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一会儿,老道搖一搖头,嘘了一口长气。咬咬嘴唇,他似乎想通了,他不生气了。 他转过身形,把脸朝向太上老君。他不理和尚了。
平复了一下胸中的怒火,老道把蒲团向门口移了一下,地板上显出了一个圆圆的小洞。老道坐在蒲团上,张开五指,在小洞周围轻轻叩击。
咦!有东西蠕动,小洞里爬出来一堆小虫。
噢!是一群蚂蚁。它们长的全身金黄,干干净净的样子。它们一个个整齐有序,依次爬出来。
随着老道的五个手指,在地板上有节奏的叩击,这群蚂蚁在地板上绕了一个圆弧,然后排成了长长的两列。看着地板上齐整的蚂蚁队伍,老道坐在蒲团上,挺挺胸膛,大大地舒了一口气。脸上浮起红润的光泽。他得意的乜了一眼胖和尚。
老道五个手指在地板上不时地轻轻叩响,奇了怪了,这群蚂蚁就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在地板上演绎出不同的队列,布置成好几种阵势。
"一字长蛇阵,"那叫一个整齐,就像是用尺边,划出来的。三只块大的蚂蚁,昂首扬臂,品字形立在阵前,俨然是统兵的将军。
接下来的"三角冲峰阵,"也是规规矩矩。角,边完全相同。
最不可思议的是,这群蚂蚁居然在老道的调遣下,演绎了千变万化的"五行八卦阵。"
金色的蚂蚁,照颜色的浅深,分东西南北中聚集,又按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八卦方位游离。太奇妙了!简直就是妙不可言啊!这一切,全都是由一群蚂蚁,在老道手指的叩击声中完成的。
这一回老道美了。他乐滋滋地回过头来,也不说话,就直眼看着元和尚。
"哈哈,"元和尚不屑的撇嘴一乐。"又鼓捣你的雕虫小技了?不稀奇哎!"
看得出来,和尚的好胜心被撩起来了。
他指着老道,"我来让你开开眼。真是的,敢在佛爷面前臭显摆。"
老道这回没生气,依然得意的斜眼看着和尚。和尚呢,用手指点点老道,想再说几句,终于没说。他把身形转了一下,面朝大门外。
这时,早已过了中午,天气还是很热。火辣辣太阳,透过梧桐树叶,洒落在门外青石块铺成的道路上。几只青蝉,躲在绿荫深处,尽情的欢唱着。一个村妇,捧着一筐衣服,从一灯堂门口经过。她冲和尚挥挥手,打了一个招呼,径直走向不远处的秦淮河边。
和尚不经意的看着门外景象,他突然发现一灯堂门口还是很美的,美得很有诗意。此时,那个村妇,颤颤悠悠的,走上了浣衣用的踏桥上。几株荷叶,几株莲花,轻轻摇曳着,把她的身形掩映在淡红青绿之间。
"啧,啧,……"和尚若有所思的啧嘴。他脑子里浮起很久远的一首歌,他低低的哼了起来。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
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知有人来。
……
"喂!元秃子,你傻了?"老道看和尚发愣,喊了一嗓子。
诸位,天下人都知道,骂和尚,最解气最过瘾的,莫过于一句秃驴。每次和尚撩事,老道就想骂他賊秃驴。但是,话到嘴边,出来的,变成了秃子。老道看来还是有底线的,他并不想惹毛了和尚。
再说和尚被老道吼了一嗓子,回过神来。"牛鼻子啊!你吼什么吼?"老道吼自己元秃子,和尚没好气的回了一句。老道呢?又不理和尚了。他兴致勃勃的,继续在地板上敲出不同的节奏,蚂蚁也不断的变换出新的花样,新的阵式。
和尚抬头,向梧桐树的梢头瞄了一眼。然后,若无其事的吹起口哨。他一边搖头晃脑,一边把大嘴巴努力撮拢起来。胖胖的上下嘴唇,好不容易围成一个扁圆的小洞。口哨,就是从这里流淌出来的。
口哨声,悠扬清亮,穿透了烦人的蝉鸣,在夏日的小巷尽头飘散开去。一只花喜鹊,扑扇着翅膀,从梧桐树荫里飞了过来。它在一灯堂的匾额上停了一下,又寻着口哨,飞落到高高的门槛上。
"哈哈。"见到喜鹊,元和尚咧嘴一乐。
"喜菩萨啊!老衲这厢有礼了!"他双手合掌,很认真的给喜鹊行了一礼。
喜鹊向前蹦了两步,兴奋地冲元和尚点头,一个劲的扑扇花翅膀和长长的尾巴。
和尚吹口哨,喜鹊也不住的"叽叽喳喳,"迎着和尚叫个不停。像久别的朋友,热闹了一番以后,和尚用手点着地板,吹了一个短急的旋律。喜鹊呢,像是收到命令的士兵,立刻收拢花羽毛,昂立在和尚指点的地方。
看得出来,和尚对喜鹊的表现很满意。他也学老道先前的模样,乜斜着眼睛,看了一下老道。
老道呢,继续摆弄着他的蚂蚁,一脸不屑的样子。只是趁和尚不注意,偷偷眈了一眼伶俐的花喜鹊。随即,赶紧把目光收了回来。 老道不以为然,正眼也不瞅一下。
和尚受不了了。似乎受了刺激,他又一次抬手指点老道,想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忍住了,没说出话来。
和尚气哼哼的嘘了一口粗气,他再一次把目光,投向一灯堂的大门外,投向绿柳如染的秦淮河畔。他鼓起两腮帮子,双手在嘴边作成喇叭状。一声尖利的唿哨,从一灯堂里散漫开去。
老道正聚精会神操演他的蚂蚁阵,和尚的怪哨声,让他愣了一下,他回过头来。眼前的一幕,让老道在心里暗道一声,"这元秃子,还真有两下子啊!"
一群麻雀,正接二连三的从柳荫里,从对面的屋檐下,从河畔的绿草丛中,飞进一灯堂。它们在地板上,门槛上,相互追逐戏嘻,飞上飞下,乱成一片。
和尚在蒲团上,把双腿拢拢平整,把身形放舒服了。他顺手从地上拈起一片柳树叶子,刚刚从一只麻雀身上落下的。他用手轻轻抹了一下上面的泥点,然后衔在嘴唇边。他眯起眼睛,很享受的吹了起来。
一种很奇异的曲调,在一灯堂里荡然响起。初起时,似笛似箫,如烟如雾;到后来,声转清越,如弦如簧,如歌如诉矣。再看那群麻雀,叽喳戏嘻中,像是受到指令,它们在花喜鹊对面,整齐的站成一排。
老道悄悄数了一下,一共有十六只。
喜鹊像是指挥官,站在队列前面,它抖抖羽毛,骄傲的昂首而立。悠悠的口哨声又起,它迈着轻灵的脚步,在麻雀的队列前面,来回走了两趟。
当它再次站在队列中间时,它瞪圆眼睛,回头望和尚。元和尚呢?很满意的样子。他笑眯眯的又吹了一声口哨。
花喜鹊立刻扭回头,它面朝众麻雀,往前面蹦了一步。嘴里"喳喳,"叫了一声。 队列中的麻雀,像是课堂上的学生,跟着喜鹊整齐的也叫了一声。不过它们叫出来的是"叽叽。" "喳喳,……"喜鹊又连续叫了三声。十六只麻雀异口同声,"叽叽,……"也连续叫了三声。
见老道正偷眼往这边看,和尚更来劲了。他把嘴巴里的柳树叶子,吹成一串欢快的旋律。花喜鹊高兴的展开翅膀,翩翩起舞。一群麻雀也高兴了,它们也学着喜鹊的模样,振翅而起,嘴鸣之,翼舞之。最让人惊叹的是,它们的动作整齐划一,井然如画。
和尚早把蒲团移向了门边。地板上,宽敞了许多。小麻雀在口哨声里忙的不亦乐乎。它们时而从远处蜂拥而来,簇拥着花喜鹊,宛如众星捧月;时而把花喜鹊留在地板中央,各就各位,四散开去。方形,圆形,花样不断,叠叠而有层次。……
和尚戏飞禽,老道弄蚂蚁,两个人正自聚精会神,如痴如醉时。一灯堂的大门外,一双贼亮的小眼睛,闪着狡黠的光,正瞪着地板上的一群小鸟和一群蚂蚁。
欲知这后事如何,且待老夫下回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