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以为黄陛夏已经回老家了,当我剥开她走后的第四十三个橙子时,她像一阵风一样,出现在我房间门口,以极快的频率“叩叩叩”敲了三下。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的表现应该算是无懈可击,我把内心的喜悦一览无遗地摆放在我的五官上,仍由她检查。但我立刻发现事情有微妙的变化,因为她对我做出的、标准的、开心的表情没有任何要检查的意思。
黄陛夏一头汗水,一缕头发黏在脸上,另一缕翘起来,鞋子丢了一只,衣服沾了不少尘土,我甚至从她身上闻到了她最不喜欢的——夏天烈日的味道。
她一见我就一把抓住我,喘着粗气说:“快帮帮我,我现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拉她进来,以尽量慢和尽量稳的声音告诉她:“你慢慢说,别着急,出了什么事?”
待她终于缓过情绪,向我述说了这样一件事情:
黄陛夏从刚学会说话起就结交了一个好朋友,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差不多性格的小女孩,她们的关系如同风和海浪一般要好——一个永远因为另一个的存在而存在。黄陛夏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做黄陛冬,因为她是在2岁那年的冬天和陛冬认识的。
因为父母管教很严,黄陛夏没多少机会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玩,而她的哥哥又实在太年长了,对她小女孩的玩意实在不感兴趣,好在父母和哥哥都对黄陛冬视而不见,所以黄陛夏有无数机会,同她讲诉幼儿园的小男生,一起偷穿妈妈新买的高跟鞋。她们形影不离一起长大,像石头缝里的一对小草一起发芽。
后来很多年过去了,黄陛夏把北京的生活打包寄回老家,让她庆幸的是,北京的生活只有四年1460天,没有多余的累赘也算不得长,因此快递小哥没收太多钱。她回到屋子里坐在台灯下对墙壁说话,她说:“陛冬我要走了,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学习,你愿意陪我去吗?”没有人回应她。
就这样,黄陛夏带着忐忑的心情和23kg的行李前往远方,到达临时住所的第一件事,就是用颤抖的双手拉上窗帘、打开台灯。接着她长吁一口气,因为她看到黄陛冬正在光影里向她招手。
窗外的梧桐叶落了两次,黄陛夏再次结束一段旅程回到老家,她要做菜给她妈妈吃,她妈说尽扯淡,她去看她哥,她哥已不再年轻。她在老家依然没什么朋友,不是因为家教严,是因为她实在走的太远,在那个偏远的地方,在四百个广场舞大妈的嘴巴里,走太多路的女孩子总是不太好的,不适合再做老家的姑娘,因为她们一致认为,人这一生所拥有回忆是有尽头的,如果离开太远,丢掉的回忆太难拾回,老家也是。黄陛夏倒不在意做哪里的姑娘,她想看看黄陛冬到家了没。
结果,哥哥看到她哭着从屋子里冲出来,脚下如长白山的雪一样虚无。黄陛夏害怕黄陛冬迷失在遥远的西方,迷失在太阳都被吞噬的方向,于是她扔掉妈妈刚烧的茄子和爸爸新装的空调,急急忙忙赶回来了。
黄陛夏说完我也陷入了茫然,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她看着我,我总得说点什么,我清清嗓子,郑重其事道:“我很能理解。”
我告诉她说我也曾有个很好的发小,名字叫做时灵时不灵,他帮我很多,比如上课开小差、比如考试偷看答案、比如睡觉替我发梦。最近更帮了我大忙——【三更枕上】所有的文章都是他写的。我点燃一根烟,秉持着怀念和遗憾的心情告诉黄陛夏,最近时灵时不灵也失踪了,警察也表示无能为力,虽然他们总这么说。我想他也许是想独自去旅行,也许已经和黄陛冬私奔,我说不清,他可能永远地离开了我。
我摇摇头,告诉她:“生活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