围墙,是传说中的,驻扎在“深山老林”中的雷达兵站。来到兵站门前,早已疲惫不堪的一行四个人,竟都感觉到一股冲劲——
累,是真累,但想一想驻扎在海拔4000米高原上的军人,高原砺精兵,雪域固长城!
念一念为了路人安定,在海拔四千以上,新建的警务所里面的警察们,半个小时一巡逻,还为我们鼓劲加油,他们苦不苦?他们累不累?
想到这些,又有了力气。
其实,是熬过疲惫的极限了。
四个人很少说话,但大家都明白彼此心里在想什么——
坚持,
到达。
分掉最后两块饼干,没了水,没了食,口干舌燥,腹内空虚。
超哥、阿哲也有些急了,一遍又一遍拿出手机,打开地图查看还有多少公里。
终于,终于!再次转过一个弯,翻过最后一个垭口,可以远远地望见红龙乡了,而且还是6公里下坡!
哈哈。
在即将绝望时看到生机,柳暗花明又一村,也不过如此吧!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