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鱼吹花
一、
"他们说，如果有天堂，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样子，可我就是不想去当天使；我最喜欢的事情还是跟朋友在草坪上，像两个小屁孩一样喋喋不休，或者只是安静地并肩坐着，像两棵笔直广大的花树，枝叶交叉，默然不语，然后，星河倒转，日子消磨，满心里突突地冒出一个词：凉风有信。"
5月1日，临睡前，小路发了这条说说。
重点是，发完说说后，这哥们就给手机设置了倒计时，以便能在他的十秒理论中享受友谊地久天长的美好。
他深信，一旦他发说说，十秒之内，蚂蚁就会来评论。
如果他一不小心乌鸦嘴，惹蚂蚁生气了，蚂蚁一定气不过十秒，十秒之后，蚂蚁就会噗嗤一笑，然后对着小路小腿上就是一大脚，"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惹我生气？还有还有，你个憨货，每次惹我了，除了傻笑，还是傻笑，真的是，要你何用？"，在小路面前，蚂蚁总是这么蛮横傲娇，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跟小路相处，她自然而然就是这个样子。
小路还做过一个煞有其事的研究，他仔细统计了每一次打电话给蚂蚁的情况，终于得出一个结论：他打过去的电话，蚂蚁从未秒接，十秒之后，姗姗来迟，是蚂蚁留给他的默契。
当然，此十秒理论还有一个核心观点，那就是，蚂蚁在小路面前温柔不过十秒，经常十秒之内，这姑娘还是小路长小路短地关心，一副我是淑女我很温柔的姿态，然而，十秒之后，她就华丽丽地变身了——一变而为肆无忌惮张牙舞爪，反正这段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关系里，蚂蚁认定了小路是她的不二臣，不二臣是什么？就是那个你可以随时欺负随便欺负，完全不用担心他会生气的人。
反过来，哪怕小路一直嘴贱地坦言或暗示蚂蚁胸小，小得像三月初的桃子(这个比喻，小路这白痴回回用次次用，蚂蚁说，十九年的处男之身限制了小路的想象力)，可蚂蚁除了踢他两脚怼他几句，总不会往心里想。
当室友讨论起班上的女孩子，呜呼哀哉地感叹班上极度缺乏女神，无法进行内部消化，又突然讨论起男女之间有没有纯粹的友谊时，小路条件反射地想到蚂蚁。
而当他们说到蚂蚁时，小路竟然莫名地挺直了耳朵，紧张不已。
某日，小路跟蚂蚁在德克士坐着，两个人并不说话。这边，小路享受着冰可乐泡泡一粒一粒溅在鼻尖的感觉，那边，蚂蚁美滋滋地舔着草莓圣代甜筒，蚂蚁一直觉得，舌头追着甜筒跑，绕着它一圈一圈地舔，可以把天长地久都绕进去，吃甜筒时，蚂蚁间歇地问了三次，"我这舌头可不可爱诱不诱惑？"
小路回之，"请不要打扰一个假装睡觉的人，谢谢！！"，便继续像钓鱼一样，用鼻尖勾引着一个个可乐泡泡。
看见他这样，蚂蚁略带鄙夷地说了句白痴。
那时，风起叶落，日移花开。
小路眼睁睁看着阳光从右手边一步一步走到左手边，如果时间有样子，一定是他们此时影子在地上重叠至一起的样子。
小路把耳机的另一只塞在蚂蚁耳朵里，难得有点man地让蚂蚁保持安静，并郑重其事地说，借他一只耳朵，一起听完这首歌。
什么歌呢？
程璧的《我想和你虚度时光》。
「我想和你虚度时光，比如低头看鱼
比如把茶杯留在桌子上，离开
浪费它们好看的阴影
我还想连落日一起浪费，比如散步
一直消磨到星光满天
我还要浪费风起的时候
坐在走廊发呆，直到你眼中乌云
全部被吹到窗外
我已经虚度了世界，它经过我
疲倦，又像从未被爱过
但是明天我还要这样，虚度，我还要这样
满目的花草，生活应该像它们一样美好
一样无意义，像被虚度的电影
比如靠在栏杆上，低头看水的镜子
直到所有被虚度的事物
在我们身后，长出薄薄的翅膀
我已经虚度了世界，它经过我
疲倦，又像从未被爱过
但是明天我还要这样，虚度，我还要这样
我想和你互相浪费
一起虚度短的沉默，长的无意义
一起消磨精致而苍老的宇宙」
听完后，小路这娃又忍不住当着蚂蚁的面朗读一遍。
蚂蚁安静听完，突兀地冒出一种匪里匪气的声调，"想老娘我活了十九年，也没认认真真读过一本诗集，咋就会有你这么一个文绉绉的朋友呢？简直是没天理，不科学，造孽啊。"
那一瞬间，小路心里只有一个画面，是小时候最喜欢的樱桃小丸子脑门上齐刷刷的黑线，耳畔亦只有一个声音，乌鸦被爆菊后的惨叫声。小路自认这个比喻很完美，没毛病。
他苦口婆心地告诫蚂蚁，"你说你，这么娇滴滴美美哒的女孩子，怎么就这么皮呢，整天不是老娘就是MMP，不是奶奶滴就是大兄弟……"
哪知，蚂蚁一句话就把他给堵得死死的，愣是半天冒不出一个字，蚂蚁说，"切，小样，不服你来睡我啊，我就喜欢看你这副想睡我又睡不了我的样子。"
小路迅速心虚地看向四周，然后狠狠地瞪着蚂蚁，倒映在他瞳孔里的蚂蚁却得意地撇嘴笑着。
日光之下，没有新鲜事。小路开始迷信了，他迷信这段关系的发展，会是平平淡淡简简单单没有终点不问归期，直到有一天，他去参加她的婚礼，像所有献上祝福的人一样，虔诚地愿她与爱人现世安稳白头偕老；她也会去参加他的婚礼，拉着他妻子的手，悄悄告诉她许多小路的糗事。甚至，等到老了，她会当着他孙子的面不客气地说，嘿，那个糟老头十九岁的时候就屁颠屁颠地在我面前俯首称臣了，直到现在，忠心不二；而他也会恨恨地偷偷地对她孙子耳边风，呵，那个老太婆，我一辈子都拿她没办法，真想欺负她一次，看看是啥感觉，竟然让她一辈子沉迷于欺负我不可自拔。
那一天，德克士，农历二月初五，春分，元鸟至，雷发声，人多梦。小路和蚂蚁在离开德克士前，以友谊之神的名义签订了十秒契约。
从今往后，无论彼此间发生什么冲突，都要给彼此十秒的贤者时间，这十秒之内，彼此只讲情分不问对错，这十秒之内，一定要有一个人化身成贤者，来维护友谊的小船不在风浪里颠覆。十秒之后啊，不管是嘴遁之术，还是手脚之痛，都可以随意发挥，怎么解气怎么来，奉陪到底。
5月1日，十一点半，小路发说说后的第七秒，果不其然，蚂蚁第一个在说说后评论，只是评论有点六。
"你个白痴，你才是小屁孩，你全家都是小屁孩，给我听着，傻子，请叫我御姐大人！！"
那晚，小路梦到，人首蛇身的伏羲大神身披鹿皮站在黄河边，滔滔大浪之间，龙马背负河图，朝伏羲走来，突然龙马变成了女娲，河图变成了星辰，星辰之间，有老者占卜，卜辞是：伏羲与其妹女娲结婚，虽不吉，无咎。
二、
小路原不叫小路，蚂蚁也有她得自父母的名姓。
但与君初相见犹如故人归后的第三十二天，小路跟蚂蚁滔滔不绝他的歪理，"我们第一次擦肩而过是在学校正门西侧那条种着瘦银杏的小路上，那条小路上一定有一只小蚂蚁见证了我们的初见，你想，这世上有无数条小路，也有无数只蚂蚁，可只有那条路是我们初见时经过的，只有那只蚂蚁是我们初见时的观礼者。你看，这条小路和这只蚂蚁简直就是缘分之神的化身啊，所以，不如以后我们二人的世界里，我就叫小路，你就叫蚂蚁，永永远远，你都要在这条小路上，看着人间的万千风雨无尽悲喜。"
人生若只如初见，蚂蚁这样想的时候，鬼使神差的点头了。事后，蚂蚁一直苦着小脸抱怨，"你看我这么优秀的女孩子，应该叫星辰，闪闪发光的星辰，可是你个白痴，一点诗意都没有，竟然叫我蚂蚁，蚂蚁啊蚂蚁，一脚可以踩死一大堆哎。"
小路知道，如果自己接话，肯定要被怼死，蚂蚁最娴熟的套路就是，先给小路挖一个坑，等小路掉坑里后，马上往坑里丢石头。偏偏小路回回都会往坑里纵身一跃，小路曾说，这叫戏精的职业精神。
这回，小路用招牌式的傻笑代替了回答。
在小路十六岁的时候，他就悄无声息地明白了一个道理：很多时候，傻笑，比一千句一万句话更管用。
5月4日，小路走出图书馆，大风吹来，宽松的衣服在风中啪啪作响，那一瞬间，他觉得衣服就像是整个宇宙，包裹着自己这颗易燃易爆炸的太阳。眼前的广场，广场前的草坪，草坪前的湖泊，好像古代帝王登顶泰山举行封禅大典时，极目望去一层一层的山河。那些帝王，告太平于天，报群神之功，此刻，小路突然间无比庄严地看着天际白云，在心中一遍一遍地把他和蚂蚁的太平与静好告诸天地。
再一低头，蚂蚁正站在草坪上冲着小路招手，被风吹散了声音的口形依稀可分辨是——我在这儿。
白色高跟，蓝色碎花长裙，长发披肩，素颜，瓜子脸，高高的鼻子随着说话微微起伏，左手手腕处的铃铛手链，叮当叮当，好听极了。以前小路问蚂蚁为什么戴铃铛，蚂蚁反问，"难道你不觉得铃铛的声音是世上最最愉快的声音么？"，蚂蚁接着解释，"所以，铃铛是我的本命神器，哼哼，元气少女蚂蚁标配！"
小路朝蚂蚁走去，草坪右侧有一株车轴草，每次他们都会坐在这里，从不例外，这次也是。图书馆前，草坪上，过生日？这很社会主义皮，小路跟蚂蚁做过的奇葩事，可以围着学校摆一圈呢。
"嘿，小孩，生日快乐。是不是贼感动贼惊喜贼意外？嗯，瞧你那出息，用不着拿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只是突然良心发现而已。"，边说，蚂蚁边解开蛋糕的包装。
小路略为尴尬地提醒蚂蚁，"那个，那个，故事的剧情不是应该这样子么？某某餐厅，蚂蚁大人跟小路围着蛋糕，交换心愿，回顾友谊之舟行过的海风海水怎样怎样清澈舒服……"。
蚂蚁啪的一下将手掌印在小路右肩，"兄dei，你怕是想多了哦，老娘是那样精致的人么？完全不是，能在这里给你过生，我已耗尽所有的勇气与浪漫，你就知足吧。"
于是，某大图书馆前的草坪上，小路跟蚂蚁来了一次灵魂交谈。
"我觉得蛋糕要先从右边吃，因为古代右为尊，这样子会更有仪式感，嗯，仪式感，我喜欢这个词。"
"要从左边吃才对，因为我的铃铛戴在左手。"
"那还是从上面吃吧，先吃水果。"
"干嘛不从下面开始吃？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你从下面开始吃，有着非凡的意义。"
"哎，姐，今天我过生啊，口下留情好不好？"
"嘿嘿，习惯使然，习惯使然，都是你把我惯坏了。"
"怪我咯！"
"当然怪你，不然还怪我？你敢怪我？"
"不敢。"
"你说，这个蛋糕右边好吃还是左边好吃？"
"右边。"
"为什么？"
"因为你在蛋糕的右边呀。"
"哈哈，小孩，你嘴真甜，我喜欢。"
"我跟你说哈，六岁那年，老师跟我们讲，五四是青年节，于是，五四生日，我跟我妈说，从今天开始，我就是青年了，那一年，我毛都还没长齐呢，我妈直接捡起茶几上的板栗，朝我丢来，疼得我无辜地看着我妈，我妈就跟我解释了一大堆，并下定义：你是小屁孩。现在想想，这不是亲妈啊，结果，哪怕19岁了，也还是有一大堆人当我是小屁孩，我长得很嫩么？"
蚂蚁颇为认真地对着小路左看右看，"确实嫩，就像我屁股下的小草一样嫩，突然想放屁，怎么办？"
小路上下几十颗白牙紧紧咬在一起，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节操呢！？"
"节操啊，这东西有时候就该跟个屁似的，噗的一下放掉，才爽。再说了，咱兄弟俩，何必在意这些细节呢，习惯就好，嘿嘿，习惯就好。"
小路抚额长叹，"原来你是这样的蚂蚁，，，"
"嗯哼……对了，你说做蛋糕的师傅，是先从左边还是先从右边做起？"
"…………"
这就是小路说说里的喋喋不休，这两个人是真的可以讨论一个蛋糕讨论大半天，沉迷于其中，一点都不腻。
生命里本就没有那么多惊天动地轰轰烈烈，每个小日子，彼此百分之两百的投入，一起把点点滴滴折成纸飞机，扬手送进时间的云天里，就很好了。
三、
得知蚂蚁妈妈检查出癌症时，小路毫无感觉，所以他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这是小路的问题，从小一个人长大，一个人思考，一不小心被漫天的神仙带到老庄的世界里，被一个个故事传授着人间的生死如同昼夜更替。
7岁那年，小路走丢，一个人在公交车上看着一个个人上车一个个人下车，直到车里空无一人，直到黑夜在世界里代替了白昼。他安安静静地坐在最后一排，不哭不闹，不忧不惧，只是看着，看着，仿佛他的爸爸妈妈一定会来接自己。
蚂蚁在qq上发来这个消息，小路第一想到的是蚂蚁的妈妈早晚都要死，早晚都要生病，早死晚死大病小病，只要人不堕了欢喜，就是万幸；第二想到的就是七岁那年，公交车上，上上下下的人，也许，生死，亦不过如此吧。
所以，他对蚂蚁说，"好好陪你妈，当未来变得动荡不测的时候，唯有现在才是一切。"
那段时间，偶尔，蚂蚁情绪会特别不稳定，烦躁不安，充斥言辞。
虽然嘴巴笨得一点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也为此深感抱歉，小路还是选择了包容与陪伴。
虽然不能做你的解忧草，却可以做你的出气筒，小路如是想。
小路清清楚楚记得那天是5月7号，学校来了两辆献血车，小路本着要做一个明白人的初衷，去献血，其实，是为了获知自己的血型。
出于好奇吧，他问蚂蚁，"你的血型是什么？"
蚂蚁的回答是不知道，然后小路叫她去献血，检测一下。
蚂蚁说，"我真的觉得你有病，我这个样子可以献血吗？体重达不到，贫血，献你妹啊献。"
这时，小路才想起这个大大咧咧匪里匪气的女孩子从小体弱多病。
可是，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地，小路就是没有回复蚂蚁，那种与生俱来的敏感脆弱在每一个念头里汹涌。
没有见过自己的生，没有熬到父母的老，病与死却突然横亘在眼前，毕竟都还是孩子，是啊，都还是孩子，又能怎么样？
还是孩子的时候，小路最大的差事就是背妹妹，他永远也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的脊梁反而成为了妹妹的坟墓，在那无边无际的噩梦里，他孤身一人，面对着漫天的死神。
哪怕爸爸妈妈一次次地抱着他说，是妹妹生病了，不怪小海。可是那份恐惧与愧疚在潜意识里挥之不去。
甚至，在很长的时间里，他都无意识地替妹妹活着。
「世事，无需理解，你承受便可。」
5月12日，这个既叫小路也叫小海的男孩子，日记里，唯有这一句。
四、
5月13日，小路跟蚂蚁还是没有联系。
是夜，小路同蚂蚁的室友许晴在学校里散步。小路背着手，仰着头，开口便道，"今晚的月亮好圆啊。"
"大哥，今晚没月亮。"
"你看，头顶的玉兰花真美。"
"玉兰花关你什么事？"
"咦，这地上有一条蛇。"
许晴啊的一声，吓得跳到一边，都快吓哭了，头也不回地往后跑。
其实，没有蛇，但小路才不会傻到自首。
追上许晴后，小路问，"木木在寝室吗？"
木木是蚂蚁的真名，全名林木木，有一次，老师点名，那老师天生一双好眼，天生一副好嗓。在一百多号童男童女面前，这老师点到,"木木木木？咦，这名字很有个性。"，坐在蚂蚁身旁的小路，立马补刀，"老师这话，如雷贯耳振聋发聩，当真是妙啊，我要给他一对膝盖。"，转过头去，一见蚂蚁杀气腾腾的水灵灵大眼睛，小路立马埋头看书。蚂蚁把手掌放在小路面前问，"这是什么？"
"手掌啊！"
"错，这叫晴天霹雳掌。"，说完，对着小路的脑门，就是二二得四掌。
从回忆里抽回心神，小路继续听许晴的回答。
"没有，在图书馆呢，还是和小哥哥。"
"哦。"
"你该不会是喜欢我们家木木吧？"
"额，完全没有。她啊，我好朋友，我小妹。"
5月14日，小路跟蚂蚁还是没有联系。
小路突然想起以前，有一天，他在网易云听《你，好不好？》，看到评论里有一句「有些异性不能拿来做恋人，却也舍不得给别人。」
于是，小路把这句话说给蚂蚁，并进行了一场彻底的讨论。
讨论结果，尬到大眼瞪小眼。
小路开始把闲暇时光耗在四处闲逛上，图书馆，教学楼，草坪，小树林，男女宿舍楼附近，学校的每个角落，他都留下了自己的脚步声。
碰到蚂蚁室友安可时，小路问安可，"你不是跟木木去图书馆了么？"
套路，满满的都是套路。
安可说没有，木木一天都在寝室，最近她突然就喜欢上学习，我们寝室可总算有个会学习的代表了。
小路说了句要去图书馆，就跟安可作别。
在图书馆相反的方向，小路陷入各种胡思乱想。
明明知道疑神疑鬼患得患失是所有感情的杀手，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5月15日，小路跟蚂蚁还是没有联系。
这一天，上课时，小路一直在最后一排打量第一排的蚂蚁。整个两节课，小路就光是沉迷于数蚂蚁裙子上点缀的花瓣，草稿纸上写着花谢花飞花满天，手机界面停留在与蚂蚁的聊天记录，在输入框里输入一行「十秒之后……」，可迟迟没有发送出去。
时间成了电闪雷鸣。轰鸣之中，总算到了下课时间。小路第一个跑出教室，阳光真他妈的刺眼，当时，小路忍不住在心里爆粗口。其实，那天，真的是阴天。
世事在5月20号之后，变得面目全非。
那天，小路一个人走在街头，穿过十字路口，停在候车亭。
小路特别喜欢一个人坐在候车亭，不为候车不为等人，单单是安安静静地在车如流水马如龙前，听听广播。候车亭里，广播念到，「分手后，陈粒清空了所有和祝星有关的记忆，连同那首专门为恋人而创作的《祝星》，再也没有唱过，陈粒以前说过，她无论走到哪儿都会唱这首歌，这首歌也是每次演唱会的必唱曲目，可惜，我们以后再也无缘听到。
但是，那首歌的旋律依然萦绕在耳边，“你背对着山河一步步走向我，你脚踏着山河一步步走进我，你打开了我的躯壳，你唤醒了我的耳朵。”」
接着，广播放起了陈粒的《远辰》。
「偏颇爱你
宽阔爱你
爱你锋利的伤痕
爱你成熟的天真
多谢你如此精彩耀眼
做我平淡岁月里星辰
即使都是片刻
也留恋片刻的永恒
任你去山高水远
你永远在我心间」
后来，小路突然就明白了，原来自己对每个人都好，只是自己这么多年来看过的书认识的人接触过的一切对自己的驯服。可是，在对别人好的同时，他不会对任何一个人负责不会太过于牵挂某某亦不会挽留某某，面对离去，他只会消极应对，只会等待故人归来。
有时候，他甚至不太会与人相处。然而，以前说过的每一句天长地久都是诚诚恳恳认认真真的，那时的心情，滚烫而热烈，这一点，不可否认。
他就像那颗易燃易爆炸的太阳，特别情绪化，那些美好的天长地久的情绪总是突然不可抑制地产生，后来呢？后来，这些情绪没有变成日复一日的习惯与坚持，于是有了失去。失去是万物的归宿，是时间的本质。小路一直这样认为，所以，挽留便成了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可是，怎么就那么希望奇迹与例外呢？
日光之下，没有新鲜事。
好多事情，来得风平浪静，去得悄无声息，不知缘起，亦不明因果。一个故事，要做到不病不痛不跌宕，谈何容易？
最起码，这段曾以为一生一世的感情就突然生病了，就像蚂蚁妈妈的癌症一样，来得措手不及，一来就是病入膏肓。
小路平平凡凡的日子，依旧每天上上课，听听歌，追追番，吃饭睡觉占去一小半，琐碎得让人厌倦。
但这个地方，东西南北，任一方向，随便踏出一步，都是彼此的回忆。
小路做了一个梦，梦里，野兽在天上飞，鱼儿挂在树枝，飞鸟和白云潜入江河湖泊大海深处，在北方，冰川纵横之间，有一座雄伟的城池，城池里有一条千年古巷，巷子里，有一间老房子，房子里洞房花烛，囍字下，他白发苍苍，他得了心脏病，他失去了记忆，他此生唯一的事情，就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巷子口，而在他的头顶上，每天都有无数蚂蚁奔行而过，每一只都一模一样，每一只都长着人脸——这张脸，他特别熟悉，？9正是好朋友蚂蚁的脸。
