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跳铸就窑神:童宾用生命点燃景德镇千年窑火
1599年冬夜,景德镇御窑厂前,32岁的窑工童宾回头望了望身后疲惫的工友们,转身跃入熊熊窑火。
那一跳,跳出了一个流传四百年的传奇。
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深秋,景德镇御窑厂的气氛比即将到来的冬天还要寒冷。
太监潘相奉万历皇帝之命,督造一件前所未有的青花大龙缸。
这种缸直径三尺,高二尺多,外围环绕青龙,下面有潮水纹,是皇帝专用的器物。
龙缸之大,前所未有。烧制一口大龙缸,需要整整19天。
御窑厂对龙缸、花瓶类的瓷器挑选极严,上交宫廷的“百不得五”,其余的都要全部砸碎。
窑火中的绝望
当时的万历皇帝,深处紫禁城中,却对景德镇的龙缸有着执着的期待。
他可能从未想过,一件瓷器的烧制,会如此艰难。
龙缸的烧造难度极大。
首先,需要3到5名工匠分段拉坯,然后将缸坯镶接在一起,再经过修正、定型,缸坯才算做好。
胎体厚重,内壁施白釉,外壁绘龙纹,整器外形古朴厚重。
入窑后,火候难掌握,稍有不慎缸体就会开裂,因此成品率低,当时就有“十窑九不成”之说。
太监潘相任江西矿使兼理景德镇窑务,督造大器青龙缸,久不成功。
潘相便对窑户进行“例外苛索”,派役于民并对瓷工进行鞭笞以至捕杀。瓷工衣食不得温饱,还要受到迫害,处境十分凄惨。
那一跳,改变了一切
童宾,字定新,明代浮梁里村人。幼年读书,秉性刚直,因父母早丧,遂投师学艺,执役窑业。
面对潘相的严酷压制,目睹同役瓷工的苦况,童宾非常愤慨。
万历己亥年(1599年),潘相到景德镇督造大龙缸,但由于烧造难度太大,屡次失败,潘相加紧压迫,童宾投入火中。
童宾毅然选择了一种最惨烈的方式表达抗议——他纵身跳入窑火中,以骨作薪,用自己的生命换取龙缸的成功。
奇迹发生了——“翌日启窑,果得完器”。
从人到神
童宾之死,激起了工匠们的义愤,全镇起来暴动,焚烧税署和官窑厂房,潘相只身逃走。
事后,封建官府为了缓和人心,在瓷工和镇民的强烈要求下,不得不为那因大众利益而牺牲自己生命的童宾立祠在御器厂的东侧,并号之为“风火仙”,祠名“佑陶灵祠”。
童宾从一位普通的窑工,变成了景德镇陶瓷业崇拜的行业神祗。
祠内供奉的是童宾坐像,即风火仙师像,两边是窑厂烧炼工人神像。
烧窑业还定出行规,二十年一届开禁迎神,招收徒工,定升工种岗位,并举行迎神盛会。这种迎神会既庄重,又热闹,成为当时全镇陶人的盛典。
历史的回响
童宾的故事并未随着明朝的灭亡而湮没。
清雍正年间,督陶官唐英来到景德镇。当他去参谒童宾祠时,发现祠堂破败,甚至连童宾的姓名和事迹都鲜有人知。
于是,唐英亲自为童宾立传,写下《火神童公传》,让这段传奇得以流传。
唐英还令人将明代落选的损器、已脱底的一口青龙缸,从寺中抬到火神祠,筑台高置,并写有《火神传》、《龙缸记》。
另一个督陶官年希尧也写有《重修风火神庙碑记》。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尽管有童宾的传说,万历时期实际上始终未能稳定烧造大型龙缸。
万历皇帝的定陵中使用的,反而是前朝嘉靖年间的龙缸。
这仿佛在告诉我们,传奇的背后,是陶瓷烧造中无法跨越的技术鸿沟。
今天,当我们走进景德镇,依然可以在御窑厂遗址旁找到那座“佑陶灵祠”。
祠内香火不绝,数百年来,瓷工们在此祭拜那位为同行赴死的先人。
童宾用生命照亮了一个道理:有些价值,远高于瓷器,哪怕是皇家御用的龙缸。
他的故事之所以能穿越四百年时光,不是因为那口龙缸有多珍贵,而是因为他用最极端的方式,捍卫了劳动者的尊严。
在工业化生产的今天,童宾的传说依然在景德镇流传。
它已不仅是陶瓷行业的故事,更是关于牺牲、勇气和尊严的人类共同记忆。
每一次窑火点燃,都是对这位风火仙师的一次纪念;每一件完美瓷器的诞生,都在诉说着那个永恒的真理——生命的价值,远在一切器物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