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放了学,没有电视以及太多的娱乐节目打发时间,一听说村里要来放电影,高兴的手舞足蹈四处相告。因为电影得等到晚上才能看到,下午的课还得照上不误,人看似坐在教室里听讲,心却早已飞到放影场里去了。手数着时间好不容易盼到下学,老师还未走出教室,一个个灵活的小身子像弦上的箭,擦着门边“嗖”的蹿出去老远。回到家扔下书包,作业顾不上写,胡乱找点吃的打发肚皮,边嚼边跑,生怕去的晚好场地被别人占走。
尽管西边的日头尚未落山,村中央的场地上却是一派繁忙热闹的景象。一块方方正正的白幕已经绑在杆子上。高矮不齐的孩子们挽着袖子裸着手臂,搬得搬、拿的拿、堆得堆,各类的碎砖、石头块儿、破瓦片、麻袋片儿之类的,只要能搬能拿的想方设法挪到场子上来。
狗蛋他们几个能“上天入地”的闯祸精也在其中,放了学连家门都没摸进,书包胡乱甩在地上,各类的书洒了一地。扣子松开衣服歪斜,脸上左一处右一块儿抹满了泥灰,人正哼哧哼哧地挪着石头块儿,跟在他身后的一群小屁孩儿,也有样学样手脚忙碌。
大人们因为晚上的电影提前收工回家,男人忙着将牲口饮足喂饱、鸡鸭归笼,女人叮叮当当烧火做饭。以往家家户户擦了黑儿,烟囱里才有青烟冒出,这天却像事先商计好了一样,没等到落黑一起追赶着往外爬。一缕缕青烟在半空绽放,冲淡了西边最后一抹绯红,天逐渐黑了下来。
吃了晚饭,村上的人从四面八方聚集场院。小孩子饭都顾不上吃,已早早的坐在凳子上,眼巴巴的盼着电影开场。这时放映人踩着点儿姗姗归来开始调转机器,随着一阵“呲呲呲”的带子声响,一束白光射上屏幕,像是召唤人来,又像为赶来的人照亮脚下的路。孩子的欢腾声,大人找孩子的呐喊声,凝成一曲欢快的乐章,给寂静的夜空增添了几分生机。
那个年代,村上人对看电影持着肃敬心,毕竟电影并非经常有的看。女人们出门之前像要会客一样,换下落了尘土的旧衣裳,找一件像样的穿上,再蹬一双干净的布鞋,一切穿着得体,来到镜前梳理几下凌乱的发丝,确定没什么不妥,才拎起板凳出门。
年轻一点的小伙儿或者姑娘,更看重自己的仪表。小伙子将全身上下收拾的利利索索后,再沾一点水将翘起的发丝理顺,左看右瞧一直到满意为止。姑娘小媳妇儿们更磨迹,擦脂涂粉、梳辫描眉、经过好一阵儿捯饬,才踩着小碎步出门。如果有男女同志正处在热恋期,或者相互爱慕情意正浓之时,一场电影的来到,犹如情感上再添一把火,彼此之间的情意更深了。那天小伙子会早早的占俩座位,左顾右盼等着姑娘来。心爱的姑娘一直挨到天黑透了才肯露面,一脸粉黛面若桃花,一副羞答答的模样,低着头猫着腰拨开人群,偷偷地紧贴着男方而坐,身上散着一股子淡淡的雪花膏的香气,让邻座的男人想入非非。
电影终于在人们千呼万盼中开演了,热闹的片场顿时鸦雀无声。那个年代,爱情片极少放映的多是战争片,大人孩子都感兴趣。像《平原游击队》、《英雄儿女》、《闪闪红星》……这些让人心血沸腾的影片,激烈的战斗、铿锵有力的宣战誓言澎湃了看影人的心,英雄的名字从此在人们心中烙上了印记。当影片上演到动情之处,小孩子表情肃然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紧屏幕。大人们面部潮红热泪满眶,时不时拎起衣角擦拭涌动的泪花。
一部影片结束,放映机上的灯光“呼啦”一下亮起,大家的思维才从影片中走出来。寂静的场地又喧哗起来,撒尿的、喝水的、找孩子的吵闹声此起比伏。
每次村里放电影,道路一旁小卖店里的胖子店主,嘴巴能咧出二尺长,一晚上都没合上。看着店里进进出出买东西的人比平时翻了几倍,两只小眼儿眯成了一条线。他平时可不是这样,总喜欢绷着一张臭脸。没人的时候,肥肥的屁股靠在柜台后面的凳子上,腮帮子杵着台面打瞌睡,酣睡声一声接一声摇的板凳“吱呦吱呦”的响。他不睡觉的时候,也会大声呵斥我们这些流着口水进店,却只看不买的小孩子,虽然对他很是讨厌发誓再也不来,却总会被里面诱人的糖果儿玩具吸引,又不得不来。
因着晚上的一场电影,让他店里的买卖超好。像五分钱一小碗儿的瓜子,一分钱一块的彩糖果,两毛五一瓶的汽水卖到畅销。男人好烟、孩子好吃、平时不舍得给孩子买零食的主妇们,难得晚上高兴,为了不拂孩子的兴致,掏出纸票递到他们跟前,呶着嘴说道:“喏!去买。”小孩子自是受宠若惊,捧着纸币撒开脚丫子跑到柜台前,底气也足了、胆儿也大了、说话声也洪亮了,指指这个点点那个,弄的胖子店主一副奴才模样,乐颠颠地跑前跑后拿东拿西。那天晚上我们得意极了,不仅肚皮享受了一把过年才有的待遇,还在胖店主跟前扬眉吐气了一把。
场院的电影还在如火如荼的上演,夜已深露气渐重,却丝毫不影响人们观影的热情。除了那些小不点儿的婴孩儿睡在母亲的怀里,如我一般大的毛孩子,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没有一丝困意,一直熬到电影散场。
散了场,寂静的场地又重新热闹起来。各类灯光交织晃动、各种尖叫混乱错杂。
大人们三俩成伴儿,拽扯着困虫已起的孩子稀稀拉拉的往回走,边走边讨论着剧情,兴奋声哀怨声洒落一地。第二日,田间地头、课上课下全是一副场景,大家伙儿聚在一起谈论最多的,都是昨晚的电影精不精彩,哪部剧中人物谁最可恨谁又让人怜爱。中间还时不时的穿插上几句电影里的经典台词,惹得一旁的人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又在期盼着下一场电影的到来。
而今,生活好了,村上偶尔也有电影放映,下午就早早的扯起白幕,白幕下却再也不见有小孩子呼呼啦啦沾场地。到了晚上观影的人零零散散的或者久等不见人来。伴随着家庭影院、液晶电视、网络视频的盛行,露天电影做为一个时代的标志,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她一路高歌一路向上,丰饶了我的童年生活,也陪我们一起见证着,日子有贫穷走向富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